秀娟奶奶的视力问题,从疗养院到市里的医院一路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只开了些不治标也不治本的滴眼药。

  玉娟奶奶于是每天有了新任务——教秀娟奶奶怎么织毛衣。从最简单的围巾开始教起。现在流行用筷子粗细的毛线织围巾,秀娟奶奶很容易就能看得清。

  金花奶奶埋在了之前就买好了的墓穴,一个公墓里,就在青居疗养院附近。那边环境很好,依山傍水。墓碑上要刻照片时,他们的儿子找了许多照片备选,金花爷爷都不满意。

  金花爷爷说,金花奶奶一辈子爱漂亮,要体体面面的照片。最后,金花爷爷从自己的皮夹子里取出一张一寸照,把那张照片用在了墓碑上。

  照片里,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正值青春年华,眉梢眼角笑意盈盈,是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的面孔。

  出于某种白叶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白叶最终还是没有辞职,继续留在了疗养院。

  人事招聘开始了,不久后就有新的护理人员参加入职培训,帮助院里现在的护士们分担压力。按照惯例,要排一个“惊喜演出”,这次白叶和许斯哲都要上场了。

  金花爷爷被儿子带着,正式过来办理出院手续的那天;白叶和许斯哲要去活动室排练舞蹈。

  正要开始时,白叶接到一个护士台打来的电话:

  “白叶!你在综合楼吗?刚大家忙着收拾东西,没留意金花爷爷,他现在不见了!金花奶奶之前用的定位手环还开着,现在显示在湖边;我们怕金花爷爷想轻生,你离得近,现在能过去看一眼吗?”

  白叶的脸色一下子肉眼可见地变白了,拿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好,我过去。”

  许斯哲见状,跟过来问白叶:“怎么了?”

  白叶一边换鞋子一边说:“金花爷爷可能想自杀,我去湖边看看。”

  许斯哲心中一跳,也开始换鞋:“我跟你一块儿去。”

  青居疗养院有一片湖,只有几条步行栈道可以通过去;随地面起伏,时常有两三级的台阶,车开不过去。

  综合楼通往湖边的栈道是最短的,白叶和许斯哲一刻都没敢耽误,出了门就沿着栈道飞奔。

  昨晚下了雨,栈道大都湿着;两个男人的步子重重地落上去,木板吱吱咚咚地响。还没干的泥水溅起来,打湿了两人的鞋子和裤脚,衣袖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白叶在用自己全身的力气跑了,跑得眼前发晕,几乎要灵魂出窍;呼吸越来越急促,鼻尖额角不间断地冒着汗,白叶仍然不敢停下。

  白叶满脑子只剩下自己脚步落地的声音,甚至没听到许斯哲在喊他。直到许斯哲拽住他的手停下,重重地喘着气,伸手指向一侧的湖畔——

  天色湛蓝,绿草如茵,风中的湖面碧波万顷。金花爷爷就在湖边,尝试放飞一只纸糊的风筝。

  白叶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一瞬,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那个几年如一日地,那么无微不至地、得心应手地照顾金花奶奶的人;他的脚步,原来也早已变得蹒跚了啊……

  金花爷爷微弓着脊背,在湖边的草坪中,背着风,用手扯着手里的风筝线。风筝是黄色和蓝色相间的,不大,一只漂亮的金鱼的形状。金花爷爷的胳膊曲着,稍稍仰头,目光追随着那只在风中浮浮沉沉的金鱼;直到风忽然变小了,金鱼“咻”地直直落下来。

  许斯哲在跟护理部打电话,小声汇报着情况。金花爷爷全然不觉,根本没注意到远处栈道上两个正在盯着他看的人。

  金花爷爷只是迫切地想让风筝飞起来。

  金花爷爷把风筝线卷回来,见风势又起来了,就再次吃力地抬起胳膊扯动风筝线,尝试让那条蓝黄色的金鱼飞起来。

  但纸沾上了草地上的水珠,风筝变得重了,飞得越来越艰难;湖边的风时急时缓,灵活又戏谑地转变着方向,逗弄着这个已经行动迟缓,再跟不上时间步伐的老人。

  白叶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心口如针刺般疼痛,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又再蓄满,模糊了视线中那个微小而僵硬地身影。

  白叶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许斯哲上前半步,跟白叶并肩站在一起。

  山风湿凉,平静而悠然地拂过。一片婆娑的绿影中,天高水阔;许斯哲同样湿了眼眶,伸出手,紧紧牵住了身边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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