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陆谨言又说了什么谢清许没听清,感受着伏在耳畔的气息,看着琴键上跳跃的修长手指,他僵坐在原地,恍了神。

  直至耳侧落下一道低沉的嗓音:“听懂了吗?”

  铺天盖地的雪松味儿里,谢清许猛然回神,心口狂乱的心跳尚且暂未压下,他赧然开口:“没,能,能劳烦陆先生再教一遍吗?”

  陆谨言蹙了下眉,不悦的声音落下:“认真点。”

  谢清许动了动手指,眼皮垂下去,点点头,让自己尽可能忽略此时身后存在感太强的人影。

  蹭了蹭指腹微微的薄汗,他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下一秒,陆谨言的手拢着他的,一并落在琴键上。

  几乎是带着他,就刚刚出错的位置,一个琴键一个琴键的按下去。

  手背温热一片,陆谨言的侧脸就在脸侧,只要稍稍偏头,便能碰上。

  一个一个音符流出,谢清许的眼睫随之一下一下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谨言终于松开手,稍稍后撤:“你来一遍。”

  心底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谢清许深吸一口气,将这种奇怪的情绪压下,方才按下琴键。

  好在,这回对了。

  陆谨言脸色缓和几分,站在他身后开口:“整体来一遍。”

  谢清许应声,看向谱子,微微动了动身体,重新开始。

  一整首曲子,流畅美妙,一点错没出。

  弹完,谢清许看向陆谨言。

  陆谨言手插在口袋里,下巴敛着,却站在原地出了神。

  明明都已经是一样的曲谱,一样的旋律了,为什么弹出来,还是不像?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一个人终究不能变成另一个么?

  哪怕,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谢清许本来以为会从陆谨言的脸上看到一点肯定,就算是没有肯定,也至少是还算说得过去。

  可此时,那张脸微微拧着眉,唇线平直,一双眼睛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如墨似海的漆黑冰冷。

  甚至,比往常还要沉上几分。

  上次看书时,他拿出最后的绘画成品时,他记得,陆谨言也是这样的神情。

  所以,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不等谢清许想出什么,身后,陆谨言忽然无端凉凉笑了一声,走上前,拿着那份琴谱端详几秒,撕了个碎。

  他手一扬,白色的碎片洒下来,纷纷扬扬飘在两人身上。

  谢清许隔着碎片望向陆谨言:“陆先生……”

  陆谨言只是盯着他,唇角扯了个弧度,意味不明的吐出三个字:“可惜了。”

  -

  盛蔚资本。

  一整个公司的人最近大气不敢出,不知道他们顶头上司受了什么刺激,冷的像个行走的制冷机。

  每天开会都要逮着人开刀,以前差不多点就能通过的方案现在是反反复复的改,跟专业挑刺似的。

  现在非必要,都没人敢轻易进总裁办公室,一定要进,也必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尤其是今天,大早上陆谨言就发了好大的脾气。

  此时,办公室门口,项目部经理吐出一口气,这才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敲响了门。

  里面传来一道没温度的“进”。

  项目部经理走进去,头都不敢抬,十二分恭敬的将新方案放在桌面。

  陆谨言拿过,靠进椅背里,一页一页翻看。

  数秒后,眉间越皱越紧:“给了你们部门一周时间去改,你们就给我拿出这么个东西?”

  下一秒,新方案被陆谨言扔桌上,用了力度,直接滑出桌面。

  项目部经理手忙脚乱的接住:“我们这就重新改。”

  话罢,又看向恰好站在旁边的姜明成,向他求救。

  姜明成顿了几秒,上前,凑陆谨言跟前小声道:“陆总,今晚约了启悦的李总见面,现在该出发了。”

  陆谨言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冷淡的盯着项目部经理:“下次再作出这种东西,就别拿过来,直接拿着下楼出公司。”

  项目部经理擦擦汗,连连点头,方才松口气,转身往出走。

  又无声用口语跟姜明成道了谢。

  姜明成目送他离开,看向陆谨言:“我下去取车?”

  陆谨言没动,只偏头看过来:“姜秘书现在很喜欢多管闲事?”

  “不敢,只是项目部最近实在辛苦。”话罢,姜明成又走至陆谨言身后,帮他拍了拍背:“陆总消消火,老生气对身体不好。”

  陆谨言抬手掐了下眉心,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今晚李总那儿推了,送我去个别的地方。”

  “好。”

  应完,姜明成先出去打电话,随即又去取车。

  陆谨言靠进椅背里,仰着头有些疲惫的抹了把脸,这才拎着外套下楼。

  车子沿街驶出去,三条街后,途径一家花店,陆谨言让姜明成停下车。

  下车,进店,挑了束向日葵,这才重新出发。

  又驶了半小时,车子最后在一处陵园停下。

  陆谨言没让姜明成跟着去,自己一个人去的。

  外面从早上就开始下雨,陆谨言撑了把黑色的伞,沿着雨幕一路往里走去。

  走了大概有五分钟,在其中一个墓前停下。

  盯着墓碑上那张尚且停留在十七岁的照片看了半晌,陆谨言才蹲下身,将那束向日葵放在碑前。

  黑色风衣衣摆拖至地面,沾染了泥水,陆谨言浑不在意,只盯着那张照片:“我带着你喜欢的花来看你了。”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没有人应声,永远都不会有了。

  陆谨言抬手,手指一寸一寸拂过墓碑上的那张脸:“十年了,我有想过忘记你,毕竟你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还找了一个很像你的人。”

  “可是,好像失败了。”

  “小驰。”伞外雨丝斜斜扑进来,打湿了脸,刺入了眼睛,陆谨言眼睛无声发了红:“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

  离开陵园,雨声依旧,包厢里一片沉闷。

  陆谨言靠在座椅后背看着车窗上蜿蜒的水流,拨了一通电话。

  挂断后,他看向姜明成,哑声道:“送我去梵伽。”

  陆谨言进包厢的时候,宋晏和蒋明泽已经在了。

  一看到他走进来,蒋明泽就站起身来,走过来揽住他肩膀,哀怨控诉:“好啊谨言,你找了个男大学生结婚这事你不跟我说?”

  “要不是阿宴告我,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弄半天,这事我最后知道啊。”

  陆谨言拨开他的手,对他的控诉无动于衷,只拿了酒水单点单。

  大半桌的酒水陆陆续续送进来,蒋明泽看的目瞪口呆:“今天是纯酒局啊?”

  陆谨言给三人都倒了一杯,抬手碰杯:“少废话,喝酒。”

  “怎么了?碰着什么事了要借酒浇愁?”

  “没怎么。”

  蒋明泽和宋晏打量着陆谨言的脸色,对视一眼,宋晏试探开口:“跟你结婚对象有关?还是……”

  蒋明泽也按捺不住的接话:“说到这,阿言,你好端端的干嘛找个替身?这事做的不厚道啊。”

  陆谨言没说话,闷头又是一杯酒。

  “怎么,替身伤你心了?没替好?”蒋明泽纳闷,又去伸手拦陆谨言:“喝慢点,这酒后劲儿大。”

  陆谨言不听劝阻,又是大半杯,低下头来时,满脸都是阴郁:“别提他。”

  三人算是从小长到大,宋晏和蒋明泽对陆谨言再了解不过,一般露出这个表情,那就是真生气了。

  两人不再多问,只满了酒:“行行行,不提就不提,陪你喝酒。”

  大半桌酒有一多半进了陆谨言的肚子,到离开的时候,人看着没什么问题,但眼神已经是迷离。

  宋晏蒋明泽给姜明成打了电话把陆谨言接走。

  陆谨言坐在车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闭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醉的不轻。

  姜明成一路给他送进兰江水榭,又把人在床上安置好,这才离开。

  陆谨言在床上躺了会儿,又睁开眼睛。

  房间里沉黑一片,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迷迷糊糊中想到今天仿佛是夏锦驰的忌日,就是在两年前的今天,他在一场大火中被烧的尸骨无存。

  恍惚中,又觉得这一切好像是梦,夏锦驰从来就没离开过,前些日子还一直陪着他,他们一起看书,他为他作画,他们一起弹钢琴曲。

  窗外雨声骤大,哗哗作响,头痛欲裂,一时之间,陆谨言几乎分不清是梦是幻。

  眼睛闭上又睁开,下一秒,彻底陷入混沌。

  他胡乱的摸到手机,翻到通讯录,拨出了那通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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