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把赵麒年交给了春和斗场,这几日福隆楼难得清静许多。

  一时间, 各家掌柜们都对小赵老板赞不绝口, 没想到赵老板一出手,就解决了一个令大家非常棘手的问题,纷纷松了口气。

  尤其杜三酉, 眼看着赵麒年混不吝的模样, 气的想替赵自省打他一顿。如今轻易被赵康解决, 杜三酉对小赵老板更加赞赏,“这也是赵大人走得早, 赵麒年又被赵夫人溺爱, 没吃过苦头, 不然,怎么能长成这般模样?像您这般,才不愧是赵兄的儿子!”

  赵羡词哭笑不得, 似乎因为父亲的加成, 以至于杜三酉待她十分亲厚, 简直有把他当儿子疼的冲动。但赵羡词对他这种热情并不是很适应, 又忍不住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听说, 你夫人办了个学堂?”杜三酉对此事十分关切,“还要亲自当夫子?”

  赵羡词点点头, 因为学堂是女夫子的缘故, 以至于秦牧云的学堂还没开始甚至没有学生,名声却早已传出去了。

  毕竟女夫子这种事,莫说南省了, 便是整个刘宋王朝,都是破天荒头一遭。

  赵羡词亲自去查探了一番,学堂招不到学生,确实有女夫子的缘故。

  一来许多能交得起钱的学生,不愿意师从女夫子;而不介意女夫子的那些人,又都交不起钱。

  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倒不是很难解决。

  本来,如果为了让秦牧云开心,可以权当做好事,免费授课。

  但赵羡词是个生意人,接触的人多了,便深刻体会到好事并没有那么好做。

  就像义塾这种事,做不好的话,不仅容易落人话柄还可能被针对。

  毕竟,相对富庶一些的村子,都有自己的义塾,由村子出钱建的义塾,孩子们上课不要钱,本身是好事。可不要上学的钱,不代表不需要代价。村子建义塾的钱,归根到底还是出在村民身上,所以村民对义塾都有一种归属感,也知道孩子们只能得到这样的条件,所以不会轻易挑刺。

  可如果全部费用都由赵羡词出的话,那么,难免会有白眼狼觉得,赵老板这么有钱,明明可以做的更多,却只做了一点。这些人才不会体谅赵羡词挣钱的辛苦,只会觉得,有钱人就该这样做。

  如此一来,做了好事也未必能落个好名声。

  赵羡词可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心里其实有个很大胆的想法,只是实施起来很困难——她想让那些原本因为贫穷而被迫早嫁的小姑娘,能有一份靠自己谋生的生计。

  赵羡词并不觉得姑娘们比男人弱,就像雷守青,这些年跟着她东奔西跑,如今在福隆楼里管事,做的比寻常男子还要好。甚至像晚晴,原不过是个只知道伺候小姐的下人,这两年在外奔波忙于生计,做起事来也是有模有样,比赵麒年都显得有条理多了。

  赵羡词甚至想,干脆就让秦牧云的学堂只教姑娘,这样也省得因为不避嫌,而遇到更大阻力。

  至于后期如何,那要到以后再说。

  这会儿听杜三酉主动提起此事,赵羡词灵机一动,问道,“杜伯伯,你们家专做酿酒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开个酒楼?”

  杜三酉有钱,有技术,甚至还有比她深的根基,她自己做酒楼还比较困难,可如果与杜三酉合作,开个酒楼,开头就没有那么难了。最重要的是,因杜家的酒在南省颇有盛名,与杜家合开酒楼,这噱头就有了。

  赵羡词打算,如果这个合作能谈成,那么除了两家共同出钱外,就由杜家主要出技术,为酒楼专供某种特定酒,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那种,这名声就很容易打出去;而她可以负责出人手,至于这些人手该怎么来——

  那就要看秦牧云的学堂能不能开起来。

  和杜三酉把这个想法详细地说了一回,杜三酉激动的抚掌赞叹,“好主意啊!我早就想做点别的生意了,就是拿不定主意。这下好了,和小赵老板一起开酒楼,一定不会亏!”

  ……做生意谁敢说一定不会亏。她现在这么顺,主要是走了巧路,合作的都是一些成熟的商人,大家都有自己的门路。再加上,赵老板成了秦御史的赘婿,一时间,就连官府都对她礼让三分,没有朝廷责难,也没有同行的恶意竞争,自然要顺利许多。

  说到底,生意人谁也不愿意得罪当官的。

  但酒楼又不一样,实打实得靠自己经营,盈亏还真不好说。

  不过赵羡词不能在这个时候打击合作伙伴的积极性,于是和杜三酉约好,选址和酒楼风格这些事,都由赵羡词亲自操刀,有了选项后再与杜三酉商量。

  而杜三酉,争取酿一种现在南省没有的美酒。

  酿酒非一日之功,选址建楼也要一段时间,这事儿口头约定后,赵羡词回去后还是打算正式出具一份计划书,让杜三酉帮忙查缺补漏。

  能得到杜三酉的应允,赵羡词很高兴。她回到后堂,就赶紧拿出自己的小账本,再次加上一笔:酒楼计划书。

  这一条上面,就是学堂招生问题。

  赵羡词看到“学堂”二字,就想到秦牧云。

  这几日,因为闹别扭的缘故,秦牧云对她非常冷淡,甚至晚上睡觉都不让碰。

  “唉!”赵羡词无奈一叹,以前还没觉得,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不抱着秦牧云,睡觉都不香。

  不香!

  一时半会又哄不好,秦小姐真的对她与黑道打交道非常生气。

  赵羡词就有点蔫蔫的,她在扬城接触过十七娘那样的人物后,就有意无意开始走一些暗路。确实很危险,但走出来的路,对她这样的姑娘家来说,可能更稳固。

  毕竟,说起朝廷打击经商,打击的也不过是寻常商人。相反,那些地头蛇似的产业,朝廷却从来没管过,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红红火火。

  赵羡词不大信得过朝廷。尤其一想到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因,她就更对朝廷放心不下。

  这半年来,赵羡词明里暗里打探消息,早已将当初赵自省与长公主刘润月联手打造了百宝楼的事一清二楚。也因此,才有了想与杜三酉合作的事。杜三酉对她父亲极看重,一说起赵大人当年的风采就滔滔不绝。

  然而赵羡词听完,危机感就更重了。她甚至想起那个神秘的赵润叔叔——赵润二字,就算不是长公主本人,只怕也与长公主干系匪浅,赵润曾特地嘱咐她,不可让福隆楼的风头盖过京中的百宝楼。

  她当初听时还没放在心上,如今了解越多,反而能体会到这句话中的刀光剑影了。

  正想着,听到何福一声沉叹,赵羡词收好账本,出门一看,何福满脸愁容,正拉着雷守青诉苦。

  “福伯,这是怎么了?”赵羡词急忙过去,以为福隆楼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雷守青忙侧身,叫了声,“公子。”

  “哎,东家!”何福拉住雷守青,却忙对赵羡词说,“烦您帮我说项说项吧,我家那闺女儿,您也见过的,如今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给她说了许多媒,都不愿意。我瞧着守青兄弟就挺好,正巧也还没有成家——”

  何福还在念叨,赵羡词听得目瞪口呆。

  她不过看向雷守青,果然雷守青面红耳赤,急忙道,“公子,我……我不行的!”

  何福却不依,只说,“行不行的,你先看看我闺女再说嘛。”他倒是不讲究那些,只要守青看得上,何福不介意带他去见见自家姑娘。

  “福伯、福伯——”雷守青推辞了半天,见何福有生气的苗头,便脱口而出,“福伯,我也是个姑娘!”

  “那也不打紧,只要你去——什么?”何福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雷守青看了半天,才艰难开口,“守青兄弟,你就算不愿意,也、也不必……”

  “福伯,守青确实是个姑娘家。”赵羡词不得不开口,“她还有个哥哥叫雷阿大,就住在城南。”

  何福震惊半天,还是不敢相信。

  雷守青趁着他发呆的这个空档,赶紧溜之大吉。

  赵羡词见何福还是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正打算上前安慰,让他不要因此看轻守青。谁知道何福却问,“那守青兄……姑娘的哥哥,可有娶妻?”

  “……”赵羡词顿了顿,“早两年就已经娶妻了。”

  不远处传来雷守青的声音,“福伯,我嫂子都已经有身孕了!”

  然而,只听人声,不见影子,端的是被福伯吓到了。

  何福听到这话,又是一声叹息,“可惜了,守青竟然是个姑娘!”

  “福伯,”赵羡词终于接口道,“虽然守青是个姑娘,但为人处世干练,行事我很欣赏,还望福伯您不要因此看轻她。”

  何福皱眉,“东家这是哪里话,咱们行商坐贾的,哪里在意这个!姑娘家只要有本事,一样做得好生意,就像当年赵大人和月娘,月娘行事可不比赵大人差多少。”

  “月娘?”赵羡词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人,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定。

  “正是,当年赵大人还没进京时,和月娘小姐都是我们南省商行有名的人物。”何福道,“只是如月娘姑娘这般的女子,世间还是少有。”

  赵羡词听他这般说辞,心中一动,眉眼就放软了些,含笑望着何福。

  何福年过半百,也到底是老辣的人。再一抬头,看见眼前的小东家忽然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许多,尤其眉眼中没有了故作老辣的冷冽,叫他看的心里一咯噔。

  这个小东家,不会也是个姑娘吧?

  何福睁大眼睛,几十年没有激动过的心竟然难得的砰砰跳起来:怪不得外面疯传小东家是个娘娘腔,难不成真是个姑娘?

  再看看躲起来的雷守青,何福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倘若小东家是位女子,那和御史小姐是怎么回事???

  何福太疑惑了,可他愣是没敢问出口。

  赵羡词也没多说,她没打算直接暴露身份。

  只是,女扮男装这个事,始终是个隐患,赵羡词有心要戳破这层谎言,但不可一蹴而就。

  要不是看福伯为人忠诚,又对女子行商没有偏见,赵羡词也不会冒然如此。

  又看看雷守青离去的方向,赵羡词想了想,不如顺便去问问家里可有什么事。

  然而雷守青一听这话,慌忙摇头,“没事没事,家中一切安好。”

  看她这样,是不知道雷阿大去斗场的事了。

  赵羡词也没告诉她,打算如果有空,亲自去查探一下好了。

  她本来不想亲自出面的,但得罪了娘子,没有人帮忙,只好自己上。

  万一真有什么事,能帮就帮,毕竟守青还是个不错的人。

  可等赵羡词找到雷守青家中时,却发现院子里,罗瑶正和身怀六甲的陈苗苗有说有笑。

  ——罗瑶怎么会在这里?

  赵羡词眉头一皱,忽然心里一跳:她不会是跟着秦牧云来的吧?

  这么一想,急忙加快脚步。

  陈苗苗远远看见门口的人,慌忙站起来。

  她不认识这位俊俏公子,但看人衣着,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

  自从当年从杨士显和赵麒年手里逃出生天后,陈苗苗就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一看到衣着华丽的男子就害怕。

  这会儿看见赵羡词,她拉着罗瑶的手,就要往屋里去。

  罗瑶有点惊讶,还是随着她走,却回头对赵羡词一笑,“赵老板,您吓到人家了。”

  陈苗苗听到“赵老板”,立刻顿住脚步,“福隆楼的赵公子?”

  她也记得当初那位赵贤公子,如果说世上还有哪家贵公子不让陈苗苗害怕,那么可能只有赵贤了。何况,这些年,全靠赵贤帮扶。

  赵羡词离得远,温温和和的点头,“是我。”

  “您……您怎么来了?”陈苗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手忙脚乱要给赵贤擦椅子倒水。

  赵羡词见她挺着大肚子,心脏跟着她的动作吓得直跳,忙道,“别忙别忙,我自便就好。”

  陈苗苗显得十分局促,“恩人,家里简陋,您见谅。”

  到底还是给赵羡词添了一杯茶水。

  赵羡词慌忙接过,好说歹说才让她别再乱动,看的眼皮直跳。

  陈苗苗这才紧张地找了位子,远远地坐下来。

  赵羡词扫一眼罗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罗大姐怎么在这里?”

  自从上次听到晚晴说“罗大姐”,赵羡词就非常喜欢这个称呼。

  罗瑶脸上的笑容就淡去几分,却依旧含笑道,“自然是陪先生来的。”

  “先生?”

  “是御史小姐,”陈苗苗忙道,“今天一大早,您夫人和罗姐姐过来,说了办学堂的事,说让我们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小孩想上学的。恩人,您是来找夫人的吗?”

  “是。”

  赵羡词左右环顾,却没见到秦牧云,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陈苗苗见状说,“夫人说有事,就先去了。这会儿想必已经到府上了?”

  可赵羡词不这么认为。

  就凭罗瑶这个狗皮膏药,不可能秦牧云走了,她还留在这里。

  赵羡词礼貌笑笑,转而问罗瑶,“我娘子回去了?”

  罗瑶点点头,随即做出个口型,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看清楚罗瑶说的是什么,赵羡词腾一下站起来。

  好像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让她心脏都要跳出喉咙了。

  是斗场。

  秦牧云……竟然去斗场了?!

  如果陈苗苗说的没错,那么秦牧云出来就只带着罗瑶。

  罗瑶在这里,秦牧云是……一个人去斗场了?

  她去斗场干什么!

  赵羡词觉得自己简直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