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的目光悄悄缓和了些,卫紫菀看向窗外,良久才收回视线,轻声道:“回去便把萝卜都拔了吧,想来席管事即使看到了那么多萝卜也不会反悔,如此一来,我们也算有了一点身家。”
她大约算了一下,一亩地应该有两百石的样子,四亩地就是八百石,按照和席管事定好的价格,一百石的价格是二十五两,这一次把萝卜全卖掉,应该有两百多两银子。
不管什么时候,有钱傍身总能使人安心些,就算离开了山庄,也能用这些银子暂时安顿下来。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落在白芷耳里,却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狂喜,两百多两银子,和她们刚出宫时相比,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有了一点身家。
“这样一来,即使离开了山庄,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忧了。”白芷很快想到了她们目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早做打算,留好退路。
卫紫菀眼底浮现一抹笑意:“对啊,至少不用担心会露宿野外了。”
提到这个话题,她不由想起刚出宫时,她们有几晚无钱投宿,就那么宿在马车里。
白芷显然也想到了,甚至还想得更多了点:“那时我们几乎是身无分文,所以并没有多余的银两去买衣服什么的。”总觉得应该为自己当时的行为解释一下。
马车缓缓行驶,卫紫菀看着神情有些慌乱的白芷,冷声道:“是啊,彼时夫君不舍为我买一身换洗衣物,不知现在舍不舍得了?”
她何尝不知那时有多么的捉襟见肘,心里即使有埋怨也只是那一时的。
眼下却不知为何一时兴起,故作记仇的样子,忍不住逗弄这个人一下。
白芷闻言愣住,这个祸水怎么一点也不善解人意,她抬眸看向卫紫菀,迎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哪里还不会明白,这个女人是在故意逗弄她。
“别说没银子,就算当时有银子,我也不舍得花你身上。”
声音有意提高,表情也略显傲慢。
但在卫紫菀带着笑意的注视下,却没有一丝气势可言。
白芷呼吸微乱,郁闷地扭过头去。
卫紫菀含笑不语,所以这个人是避开了她的问题,没有回答现在舍不舍得。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花去二两银子雇了人,如此大手笔换来的成果自然没有让人失望。
不过大半天的功夫,四亩地里的萝卜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全部被拔完了。
两人验收完成果,刚回到房间,就有小厮来传话:丘先生有请。
白芷垂着眼没有应声。
卫紫菀便淡淡回到:“天色不早了,劳烦告知丘先生,有事还是明日再议吧。”
她们两个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很统一,对那个丘先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印象,毕竟谁都不喜欢糊里糊涂地做个没有脾气的橡皮泥,任由别人去揉搓成他们希望的形状。
却不来问一句她们的意愿,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真的很令人不喜。
小厮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话就退了下去,看着应该是去回话了。
可是她们两个还是低估了丘先生的执着。
刚用过晚饭,丘先生不请自来,进门就冲着白芷道:“听说你雇人把萝卜全都□□了?”
白芷翻了个白眼,佯装思考,并不吭声,她现在只想早点休息,这个人也太没眼力见了,大晚上的,跑来扰人清梦。
卫紫菀瞄了她一眼,代为答道:“正是。”
丘先生暗暗皱眉,语气不赞同道:“此事莽撞了,我知你们第一次收获自己的劳动成果,难免行为冒失,以后遇事还是要稳妥些,未雨绸缪才不会有所失。”
不打一声招呼就贪功冒进,把萝卜全都□□,若是一直在田里堆放下去,好好的庄稼都毁了,这般行事,如何能担大任。
卫紫菀这才表情认真的看向丘先生,事情似乎比她想得还不理想,这些人不仅自以为是,还刚愎自用,连事情都没问清楚就来说教。
虽然没有指责,却也直接认定她们没有解决这件事的能力。
“先生说得是,我和夫君一定谨遵您的教导。”卫紫菀顿了一下,姿态仍旧恭敬。
丘先生看了眼始终沉默的白芷,又看向一直答话的卫紫菀,语气暗含指责道:“家有贤妻,夫不招祸,今后暂且不论,眼下卫姑娘既然如此说话,就更要谨言慎行,免得再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那么多萝卜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卖掉的。”
卫紫菀眉目微沉,敏感地察觉到了丘先生语气里的不满,到了嘴边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这时,只见白芷冷呵一声,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那丘先生倒是帮我们解决啊,把这些萝卜都卖掉,我们一定感恩戴德。”
方才那一席话听得她一口闷气差点喘不上来,真想一脚把这个人踹出去,什么家有贤妻夫不招祸、什么今后暂且不论。
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责她的妻-----不对,有什么资格指责这个祸水。
这话一出,明晃晃地带着挑衅。
丘先生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语气也沉了沉:“若是遇到问题就假手于他人,那和不劳而获有何区别,你们要靠自己。”
白芷深吸一口气,明天就要到手的两百多两银子让她有了些底气,方才那股莫名的闷气也鼓动着她,不要忍让了,一味的忍让对某些人来说是没有用的。
大不了就离开这凌绝山庄,天无绝人之路,她们有手有脚,大可去别处谋生。
她盯着丘先生,语气强硬了几分,不客气道:“既然先生不肯相帮,那就不送了。”
“你…烂泥扶不上墙,你们简直不可理喻。”
丘先生气急,瞬间推翻了之前对白芷的印象,到底是女子,目光短浅,遇事就想着依靠别人,一旦所求无果便翻脸不认人,老庄主这次看走眼了啊。
白芷翻了个白眼,声音又冷了冷道:“我这团烂泥就喜欢待在墙根,不劳烦先生往墙上扶了。”
“你…”丘先生气得直捋胡茬。
白芷站在门前,做出送客的姿势:“先生慢走,不送。”
丘先生再也绷不住,冷喝一声道:“不用送,老夫自己会走。”
摔门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莫名生闷气的人眉目沉沉,嘴角紧紧抿着,似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卫紫菀心头一紧,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柔声道:“不必理他就是,何必跟自己生气。”
白芷勉强笑笑道:“我没生自己的气,我是…罢了,已经摆明了不想糊里糊涂地受他们摆弄,看来离开山庄的日子不远了。”
卫紫菀却没有那么乐观,若是那些人知晓了面前这个人的性格,换另一种方式呢?
比如不再隐瞒,而是坦诚相告,到那时又是否还会想要离开呢?
白芷看着面露忧色的卫紫菀,心里蓦地一沉,这个祸水不会是不想和她一起离开吧。
可是…可是她们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应该同进同退才对,这个女人之前还说过会一直陪她一起的,可心里越这样想,越是没底。
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要求面前的人和她共进退呢?
白芷伸手握紧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才掩下心底无来由的紧张,轻声道:“菀菀不想离开吗?”不想和她一起吗?
卫紫菀闻言看向白芷,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门前,反锁好,又把窗户都关紧,挡住外面的冷风和夜色。
房内顿时安静了许多,烛火也不怎么摇晃了。
白芷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刻也不敢放松,心跳声快得几乎要冲破耳膜。
卫紫菀回到桌前,坐在了白芷对面,看着一脸忐忑的人,不由笑了:“夫君忘了吗,我很早之前就说过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那时候的话…那时候的话怎么算数。”白芷神情一顿,小声呢喃道。
彼时她们相互提防,很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有些话也不过是情势所迫,没有半点真心。
卫紫菀故作思考,片刻后才柔声道:“那个时候未必算数,可现在,算数了。”
白芷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些,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未必算数,现在算数了。
手里的茶杯又被紧紧握住,缓缓递到嘴边,杯中的水明明还没喝进口中,她却仿佛已经喝到了一样,大口咽了咽。
“现在算数了是什么意思?”
她问完,看向对面。
桌对面的女人眉眼柔和,在烛光照耀下少了一丝白日里的明媚,却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温婉,温婉又迷人。
白芷握紧手里的茶杯,头一次觉得时间好漫长,漫长到让人心慌,就在她忍不住想要不要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时,对面的女人开口了。
卫紫菀伸出葱白的食指,缓缓地往前,最后停在白芷的额前,轻轻撩起一缕碎发,语调婉转道:“意思是觉得夫君你-----现在变得赏心悦目了。”
白芷一怔,还不等反应过来,额前的手指就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