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后劲儿太大,直至在餐桌前落座,谢清许都没能回过神来,脸上一股热意。

  听到老太太叫他吃菜,才勉强把自己从刚刚的场景中摘出来,拿了筷子,吃饭。

  刚抬起,一只夹着一块儿鱼肉的手落在眼前,紧接着,陆谨言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多吃点。”

  谢清许垂眸,一块儿鱼肉落在他碗底。

  可他好像……并不喜欢吃鱼肉。

  小时候家里穷,有一回过年叶淑音买了鱼,给他馋的厉害,吃急了,鱼刺卡了喉咙,喝了大半瓶醋都没滑下去,最后闹到了医院才解决。

  自那之后,他就不怎么吃鱼了。

  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他对陆谨言的了解,陆谨言突然给他夹菜应该并不是无心之举,如果他猜的没错,是需要他也夹回去。

  那么问题来了,他也并不知道陆谨言喜欢吃什么,一旦夹错,就露馅了。

  谢清许缓缓咬着鱼肉默不作声的用余光朝陆谨言那边看过去,观察了大概有一分钟,最后,试探着给陆谨言夹了一只虾。

  陆谨言看了他一眼,极轻的挑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谢清许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猜对了。

  你来我往,借着夹菜的幌子要抽空秀恩爱,还要时不时回老太太几句话,一顿饭吃的提心吊胆,到饭后老太太喊他坐沙发上吃水果,把陆谨言带进了一间房里,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往肚子里落了落。

  谢清许有些拘谨的坐在沙发上,叉了一块儿苹果慢吞吞的吃着。

  房间里,老太太招呼陆谨言从柜子里找檀香。

  这是一间专门用来供奉的房间,除了供着一尊佛像,还供了陆家的先祖,此时陆谨言前面对着的,就是他爷爷的牌位。

  老太太一边拿了一块儿布帛擦拭着牌位,一边开了口:“今天这一见,我挺喜欢小谢这孩子的。”

  “喜欢就好。”陆谨言垂头翻找着,反问:“这么大事我没跟您商量,您没跟我生气吧?”

  先斩后奏,这会儿又卖乖,老太太笑了声,没接这茬,只道:“我喜欢没用,你自己呢?”

  “什么?”

  “你自己喜欢吗?”

  陆谨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才把香从柜子里拿出来,一贯的不冷不淡,让人瞧不出心绪:“自然喜欢。”

  老太太追问:“有多喜欢?”

  陆谨言抿了下唇,卡了壳。

  “谨言,奶奶是老了,但还没老糊涂,你没必要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老太太缓缓收了布帛,看向陆谨言:“你在我跟前从小长到大,你什么样我不知道?”

  陆谨言沉默。

  老太太又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无非是怕奶奶担心,早点找个人在边上伴着,好让我放心,也顺势堵了你爸妈的嘴。”

  陆谨言顿了顿,从一把香里抽出三根:“也不全是。”

  “是,你还偏找了个跟那孩子长的像的。”老太太猜测:“是想找个影子心里好有个念想?”

  陆谨言没答,只问:“打火机在哪儿?”

  “那个抽屉里。”老太太瞧着他忙碌的身影,叹一口气:“没必要谨言,奶奶那天那番话,是想让你真心找个能陪着你的,如果你真想让奶奶放心,就跟小谢分开,找个真正适合你的。”

  陆谨言捻着打火机转圈,眉眼低垂,还是那话:“不分,就想试试。”

  老太太盯着他侧脸,半分钟后,点了下头:“行,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这么着,奶奶也不勉强你。”

  “但有件事你得知道,咱陆家不出混蛋,这婚你既然结了,就得把责任担起来,从今天起,你就好好对小谢,好好跟人过日子。”

  陆谨言随意点了下头:“我尽量。”

  “你这浑小子。”老太太稍稍让开几分:“给你爷爷上香。”

  等陆谨言上完香,老太太合上柜门,手里拿着一个雕花木盒跟他一起出了房间。

  见人出来,谢清许站起身来。

  “坐,坐。”老太太抬了抬手,几人又坐回沙发上。

  这回,老太太坐中间,谢清许陆谨言各执一端。

  刚坐下,老太太就扯了谢清许手臂。

  手被抓住,下一秒,手里被塞进来一个老物件。

  谢清许垂眸,是个雕花木盒,十分精致,看起来像有些年头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边上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孩子,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你拿着,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饶是不打开,感受着掌中的分量,嗅着那股沉木香,谢清许都知道里面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从小到大他就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更何况他跟陆谨言只是假的,他压根没有资格收下这个东西。

  谢清许有些无措的看向陆谨言,陆谨言却无谓的朝他点了下头:“给你你就收下。”

  谢清许顿了两秒,还是接过:“谢谢奶奶。”

  打开,往里一看,是个挂坠,羊脂玉的,成色极好,躺在盒底泛着莹润的光泽。

  手指轻触,碰到一手温润凉意,谢清许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老太太浅浅笑起来,笑着,又拉过陆谨言的手,放在了谢清许的手背上:“既然进了陆家的门,那以后就是陆家的人,一家人,往后,就好好好过日子。”

  “谨言,要好好对小谢。”

  陆谨言手大,覆上他的手背,几乎将他的整个包在里面。

  干燥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掌心紧紧相贴,带起一股微微的热意。

  谢清许眼睫微垂,听着这些话话,察觉那股热意仿佛顺着手背钻进了掌心,无端生出细密的汗。

  手指动了动,不敢抬头看向陆谨言。

  却听边上老太太又道:“小谢,别怕他,这浑小子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奶奶,有奶奶帮你撑腰。”

  从来没听过这种话,谢清许站在原地不由心头发暖,乖巧点头,真心实意:“谢谢奶奶。”

  话落,却察觉头顶一道目光注视过来,带了点压迫。

  谢清许悄悄抬眸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一双眼睛,眼底含着散漫的笑意,像在说……胆儿挺大,还敢找人撑腰。

  心头微微动了一下,谢清许很快低下头去,补充:“奶奶,没事,谨言不会欺负我。”

  大概有两三秒,头顶那道目光终于消失。

  谢清许眨了眨眼睛,稍悬的心坠回原位。

  边上,老太太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将一切尽收眼底,半晌后,意味深长的敛了眸光,笑着起身:“不说了,累了,上去休息。”

  陆谨言习惯性的跟着起身,扶住老太太,要送老太太上楼。

  老太太拂开他的手,拉过谢清许的:“小谢,你陪我上去吧。”

  谢清许微微一怔,目光扫过陆谨言,在得到肯定的示意后,扶着老太太,朝楼上走去。

  老太太走的慢,一阶一阶的往上走,谢清许耐心的跟在旁边,目光一直盯着老太太脚下。

  叶淑音是跟家里断绝关系嫁给谢国扬的,他没有过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去世的早,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此时此刻,觉得心底有股莫名的暖,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奶奶。

  老太太瞧着他的模样,眼神柔和:“小谢太见外,以后奶奶喊你清许行吗?”

  “当然可以。”

  “清许。”

  “嗯。”

  老太太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站在原地稍微缓了缓,轻咳一声,抬手拍了拍谢清许的手:“好些日子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今天见着你,奶奶真开心。”

  “我也是。”

  谢清许扶着老太太进了房间,又坐下。

  老太太依旧拉着他的手:“其实今天喊你上来,是想有话跟你说。”

  “您说。”

  “谨言这孩子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性子瞧着冷,其实内心很柔软。”老太太想到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有时候,有些犯浑。”

  “奶奶就是希望,如果以后的哪一天,他干了什么不大好的事,你能看在奶奶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

  老太太没下来,折腾了这么一晚上,着实累了,跟谢清许说完就歇下了。

  谢清许独自一人下来,周姐送他俩出了园子。

  外面已经是暮色沉沉,没再折腾姜明成,陆谨言自己从车库里提了一辆车载着两人下山。

  谢清许也没坐后座,坐的副驾。

  车子在盘山公路飞驰,月色透过车窗蜿蜒洒下来,车厢一片安静。

  谢清许不擅长和人独处,更不擅长和陆谨言独处,周围雪松的气息在鼻尖翻涌,他垂着眼睫,低头看着扣着安全带的双手。

  边上却忽然传来陆谨言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微哑的音色乍然响起,谢清许感觉耳侧像是被人轻轻撩拨了一下,怔了怔,才听清陆谨言在说什么。

  不会说谎,今天在沙发上跟老太太说的那一句话已经是极限。

  回想了下跟老太太在楼上的对话,尽管有些难以启齿,半晌,谢清许还是如实开了口:“没什么,就是,奶奶说,别看你性子冷,其实内心很柔软。”

  “……”

  陆谨言一手闲散搭在方向盘下方,一手撑着太阳穴,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的挑了下眉。

  顿了几秒,才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说你有时候会……”

  “会什么?”

  谢清许偏头看了一眼陆谨言隐在暗淡光线里显得好像确实有些混不吝的侧脸,手指蹭了蹭安全带,才继续说完:“犯浑。”

  “……”

  陆谨言扯了下唇角,彻底无语。

  老太太还真是,什么都说,直接把他掀了个底掉。

  “其实,奶奶还说……”谢清许摸黑又看了一眼,陆谨言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秉承着不能隐瞒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陆谨言的原则,静了两秒,他又启唇。

  这回,陆谨言却不想听了。

  准没好话。

  他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方向盘上,扫了谢清许一眼:“别说,今天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过了今晚,全部忘掉。”

  “好……”

  车子驶出盘山公路驶入市里,窗外光线渐渐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的霓虹落进车厢,再流转出去。

  谢清许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并不是回学校的路。

  直至车子在一栋高档公寓前停下,谢清许终于确定,陆谨言并没有要送他回学校的意思。

  他跟着下车,想着查一下这是哪里,看看能不能坐公交车回去。

  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才发现早就过了门禁时间。

  前面陆谨言已经在迈步往前走,谢清许盯着那道身影看了几秒,才终于出声:“谨言。”

  听到这声,陆谨言先是顿住脚步,然后回头,紧接着微微眯眼盯住了谢清许:“你喊我什么?”

  那双眼睛里,多少有点觉得荒谬的不可思议。

  还有点想把人就地正法的杀气。

  心头一颤,谢清许微微睁大眼睛,感觉一瞬间像被一只狮子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他好像因为在老宅喊了太多次这个名字所以喊顺口了一下没能改过来……

  现在怎么办?

  慌乱了一瞬,谢清许让自己快速冷静,试探性的,轻轻捋了捋狮子浑身炸起的毛:“对不起陆先生,我喊习惯了。”

  “劝你最好不要习惯。”

  “好……”

  虽然狮子并没有褪掉满身的杀气,但好歹,不那么炸毛了。

  片刻,谢清许听到陆谨言问:“喊我什么事?”

  刚安抚好一只炸毛狮子的紧张被另一种紧张所取代,谢清许声音紧了紧:“宿舍门禁时间过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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