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看着白红陌,自从见到白术之后,这个人才有了人该有的喜怒哀愁。
不,或许更早,是在青石观见了皇后以后,白红陌的脸上才有了生机,有了除去淡然以外的情绪。
比如提起白术那毫不掩饰的厌恨,以及提起皇后时满眼的担忧。
就连面对她的时候,也没那么冷淡了。
白芷想起白红陌之前说过的话,是愿意生下她的。
“您为何愿意生下我?”
空气蓦地一静。
就在白芷以为这次也听不到答案的时候,白红陌微微一叹,缓缓开口道:“因为你是希望。”
是那个人的希望。
她偏头看向远处,仿佛看到了多年前。
自己糊涂入宫,被打入冷宫后又发现怀有身孕,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也入宫服侍狗皇帝之后,心里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再后来,心上人成了皇后,还怀了皇子,她本想一尸两命,却因为一句话改了主意。
“红陌,这人世太苦,我和你一起走。”
白红陌就因为这句话撑了下来,她可以死,可是她舍不得皇后随她一起赴死。
那夜,冷宫产子,诈死临走前,她只来得及留下一纸书信,上面写了六个字:护着我的孩子。
短短一句话,便能打消皇后共赴黄泉的念头。
她向来都知道的,皇后不会拒绝她,也不会拒绝她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所有的思念和不甘都化作了仇恨。
白红陌回过神,看向白芷:“你是她的希望。”是皇后活下去的希望。
白芷错愕地对上白红陌的视线,哀愁中又带着柔情的目光,她想她知道说的是谁了,是皇后吧,可是这么多年,皇后并未关照过她。
前世,临死之际也不曾见皇后相救,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万一被发现,只会加快死亡的脚步。
又或者说,是自己在冷宫活得太简单,忽略了许许多多的细节。
比如小时候读书识字时,老太妃那里怎么会有各种给孩童启蒙的书籍。
又比如长大后,就被任命为冷宫小膳房的管事,不愁吃穿,她一直以为是义父的功劳。
眼下仔细想来,义父虽在皇帝面前当差,却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毕竟想做什么都要请示皇帝。
那么,谁能不惊动皇帝就随意安置后宫中的人呢。
是后宫之主,是皇后。
若果真如此,前世自己死时,白红陌也没有机会与皇后见面,那皇后呢?
希望没了,她会怎么做。
白芷眼神复杂地看着白红陌,那个猜测太残忍:“我不会再问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有些问题不需要追根究底,因为那些问题背后太过沉重,她不想再去探究白红陌的过去,也不想知道,娘亲对自己是否有感情。
因为她怕,那些未知的原因太苦太苦。
白红陌打量着白芷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不过她的好奇心并不大,只浅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如此也好。
安排好住所之后,白红陌便离开后院,去了楼上楼前厅。
卫紫菀见白芷仍在出神,走过去轻轻拥住她:“夫君是不是有心事?”
就在方才,她总觉得白芷有什么事在瞒着她,或者说瞒着所有人,那一双眼里透出来的情绪太过复杂。
仿佛没有人能懂,就连她也一点都看不懂。
白芷呼吸一紧,收紧了怀抱,良久才慢悠悠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没能走出这京城半步,便双双赴死了,那个梦里没有娘亲,也没有皇后,更没有凌绝山庄和宋家村,梦里只有你我。”
陌生又相互戒备的你我,相互戒备却又不得不相伴,最后被斩首示众的你我。
“只有你我的梦,不应该很好吗?”卫紫菀嘴角含笑着安慰,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啊,怪不得她看不懂。
白芷呼吸微滞,心里密密麻麻地疼了一下,只有你我的梦,并不好,很不好。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亲了亲卫紫菀的耳垂:“菀菀说得对,应该是很好的。”
幸而,她得以重活一回,抱紧了怀里的人。
“痒……”卫紫菀偏头躲了躲,嗔了她一眼。
可白芷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越发放肆。
她凑过去含住了卫紫菀的耳垂,极轻极轻地咬了一下。
卫紫菀无奈,忍着痒意绷住了身子,在白芷轻轻咬下来的时候,忍不住颤了颤。
“夫---君------”
话才刚出出口就被白芷堵在了齿间……
待到彼此的双脚不稳,呼吸越来越急、喘气声越来越大时,白芷才缓缓停下,抱紧怀里的人,一起平复着呼吸。
“夫君?”
“嗯?”
白芷应了一声,见卫紫菀没有再开口,才问道:“怎么了?”
卫紫菀摇了下头:“没怎么。”
只是感觉和以往不一样,她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在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仿佛眼前这个人的心房以往只是打开了一角,就在刚刚才房门大开,完整地包裹了她。
这感觉很莫名,却让人贪恋又满足。
白芷眼眸柔和:“菀菀是不是喜欢?”
“喜欢什么?”思绪转的太快,卫紫菀没跟上。
白芷轻轻笑了笑,揶揄道:“喜欢我方才那般,那般对你…哎咦,疼疼……”
腰间的软肉被人捏了个正着,白芷一边叫疼一边躲开,眼角的笑意明晃晃地挂着爱恋。
“胡言乱语。”卫紫菀红着耳朵又嗔了她一眼,这个人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以往的正经都去哪了,哼,可见从前都是假模假样。
白芷躲开了一步的距离,眼底笑得宠溺:“难道菀菀不喜欢?”
卫紫菀伸手又去捏她的腰:“不正经……”
“菀菀,我错了,你再这么凶残,就嫁不出去了。”声音乖巧。
“还说……不劳白公公费心,奴家已经嫁出去了。”
“啊…疼……菀菀,叫我夫君,叫夫人也行。”
“好啊,白公公。”
白芷:“…”
白红陌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出若隐若现的笑闹声,她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真好啊!
单薄的身影又回到了前厅,楼上楼里一片和乐。
皇宫里却又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坐在龙床上,一连多日不上朝,政事都交给大臣们,他总觉得有种大权旁落的感觉。
便以教导周萝儿为由,让大臣们到寝殿里议事。
本来进展的还算平顺,这个女儿有些见识,勉强能跟上议事的节奏。
皇帝忽然想起周萝儿说已经嫁人,便宣了她的夫婿进宫面圣。
也好让大臣们掌掌眼,若这个男子不安分,便让周萝儿再嫁,还是找一个有背景又好拿捏的人为妥。
只是在看清白李的长相后,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你姓白?”
“儿臣白李,家父白术。”白李抬头,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还算有胆气,话说得很清楚。
“……”
寝殿内一静,白术!白家!
那是个消失了二十年的家族,却依然不妨碍众人闻之色变。
皇帝的脸更是黑透了,他看了眼周萝儿,又看向白李:“白术还活着?真是好样的。”
不仅活了下去,还偷走了他的女儿,更是胆大包天地让白家的儿子娶了皇家的女儿。
好样的,没想到过了二十年,白家还能冒出来膈应他。
这是活得不痛快,赶着来送死了。
“家父一切都好。”白李垂首答道,没敢再直视皇帝凌厉的目光。
想起当年的血案,众臣摸不清皇帝现在的心思,俱都垂首不语。
皇帝冷哼一声,看向周萝儿:“这就是你的好夫婿?”语气里的怒意毫不遮掩。
周萝儿心底一慌,忙跪了下去:“父皇息怒,白家对儿臣有养育之恩,儿臣从前不知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迫不得已下嫁,如今事关皇嗣,白李难担此任,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命我们和离。”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白家,呵呵,竟然妄想拿捏她,做梦。
皇帝瞥了眼白李,眼神微妙:“此话何意?”
“回父皇,其实白李一直不能人道,儿臣虽感念其照顾,才下嫁白家,如今皇嗣为重,只能狠心和离,还请父皇下旨。”
众臣竖起了耳朵,今天真是看了一场大戏。
这个养在民间的公主不简单啊。
瞧瞧这话说的,从前是被白家用养育之恩胁迫下嫁,如今认祖归宗,不得不辜负恩情,只能和离。
不仅不显得忘恩负义,还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白家。
明明不能人道,却逼得公主下嫁,白家这回是上赶着送死啊。
皇帝冷笑不语,片刻后看向大臣们:“众爱卿觉得此事该怎么处理?”
众臣快速地交流了一下视线,还能怎么处理?
白家本就被诛了九族,如今又胆大妄为,裹挟公主,插手皇嗣,当然是数罪并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