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学完收拾东西,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十月到底不像初秋,这个点太阳早落下山,暮色昏昏沉沉的。

  很多学生不太喜欢这个时间点,总有种忙碌一天,最后发现找不到头的空虚和乏力。

  方逾拾就是这种人里的一员。

  他用梁寄沐的卡借了两本书,背着包快步离开,走到门口买了支甜腻的黑芝麻手工冰淇淋,两口下去,眉头才舒缓开。

  被解除免打扰模式的手机从刚刚就震动不停,方逾拾打上车,不急不慢挨个看过去。

  工作账号上不重要的废话消息有很多,他全部打包给秘书处理,接着才处理私人账号。

  宋井溪和宋尧发来的财经新闻比较多,江麓发来都是段子和分享链接,其他朋友也或多或少来了几条消息,根据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不点开都知道是什么内容。

  于是在前排一堆花里胡哨的头像里,被挤到最下面的美式咖啡尤为吸睛。

  啊。

  他想:这个不好猜呢。

  梁寄沐会发什么?

  还是项目的合同吗?或者,是订婚晚宴的事?

  方逾拾轻挑眉梢,略过上面一堆联系人,先点进这个聊天框——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

  方逾拾抬到一半的眉毛猛地坠落,拇指“啪”一下戳在屏幕上。

  啧。

  男人,你怎么这么难懂?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中午买西装的话题上,临近六点忽然来个撤回消息,他就是想破脑子也不可能猜得到内容啊!

  方逾拾闷闷戳键盘。

  【F>10:梁教授?】

  消息发出去,对面安静如鸡。

  应该是在忙,没看到。

  方逾拾手支撑脑袋靠在车窗上,指尖磨了磨太阳穴。

  聊天记录往上翻,他忽然发现件很无关紧要的大事。

  自己之前发消息,梁寄沐好像每次都是……秒回?

  意识到这点,方逾拾面无表情合上了手机。

  人类这种生物非常容易得寸进尺,他可不能养成不好的习惯。

  不过话说回来,梁寄沐真有那么闲吗?

  一边上班教书搞科研,还要一边管理公司。

  说实话,他家有钱,方逾拾一点都不眼红。

  一命换十金,铁血打工人梁寄沐应得的。

  这种人的生命中,估计每天都是程序化的活着吧?挺没意思的。

  他撇撇嘴,放下了支着脑袋的手:“叔,就停这儿吧,辛苦了。”

  方廉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疯,今天叫他们都回去吃饭,八成是年纪大了玩到尽了,开始想要膝下子孙环绕的天伦之乐了。

  方逾拾作为“孝子”,自然无法拒绝。

  不过这顿饭注定吃不好,方逾栖那丫头跳舞体力消耗大,他得先买点宵夜准备着。

  小姑娘爱吃甜品,正好,老别墅区对街的巷口里有家很火的面包店。

  这家常年排队,各大媒体平台的探店博主成堆来。

  现在网红店就喜欢搞饥饿营销,买东西做东西限量,还不开通外卖平台。

  不说别人,江麓那狗东西的甜品店也玩这套。

  方逾拾还没走到拐弯的地方,就已经看到了排的长队。

  “……”

  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实在不想用在排队上。

  但亲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总能在这种无用时刻出现。

  在他专门想走的时候,方逾栖发来一个地址,和他现在所在地重叠。

  【钮钴禄·栖:哥~哥~想~吃~】

  【F>10:你怎么那么多事?】

  方逾拾臭着张脸把人暂时拉黑,不悦地排起队。

  买面包的时候,方廉一连催促了好几条消息,全被他以路上堵为缘由挡回去了。

  回去专门偷偷摸摸走后门,把面包藏在后院里,才翻回正门。

  一进门,方廉的声音隔着前厅传来。

  “说了几遍了?不许穿这么短的裙子。走出去成什么样子?”

  紧接着,就是方凯不怀好意的阴阳怪气:“路上回头率挺高的吧?”

  方逾拾飞快拧了下眉,换鞋朝餐厅走去:“爸,怎么了?”

  “回来了?”方廉指着旁边的方逾拾,“你看看你妹妹穿的!成什么样子?”

  穿着洛丽塔的小姑娘满脸郁色,原本高高扎起的蝴蝶结丸子头都被拆散下来了。

  他没应,走过去把方逾栖的头发轻轻挽起,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打你了吗?”

  方逾栖摇摇头,偷偷对他吐了吐舌头:“没事,他骂我听着就是了,又不是第一次。”

  方逾拾绑了个规整的马尾,揉了揉她刘海:“吃完我们就走。”

  “你们俩在那嘀咕什么呢?”方廉不悦,“我让你训训这丫头,你倒好,给她惯的没规没矩!”

  方逾拾掐着掌心:“我回去再说她。”

  方廉指指看热闹的方凯:“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方便?女人就是麻烦。”

  后者嬉皮笑脸附和:“就是啊,哥哥。”

  方逾拾差点一句脏话就脱口而出了。

  万幸手被女孩死死拉着,才忍住冲动。

  每次回来都是这样,鸡飞狗跳,总能因为各种琐碎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就算方逾栖穿着花棉袄回来,方廉也有理由把人骂一顿。

  但有什么办法呢?

  情势所迫,还不是得忍着。

  “上大学后会慢慢懂事的。”方逾拾坐下给方廉倒酒,成功把话题引走,“说起来,爸今天喊我们回来,是想让我帮忙找学校吗?”

  方凯笑容瞬间消失。

  他上学晚,初二休学一年,初三复读一年,找关系上了私立高中,因为成绩太差留级一年,高三又因为闯祸被退学,重新找的学校落学籍。

  今年。

  很不幸,他又没考上大学。

  同样22岁,方逾拾是藤校毕业的优秀研究生,他还是个落榜的高三生。

  方廉果然不再关注方逾栖,恨铁不成钢瞪他:“是啊。小拾,你在学校这方面关系网比我大,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他送进大学?”

  方凯啪得撂下筷子:“谁要——”

  “闭嘴!”方廉忍无可忍,“要不是你没出息,用得着你哥为你操心?!”

  方凯脸色涨红,吭叽半天说不出辩解。

  因为方凯骂得对。

  方逾拾桌下拍拍方逾栖腿,示意她笑得收敛点。

  “国内的大学可不好找关系。”他看向方凯,真情实意关心建议,“不然送出国吧?”

  方廉还没说什么,方凯就直接拍桌子站起来:“我不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把我送出国是不是就没人跟你争家产了?!”

  方逾拾无辜眨眼,痛心道:“我是你哥,怎么会有那么恶劣的想法?我是真心为你考虑的。”

  方凯恨死他这副做作的样子了:“方逾拾你他妈心里想什么自己清楚——”

  啪!

  一个巴掌彻底终止了方凯的话。

  方廉气得嗓门冲吊顶:“老子还活着呢你现在就满脑子家产,是不是心里盼着我早点死?”

  方廉早年抽烟喝酒黄赌嫖,现在身体逐渐出现后遗症,按摩针灸疗养师请了一个团队,怕死怕得要命,方凯一句话,直接就能破他防。

  方逾拾太懂怎么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了。

  他和方逾栖吃饭看戏,耳朵被吵累了,才不紧不慢起身阻止。

  “爸,别气了,气坏身子可不好。”

  方廉大口喘着粗气。

  瓷碗碎在地上,方凯摔门离开了。

  方逾拾扶着方廉坐下:“您看该怎么给他找学校?我听您安排。”

  他当然是存了把人扔出去方便夺家产的打算,但具体该怎么办,还是要看方廉的意思。

  沉默片刻后,方廉摇摇头:“那性子你看到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你多费心,给他找个不错的私立学校送进去吧。”

  方逾拾给他倒酒:“学什么专业呢?”

  方廉:“当然是金融或者商科。”

  “……”

  白酒撒了几滴出来,落在黑色大理石桌面上。

  方逾拾忽然很想笑。

  他当牛做马装孙子这么多年,最后还比不上一个小三的孩子受宠?好像人家才是亲父子,他是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行事的私生子。

  方廉没等到回答,加重语气道:“你觉得哪里不好吗?”

  “挺好的。”方逾拾声音轻的几乎没有重量,“我会看着办的,但我在国内认识的人也不多,估计这事儿得花不少钱。”

  方廉叹气:“你回来后很多事都得你来办,钱不是问题,家办那边我会嘱咐。”

  “好。”方逾拾耐心陪着他把一瓶白酒下肚,才拉着方逾栖起身,“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还要上班,爸,您早些休息。”

  方廉疲惫地挥挥手。

  等他们走到门口,忽地又道:“对了,你袁阿姨下个月会回来参加你的结婚宴,你记得去接机。”

  “……”方逾拾脚步不停,“好。”

  只有离最近的方逾栖能看到,她哥自带粉红特效的指关节白得吓人,手背青筋几乎快爆裂。

  兄妹两出了门,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方逾拾理智尚存,出门没忘记刚买的面包。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很若无其事:“没吃饱吧?填填肚子,陪哥去买点东西。”

  方逾栖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跟着他上了车,乖巧啃面包:“去哪里呀?”

  方逾栖没多问,路上想方设法给他塞了几口面包垫肚子,他脸色才好看些。

  海城夜生活丰富,这么晚了,市中心最大的奢侈品贸易中心还是灯火通明。

  方逾拾挤过人流,直接去了hw的专柜,指着一排鸽子蛋钻戒说:“帮哥挑两个,七位数以下的不要。”

  真有够恶心人的,姓袁的怎么有脸回来参加他的结婚典礼?

  虚情假意有意思吗?

  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挑战方逾拾的肺承受力。

  他决不能让姓袁的看笑话!

  婚戒,婚礼,婚车……

  甚至新郎,他都必须要最好的。

  方逾栖看着他怒意横生的脸色,仿若他们来的不是hw专柜,而是加特林专柜。

  方逾拾只催她挑,手上疯狂给梁寄沐发消息。

  要不是怕打扰梁寄沐正事,他就直接语音电话轰炸了。

  【我拍了拍“77”】

  【F>10:梁教授,你左手无名指围度多少?】

  一连拍了十几下,从傍晚便没动静的梁寄沐忽然打来电话。

  方逾拾接起来,言简意赅:“我在挑婚戒。”

  哐当——

  巨大的声响让方逾拾差点耳鸣。

  “梁教授您怎么了?”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那边才答:“没事。”

  顿了顿,又风轻云淡道:“定位。我现在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