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无意间在梁寄沐家阳台上看到半裸男。

  这个半裸男还不是梁寄沐。

  虽然对梁老师的人品是相信的, 但看着那一幕,火气还是忍不住往头上冲。

  人最无师自通的就是借酒劲儿为非作歹,即便那点酒根本灌不醉他。

  趁着理智还没回来, 他套上大衣就往隔壁楼栋奔。

  这小区电梯速度快, 耳边呼噜噜响了一会儿,就蹭到了26楼。

  探出脑袋往外面瞧瞧, 门果然已经开了一条缝。

  他按捺出破门而入抓着人衣领质问的冲动, 矜持地抬手敲门:“梁老师,方便进吗?”

  几乎在话音刚落, 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梁寄沐笑着站在玄关,和他相距不过半米:“门开成这样,我以为已经是默许你随意进出了。”

  方逾拾哼了一声,不客气地抬脚而入。

  他连装都不装, 进去后脑袋朝着阳台一偏——

  看到了梁寄沐不知道什么时候挡着的肩膀。

  这人应该刚回来没多久,身上还是出去穿的套头高领内衬和休闲裤,没有穿家居服那么平易近人,无端生出几分距离。

  不过被腰带圈紧的腰还是那么精瘦有力。

  方逾拾移开视线:“怎么了?”

  梁寄沐面不改色道:“那边有不干净的东西。”

  唐倾那个货衣服全湿了没法换,时间那么赶, 只能琢磨着翻出浴袍往身上套。

  结果方逾拾一个敲门,吓得他拆包装手抖, 剪刀直接把浴袍也给剪了。

  这会儿正手忙脚乱找衣服套, 光溜溜的身子, 叫方逾拾看见了还了得?

  污染眼睛是其次, 首先, 梁寄沐就不可能让他看别的男人的身体。

  而方逾拾对他遮遮掩掩的占有欲毫不知情, 从单视角出发,这人就是做贼心虚。

  他脸色沉了沉:“梁老师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绝对没有。”梁寄沐一秒正神色, 毫不含糊地举起手发誓,“清白坦荡,天地可鉴。”

  方逾拾:“那你让我去阳台。”

  梁寄沐:“不然等两分钟?”

  方逾拾:“。”

  方逾拾要笑不笑:“清白坦荡?天地可鉴?”

  梁寄沐:“……”

  他不得不转过头,对阳台那边问:“你衣服穿好了吗?”

  方逾拾:“?”

  我靠,这么大胆的吗?这是可以当着正宫面直接问的吗?

  阳台那边窸窸窣窣地回答:“快好了!我靠,梁寄沐你裤子的腰也太紧了吧?我他妈穿不上!”

  方逾拾:“??”

  他手指都哆嗦了:“你、你们……”

  梁寄沐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语速飙得飞快,“这是我一个朋友,叫唐倾,平时工作上有交集。我今天晚上有应酬喝了酒,让他代驾的,回来后我就睡了,他自己去洗澡换衣服我没在意,还是听到你电话才醒的,绝对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方逾拾冷艳地一抬下巴,眼神里写这几个大字:听起来很荒谬。

  梁总一个洁癖,能是那种随便让人在家里洗澡的人?

  梁寄沐当然看得懂这眼神。

  但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要说唐倾是他的医生,以这小子的聪明程度,就该猜出来了。

  双博士学位面对这种情况也无法满分解答。

  梁寄沐只能曲线救国,采用迂回策略,垂着眼睛放出必杀技——真诚。

  “你相信我吗?”

  方逾拾呼吸一窒。

  哥们还带作弊的?

  任谁被梁老师这么盯着,也没法给不及格的分吧?

  他轻哼一声,闭上了眼。

  你的小拾总拒绝了你的battle请求,并使用了闪避技能。

  梁寄沐好笑又好气,只能行动上取悦这人。

  “你先进来坐着吧。衣服脱掉,我给你挂起来。”

  方逾拾把眼皮挑起一道缝隙,动手脱衣服。

  脱到一半,发现梁寄沐视线复杂地落在他衣服上。

  他低头一瞧。

  ……哦豁。

  完蛋。

  随手一拿,拿成上次梁寄沐在京城留下的那件了。

  抓那个啥还穿着人家的衣服,气势瞬间丢了一半

  方逾拾沉默地抓着衣领,半脱不脱,以一种死气沉沉的姿态彰显男子汉大丈夫遇到问题不动如山的美好品质。

  最终,还是梁老师善解人意,懂得给人台阶下。

  “这件衣服确实质量不错,保暖,下次我让人也给你定一件。”

  “那好吧。”方逾拾当即顺着楼梯下坡,呲溜一下脱掉衣服递过来,“麻烦梁老师了。”

  梁寄沐差点绷不住嘴角。

  要命。

  他家小拾总不管是得理不饶人,还是夹尾巴心虚,都太可爱了。

  他接过衣服,忽然蹙了下眉。

  “小拾,你喝酒了。”

  方逾拾惊呼:“闻得出来?!”

  他出门前还特意漱了口换了衣服,那几瓶洋酒后调不怎么呛人,只有淡淡的香味,一般不爱喝酒的,根本察觉不到。

  梁寄沐却道:“很明显,而且还喝了不少吧?”

  啧。

  果然有钱人就算不爱喝酒,对酒多少也了解些。

  虽然梁寄沐的话不是质问,方逾拾还是稍有几分心虚。

  “喝了一点点点。”他用手指捏了个米粒大小的缝隙,“是酒熏得。”

  反正梁寄沐不爱喝酒,胡诌起来可谓得心应手。

  梁寄沐深深看了他一眼:“去洗个手,吃点水果,我给你煮茶,醒醒酒。”

  怪不得今晚那么狂妄,搞半天是酒壮怂人胆,跑他这儿来大闹天宫了。

  方逾拾被他哄得晕晕乎乎,整个人仿佛陷进棉花里。

  来得气势汹汹,这刚到玄关,气就散了一大半。

  所以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才能对着梁寄沐发出火?

  他鸠占鹊巢,窝在客厅最大的单人沙发里,旁边还有个超级大帅哥给他洗葡萄削水果。

  “梁老师袖子沾到水了,要挽起来吗?”

  “不用,反正要换洗。”梁寄沐垂眸看了眼,无动于衷。

  长袖口能遮住手背上的针眼,他皮肤白,打针青红的一片太明显,掀起来肯定要被发现。

  “好吧。不过都这个点了,不打算睡了?”

  酒精还是催眠的,方逾拾没多想,屁股刚沾到沙发垫子,身体就软软靠在巨大毛绒玩具熊里。

  “嗯,回来之前我补过觉了。”梁寄沐把苹果削成刚好一口一个的大小,伺候到位,直接送到他嘴边,“你要是困了,就先眯一会儿,天亮了我叫你。”

  没有问为什么没睡,也没问为什么忽然要过来。

  方逾拾品着酸甜的苹果,敢向全世界笃定道:和梁寄沐相处就是全世界最舒服的事情。

  他脖子彻底软下来:“那个……梁老师,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点不在状态,脑子一热就过来了。”

  梁寄沐开玩笑道:“原来是这样。听你电话里的语气,我差点以为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惹你来找我算账了。”

  方逾拾:“咳。”

  可怕的男人,第六感真准。

  他脸不红心不跳道:“哪里的话,就是心情不太好,不想一个人待着,来骚扰您了。”

  “随时欢迎骚扰。有不开心的事,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听,下次别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梁寄沐就坐他旁边,伸手捏了捏他后颈,“枫御的事吗?”

  “一半一半吧。”

  方逾拾心道:另一半还和你有关。

  当然,这话不能说。

  梁寄沐听完他说的,若有所思按了按太阳穴,思忖后尝试问他:“你介意我去查你家的情况吗?”

  “嗯?您之前没查吗?”方逾拾诧异,“不过查了可能也没用,我爸和袁女士那边我查了很久,各种说法都有,很难断定哪个是真。”

  “有些事你现在可能还没有途径亲自去查,我有特殊人脉,按道理来说会更方便些。之前查的都是皮毛,没经过你允许,我是不会查你家里人八卦的。”梁寄沐说,“不过现在知道了你的态度,后面就好办了。给我半个月,保证完成任务。”

  方逾拾没忍住,笑了开来:“梁老师,你好像在普度众生。”

  “不太准确。”梁寄沐指尖一勾,掀起茶壶,沉厚的茶叶香味瞬间盖过了隐约酒意,“我只度一个。”

  方逾拾眉心一跳。

  眼皮耷拉着,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或许应该现在就明说,而不是在这儿装什么好学生。

  但嘴唇张张合合,就是蹦不出一个音节。

  梁寄沐问:“心情好些了?”

  方逾拾点头:“好多了。”

  “那就好。”抓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方逾拾,如果一件待办事件让你感觉到不舒服,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去做。”

  “你有很多的时间,不急。”

  方逾拾把被压下去的衣领重新竖起,翻了个身,侧躺在玩具熊里,缩着腿和梁寄沐对视。

  其实,时间并不多。

  只是因为梁寄沐愿意给他很多时间,才让节奏慢了下来。

  人都是贪心的。

  他一方面试图找到和梁寄沐说开的缺口,一方面又贪恋梁寄沐给结婚对象的偏爱,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方逾拾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该下决心的时候,痛死也要说下去。

  “我——”

  “哎,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

  一道声音忽然从阳台传来。

  两人齐齐望过去,一个欣慰,一个敌对。

  1 唐倾被盯得浑身发毛,仿若冰火两重天。

  “实在对不住,本来想再等等的,但是阳台太冷了,遭不住。”他讪笑着套上外套,“你们聊你们聊,不用管我,我这就走了。”

  方逾拾努了努嘴,礼貌道:“路上注意安全。”

  “客气。”唐倾笑笑,“我回去补个觉,晚上你们婚礼见。”

  方逾拾和梁寄沐齐齐哽了一下。

  虽然办婚礼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两人同时在场的时候,被别人当着面提起,总有种若有似无的微妙感。

  方逾拾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那你来的时候也注意安全。”

  梁寄沐就没那么官方了,随口道:“份子钱不要忘了。”

  这话一出,仿佛他们真是为了爱情结婚一样。

  唐倾敷衍应下,临走前,忽然怼着梁寄沐脸,凶神恶煞道:“我给你说的都记住了?什么时候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早晚作息,日常调理……你全都能做到的,对吧?”

  语气之强硬,听得方逾拾眉头疯狂紧蹙。

  这人,怎么管那么多?

  平白无故数落一堆,就算是朋友也不太合适吧。

  但出人意料的,梁寄沐接受度良好地一点头:“知道了。”

  唐倾叉着腰,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你发誓。”

  梁寄沐想让他滚。

  顾忌着旁边有方逾拾,不好太粗鲁,只能忍着把他踹走的冲动,道:“好,一定遵守。”

  唐倾这才转身离开。

  希望他的老板能对自己负责点,这样他的工作量就可以少点了。

  门一开一合,房内就剩下了两个人。

  方逾拾把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逐渐从不理解到震惊,再到麻木。

  原来这两人关系这么好。

  原来梁寄沐不是只对他容忍度高,是原本就脾气好。

  衣服不仅他有,唐倾也有,还是贴身的,裤子衣服一整套都能随便穿走;这家也不是他能随便进出,唐倾也能,还能洗澡光着上身晾衣服……

  有些他自以为的特权,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梁寄沐可以接受这种风格的朋友,他还有什么可顾忌?

  至于舍不得的东西,那本就不该属于他。

  梁寄沐削完苹果,用湿巾优雅擦着手。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方逾拾摇摇头:“您先休息,等明天再说。”

  梁寄沐挑眉:“嗯?”

  方逾拾道:“唐先生都那么说了,应该是您最近身体劳累比较多吧?先休息吧梁老师,你说得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梁寄沐扔掉湿纸巾,沉着气说:“好。”

  方逾拾起身,伸了伸懒腰:“今晚打扰您了,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在这儿休息吧。”梁寄沐试探性挽留,“距离造型师来就两三小时了,省得他们分别跑一趟,将就睡会儿。”

  “还是不了吧,不太方便。”

  方逾拾轻笑一声,散漫又轻佻,和之前乖巧腼腆的形象全然相反。

  梁寄沐视线晃了晃。

  那个瞬间,面前这一幕和五年前重合起来。

  方逾拾没在意他恍惚的表情,拨弄几下头发,单手抄着口袋朝门那边走:“梁老师,我给你点了暖胃养神的,等会儿外卖送到,记得收一下。虽然就两小时,你多少也要睡会儿,我们明天见。”

  “哦对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目光意味深长落在对方遮遮掩掩埋在抱枕里的腰上。

  “梁老师,下次跟我见面,最好穿的宽松点。”

  “毕竟我的取向是同性,你这样,真的让我有点难办。”

  装他妈的。

  爱咋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