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灯光在这一刻明亮的落在几个人的脸上,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
宋天海是毕恭毕敬，他儿子宋岚是事不关己的玩世不恭，施然是诧异, 陈若瑜是泰然。
施海军则是彻头彻尾的美梦破碎。
他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陈若瑜, 只是光打在她的身上就天然的生出一份同他不在一个阶层的疏离感, 更不要说她浑身散发的那种一看就是在大家族浸润过的冷清气质。
施海军顿时察觉出坐在自己女儿对面的这个女人不简单，谨慎的问道：“这位是……”
“这位就是陈饮冰陈大家的女儿陈若瑜。”宋天海介绍道。
施海军听着这名字耳熟，回忆道：“就是前些日咱们去看的那个画展里最中央的那幅花鸟图的那位大家？”
“对啊。陈大家已经退隐画坛多年, 可功力依旧不减呐。我两三年前曾经跟陈大家有幸交流过, 真是气度不凡啊。”宋天海最喜欢的就是工笔花鸟画，说起陈饮冰来也是忍不住的夸赞。
施海军现在想把施然介绍给宋天海的儿子宋岚，就是因为她大学学过四年工笔，想投其所好。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满身的铜臭味, 现在在一旁听着宋天海的介绍，只得强颜欢笑，形容词也是干巴巴的：“是啊是啊, 这陈小姐一看也是格外的有气质。”
“陈小姐现在是在帮着陈大家打理画廊吗？”宋天海又继续问道。
“画廊暂时还是我父亲跟姑姑亲自料理, 我现在在YT。”陈若瑜回道，语气淡淡的。
“年前跟徐总吃饭我还听他提到过陈小姐，说陈小姐在国外帮着徐总料理的几个案子都格外的漂亮, 没想到陈小姐已经回来了，真是到哪里都能有一番作为啊。以后生意上的事情说不定可能还要仰仗陈小姐呢。”
宋天海脸上的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过, 这句话说完笑容更甚了。
陈若瑜则宠辱不惊，身子笔挺的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颔首：“您客气了。”
施海军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试探的问道：“然然你跟陈小姐是怎么认识啊？”
施海军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称呼过施然，这副慈父的模样连施宇都不曾获得过。
施然看着心里发笑，托着下巴笑着回道：“爸爸不知道吗？我们是高中同学。”
“同学啊……”施海军闻言心里的计划又蠢蠢欲动起来。
施然看得透施海军的想法，故意模糊了语义的讲道：“她回国后，我们两个就在一起了。”
毕竟谁能够想到“厮混在一起”这种拿不上台面的关系，会有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呢？
施然胆子大，施海军看着放在两人脚边的几大袋奢侈品，也绝对想不到这是刷的他的卡，信以为真的讲道：“你不是……”
“施先生看来对我们的关系有所怀疑？”陈若瑜声音冷涩，微微抬眼，便是压人的气势。
施海军本身就是外头实里子虚，被陈若瑜一看立刻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陈小姐，我就是从来没听然然说起过。”
陈若瑜闻言轻抿了下唇，勾出几分寡淡的笑意，意有所指的讲道：“我倒是听施然讲起过您。”
陈若瑜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施海军再清楚不过了。
方才宋天海这样一顿抬高陈若瑜，施海军全然没有了当初在施然面前的霸主样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可能是两个人相处久了，施然看着现在这局势觉得这场偶遇像是陈若瑜布的一个局。
她也配合着陈若瑜的话，刻意的将自己挡在额前的额发拨了拨。
这个位置的光线很好，基本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模样都能看的清楚。
在一旁站着的宋岚是最先看到施然头上贴着的肉色创可贴，这位爷算是个二世祖，想也不想的就快口问道：“施小姐的额头是怎么了？”
施然不语，只一双眼睛含着几分畏惧的看着施海军。
宋天海见状蹙起了眉头，问道：“海军，这是怎么回事。”
施海军没想到施然会做的这样直白，只用了一个动作跟一个眼神就把自己搬到了劣势，忙搪塞道：“失手，失手。”
“失手？”陈若瑜重复道，语气分外的平静，却让人听着仿佛暗潮涌动。
“这不是我当时火气一上来，就不小心砸到了然然。”施海军解释着，手心里都沁出了心虚的汗。他知道陈若瑜是个厉害人物，得罪不起，忙拉救兵道，“宋哥，你也知道我平时脾气不好，当时还喝了点酒，酒劲一上来，就给忘了。”
“海军啊，你这也太不应该了。”宋天海教训道。
“是是是是。”施海军连连点头，态度极好的对陈若瑜讲道：“陈小姐，我已经认识到我的错误了，下次再也不会了，您放心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宋岚则看着施然的侧脸，罕见的主动关心道：“去医院看过了吗？这样漂亮的脸可不要留疤才好。”
“已经有一个疤了，还会担心这个吗。”施然淡淡的讲道，语气跟陈若瑜有几分相似。
施海军手里的汗愈发的多起来，连带着额头上都有些汗津津的样子。
陈若瑜他得罪不起，爱屋及乌的道理他更是明白。
他想要利用宋天海爱屋及乌，出卖女儿助自己的生意一臂之力，最终却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施海军第一次对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低了头，语气满是歉意的讲道：“然然抱歉啊，是爸爸不对，爸爸错了，爸爸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爸爸一定会克制自己的，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
说着他就指着楼上私人包间，对陈若瑜讨好道：“那，既然今天咱们碰到了，要不陈小姐就跟我们一起去楼上包间，然然跟陈小姐点的菜也一起送到包厢，算是爸爸给你的赔罪，给陈小姐洗尘，怎么样？”
“我记得然然最喜欢吃松子鳜鱼。正好，这里的松子鳜鱼最出名了，爸爸给你点一条尝尝？”
施海军脸上堆着笑，极力的想要对陈若瑜表现出他其实是了解施然的。
只可惜他这临时堆起来的这一点点父爱，却成了他作为父亲并不称职的标签。
陈若瑜抬眼看着施海军，语气平静的提醒道：“施先生，施然头上有伤，不适宜吃鱼。”
施海军一下就被噎住了，而施然也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抓住他方才话里的漏洞，像是女儿提醒父亲那样的贴心的提醒道：“爸爸，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宋叔叔才是你今天请来的客人，你怎么就这样怠慢了，难道是看到了陈若瑜，所以你就要让宋叔叔做陪了？这今天的席到底是陈若瑜的，还是宋叔叔的？”
这下，宋天海的脸色也算是沉下来了。
施海军感觉自己家后院的火猛地烧到了前院，被施然这么一挑拨自己两头都不是人。
他手脚都有些慌了，忙对身旁自己好不容易才请来的宋天海道歉：“宋哥，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嘴快，不过脑子。是我糊涂，竟然让宋哥作陪了。”
而后他又看着陈若瑜，强撑着笑脸的讨好谄媚：“陈小姐，不如这样，下次您什么时候有空，让然然带您来家里，我让你妈妈给你做一桌子的好菜，招待你们，好不好。”
施然坐在一旁观看着这个在家里对人颐指气使的老男人在这里两头碰壁，就差笑出来了。
最后还是宋天海给了施海军面子，缓了缓颜色，对陈若瑜道：“既然这样陈小姐我们就不打扰了，替我向陈大家问好。”
陈若瑜微微颔首，“您放心。”
施然则声音清脆的对宋天海挥手道：“宋叔叔再见。”
她就这样目送着施海军颓败的背影，直到施海军一行人消失，脸上的笑都没有落下来。
陈若瑜在一旁瞧着，嗓音淡淡的询问道：“解气了？”
“太解气了。”施然狠狠地点了下头，“他平日里看我都不拿眼睛瞧，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跌过面子，也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对不起。”
“这次下了他的面子，他还没有拿我办法，也算是报了我头上这两道伤的仇了。”
施然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哎，你说的这顿饭有人请客了，就是他？”
“嗯。”陈若瑜轻轻的点了下头。
施然回想着刚才所经历的那些，还是觉得一环扣一环，少了哪里都不行，格外诧异的看着陈若瑜：“你怎么知道他今天会来这里的？难道你早就弄清楚了他今天会约宋叔叔来这里，然后一定会经过这条路？”
“没有，只是做了一点调查。”陈若瑜答道。
“通过徐老总？”施然好奇。
陈若瑜摇摇头：“不是。”
施然抿了下唇，感叹道：“那你人脉很广啊。”
“还好。”陈若瑜依旧是淡淡的，拿起了一旁的茶杯喝了一杯茶。
施然就这样瞧着，狐狸似的眼睛弯了弯，笑道：“那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占了你未来女朋友的便宜？”
说到这里施然就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变成了紧张：“可是，我刚才那样说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啊？传到你家里人耳朵里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训斥你啊？”
面对着施然一连串的问题，陈若瑜都没有回答。
她轻轻的抿着手里的茶，垂下的眼睫挡住了她眼瞳中的波动。
占了便宜，不算。
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或许会。
会不会训斥，或许也会。
……
沉默了片刻，陈若瑜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选了最能让施然安心的答案：“不会。”
施然不信：“真的？”
陈若瑜点头：“真的。”
可能觉得陈若瑜不会为了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而撒谎，施然在问过一次后便真的信了。
她看着服务员陆续上来的珍馐美味，咂了咂嘴：“真没想到跟你同流合污还能有这样的好处。”
说着，瓷白的勺子就毫不客气的挖了一勺淋着蓝莓酱的芋泥。
那蓝莓甜甜的味道混合着芋泥细腻柔滑的口感，像是夏日里的秋千，在施然的口腔中荡开，带来一阵夹着柠檬薄荷味的清香。
不知道怎么的，施然就想到了陈若瑜身上的味道。
施然回味着，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突然有些好奇。
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就这样带着几分审视的看着陈若瑜，猝不及防的问道：“哎，陈若瑜。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