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雷阿大送进医馆后,赵羡词才听秦牧云说了原委。

  雷守青早已过了适婚年龄。

  原先他们没有安家落户的时候, 四处流浪也不用交税。但现在不同了, 雷家在南省城南安顿下来,一家四口都在官府落了籍。

  这一落籍,按照朝廷律法, 女子年逾十七未嫁, 要么由官府强制婚配, 要么就要交人头税六百钱。而且三十岁之前,这个税收还会逐年递增, 每年增加一算也就是一百二十钱。

  雷守青现在已经二十有四, 因为没出嫁, 以至于每年要交罚款高达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听起来不多,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 可能一年都挣不到二两银子。

  雷家也好在是有当初赵羡词给的那些银子, 再加上这些年雷守青在福隆楼做事, 也得了不少钱, 不然, 这二两银子的罚款根本交不起。

  为了雷守青的婚事,雷阿大已经快愁白了头。可雷守青十分固执, 每每给她说媒, 她都坚称不嫁。都说长兄如父,雷阿大本可以强迫她嫁人,但自小就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为命, 到底还是心疼,不愿意强求,甚至,因为担心妹妹年纪大,很难再嫁到好人家,以后出嫁了会吃亏,所以雷阿大不仅要养家,还要努力为雷守青攒嫁妆。

  这么一来,当初赵羡词给雷家的那些钱,就显见的不够用了。

  再加上,陈苗苗还怀有身孕,雷家很快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日子就过得越发艰难了。

  “二两银子,这轻易谁交得起呀!”赵羡词唏嘘道,“难怪这阵子守青连家都不回了。”

  虽然守青一直住在她们院子里,但原先每隔两三天,守青都会回家一趟,最近却好似在福隆楼安家了似的。

  秦牧云叹道,“只怕守青也不知道雷阿大在斗场搏命挣钱,不然——”

  不然,雷守青可能会满心愧疚的妥协吧。

  赵羡词沉默片刻,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商量半晌,愈发下定决心要办个女子学堂。

  赵羡词亲自筹办,很快诸事妥当,贴出了招生告示。

  不过顾及到许多百姓并不识字,赵羡词又让人去附近各村镇敲锣打鼓地宣扬,就两句话,非常好理解,“可畏学堂免费上学,每月补贴一百文钱!”

  一开始很多人都不信,但一百文钱都能买一亩旱田了,因此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试探。

  但学堂有规定,只有学子能进入,于是有不少大胆的姑娘,还是过来了。

  凭借这种筛选方法,很快招到了十六人。

  因人力有限,目前只有秦牧云一个夫子,赵羡词也不愿意太多人。

  十六个姑娘一来,就被安排在藏书楼住下了。赵羡词即刻命人为每家送去了一百文钱,并说姑娘在学堂住,一个月可回去一次,吃住全包。

  因为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又白得一百文钱,大家求之不得。

  秦牧云的学堂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可畏学堂正式上课后,秦牧云邀请雷守青前来帮忙,每月就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雷守青并不知道两位小姐已经了解自己的困境,如今有了更多的挣钱渠道,自然再高兴不过了。可赵羡词也没放过她,福隆楼依旧要她忙活,并且在月终总结大会上,指定雷守青做了何福的副手,并称,如果他们能下个季度能让福隆楼营收翻一番,就将福隆楼盈利分成给他们。

  现在福隆楼可用的人并不多,就连晚晴都被拉过去帮雷守青做活了。但,有了赵羡词的承诺,大家反而越发有干劲,绞尽脑汁想让生意越做越好。

  赵羡词尝试着慢慢把福隆楼放给雷守青和福伯去做,她自己去忙活酒楼的事。

  好在有梁春指点,赵羡词很快就在码头不远处选定一块荒地。

  此地距离码头近,又位于淳安街的主干道延伸线上,进出城都极为方便,可供来往客商落脚。

  赵羡词对此很满意,准备一番就亲自带了杜三酉来,看看杜老板是否满意。

  事关新产业,杜三酉虽然信任赵羡词,还是很谨慎地考察了一阵,这才跟赵羡词说,“贤侄有眼光,这地方虽然看着荒,但胜在位置好,只有一点,周边短打苦力多,又有不少地痞流氓流窜犯事,只怕客人不敢来。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这地方再好不过了。”

  赵羡词道,“杜伯伯放心,这事儿我会解决的。”

  这地界的地痞流氓,多是要看春和船坞的脸色。赵羡词许给梁春重利,买他罩着这里新开的酒楼,梁春眉开眼笑,却道,“赵老板,你给的银子够多了,梁某人有心交你这个朋友,自然会罩着你的生意。不过,如果你能让尊夫人收我为徒,别说罩着你了,以后您就是我师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徒弟万死不辞!”

  “……”赵羡词万万没想到,秦牧云来了一趟斗场,竟让梁春如此心心念念!她断然拒绝道,“梁老大,这可不行,我娘子忙着学堂的事,没时间教功夫呢!”

  梁春叹道,“可惜我不是个姑娘!”可畏学堂很有名气,要不是只收女子,梁春早就想去了。

  赵羡词只好笑着赔了一会儿不是。

  然而,赵羡词低估了梁春对正经武学的狂热程度。

  秦牧云第一次当先生,开始还很紧张,但慢慢地就渐入佳境。

  底下坐的那些姑娘,原本叽叽喳喳只想凑个热闹,但一遇到御史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讲课又那么有趣,很快也听入迷了。

  如此过了半月之久,学堂的规矩立了起来,姑娘们读书也越发如饥似渴。

  原先赵羡词为秦牧云搜罗的那些书就起了作用,如今都搬到藏书楼顶楼,可供姑娘们取阅。

  只有一点,藏书楼是秦牧云的私藏,如今虽然愿意给学生们读,却因为没个管束,总不大方便。因此一遭,本想让雷守青帮忙看下,但守青和晚晴这阵子都忙着福隆楼的事,花样百出,没多少心思放在学堂上。

  原本请雷守青帮忙,也不过是想悄悄帮她一把,只是让守青帮忙给学生们统一采购衣裳和食物。实际上,日常诸事,常常靠罗瑶帮忙。

  只是罗瑶并不住在府上,每日过来需要时间。

  如此一来,其实学堂还是很缺人手,秦牧云想了想,就安排学生轮流守藏书阁,每天谁取了什么书,都要登记在册。开了这遭先例,秦牧云又依样画葫芦,总共十六人也不多,就让学生们自己每月轮流管事,倒也勉强井井有条。

  一旦步入正轨,事情就顺利多了。

  秦牧云的重心都落在了学堂上,不是要思考教姑娘什么书,就是继续写自己当初落下的本子。以至于久而久之,赵羡词忙了一天回到家时,秦牧云都还没有回来。

  如是过了十多天,赵羡词实在受不了,也不管夜色已深,坐轿子就往藏书楼去。

  学生们都已经睡下。

  只有秦牧云还在整理自己的藏书,她非常珍爱赵羡词为她辛苦搜罗的孤本珍藏,很是不舍得给学生看。不过好在,学生们还都算乖巧,干干净净的看,整整齐齐的放回来,也没什么损伤。

  罗瑶也在。

  昏黄的烛光下,映得秦牧云的脸庞雪腻一般诱人。

  罗瑶心不在焉地帮她收拾桌案,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眼前的姑娘。

  甚至望着秦牧云光滑的玉颈,忍不住吞了口水。

  “唉!”罗瑶暗暗叹气,有点可惜这样的妙人被别人占了先机。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没有那赵羡词,因为秦牧云的身份,只怕她也不会去招惹。

  只是……

  如今既然见了,就难免心动。

  她想,十七娘看中的,竟然是那赵羡词?秦先生这样的仙子,十七娘都看不上?

  来到南省已经有小半年了,这么久以来,时常在秦牧云身侧,以至于罗瑶沉寂二十多年的心脏,近日越发陷进了“秦先生”三个字里。

  甚至,她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秦牧云踩了高凳,正一本一本把书抚平放好。

  觉察到身后过于灼热的目光,让她不由皱了眉头。

  这个“罗瑶”,她观察很久了。

  甚至于,她已经找到真正的罗瑶,并把罗姐姐安置妥当,也没发现眼前这位自称“罗瑶”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目的。

  要不是罗姐姐的孩子小囡还在她手中,秦牧云都忍不住要对这个人出手了。

  这一走神,高凳就有点歪。

  罗瑶见状,心里一抖,叫道,“秦先生!”

  她下意识地脚底轻轻一跃,身轻如燕的就要上前接住秦牧云。

  却没发现,秦牧云眼底暗光一闪,轻轻巧巧落在旁边。

  罗瑶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秦牧云眸光闪动,笑不及眼底,“你身手不错。”

  “……”罗瑶淡定地收回手,不在乎的道,“这不是看先生你危险,急中生智么!”

  秦牧云也不多问,仍旧自顾收拾东西。

  罗瑶看她根本没正眼看自己,心里很不愉快。

  不由摸摸自己的脸,不忿地想,若是她见了自己真正的模样,未必不动心。

  只是……罗瑶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秦牧云,虽然她的功夫还只是基本套路,不易看出何门何派,但她运气的法子实在太眼熟了。再加上,府上那个莫小十,显然就是墨家机关术弟子,却口口声声叫秦先生“师姐”……

  而自己佯装的这个“罗瑶”,也与墨家弟子莫晓星关系匪浅。

  秦牧云很可能是墨家外门弟子吧,想必知道的还不多。

  罗瑶心里滋味难言,拜谁门下不好,偏偏拜在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