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带进一阵凉风。
周沅跟陈若瑜走到施然所在的吧台语气熟稔的打招呼道：“怎么这个点才下班？”
“想早点把手头上的工作赶紧处理完，早点完成交接，也能早点能去Final。”施然答道。
“不用太着急，也得注意休息。”周沅道，“今天跟几个同事说会有新同事要来，大家还都挺期待的。”
施然闻言丝毫没有胆怯，红唇上扬，笑了一下：“是吗，那我去报道的时候还得打扮的惊艳些才行。”
“长得漂亮，当然怎么打扮都好看了。”周沅回道。
她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陈若瑜，主动道：“我去买点东西，你们聊。”
周沅走后便利店放的歌切成了另一首较为抒情的歌，方才还热闹躁动的环境沉淀了下来。
陈若瑜抄着口袋径自坐到施然的旁边，影子也随之落在了施然左边的肩膀上。
明亮干净的玻璃将外面漆黑的世界同这一室的光亮隔绝，施然看着玻璃窗倒映着的她跟陈若瑜坐在一起的画面，不知怎么的突然笑了一声。
陈若瑜不解：“怎么了？”
“我发现自从你回国后，我们每一次见面，好像都要跟吃扯上点关系。”施然说着，觉得有意思极了。
“并没有。”陈若瑜否定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寡淡，像是玻璃窗外冬日的夜风。
施然听着，意识到陈若瑜说的例外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拉面汤的热气在玻璃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也氤氲了施然视线的眼前。
微微的潮热贴在她的脸上，陈若瑜平静的陈述又勾起了她对那个意乱情迷的晚上的记忆。
施然不是很肯服输，单手托腮看着陈若瑜，欠欠的反问道：“你没有意识到我的嘴里有一股草莓味吗？”
“在遇到你之前，我刚吃完一盒草莓。”
说着施然就露出很遗憾的表情，声音却并带着她性子里一贯的乖张：“啊……真可惜你没尝出来，那天晚上酒吧的草莓可甜了。”
只是施然的这份乖张没有维持多久，陈若瑜那平静的声音便在这一方小空间里响了起来。
“尝出来了。”
玻璃反射着的白炽光亮落在陈若瑜的脸上，清冷孤高的，仿佛这夹着暧昧的话不是从她的嗓音中传出来的一般。
施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掌撑着的小脸依旧看着端坐着的陈若瑜。
却没想到陈若瑜并没有结束她的话，那双平静的眼瞳转向了自己，认真的对当事人评价道：“的确很甜。”
如果说第一句话施然感觉到的是意外，那么第二句话施然感觉到的就是羞赧。
陈若瑜的话认真又平静，毫无遮掩的就让其中隐藏的着的暧昧袒露了个干净，一击直球打的人措手不及。
这只只敢说不敢听的小狐狸顿时觉得脸颊滚烫，眨了两下眼睛便迅速低下头，吃起了自己面前已经快要被放凉了的便当。
松脆的鸡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盘旋在两人上方的便利店的韩文歌又换了一首，曲调轻松欢快的像是乐谱上音符都在跟着一起跳动。
“你想听的那句话，想听的那句话，考验我的那句话……
你真的很漂亮漂亮漂亮，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啊……”
陈若瑜听得出来这是她们高中时很火的一个韩剧的插曲，施然晚自习偷看还被老师抓住过。
方才的对话与盘旋在上空的音乐一同在陈若瑜耳边回放，她就这样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施然吃她的便当，紧抿着的唇角不可察觉的往下压了压。
“嗡嗡……”
也是这个时候，陈若瑜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施然本来也没有窥探的意思眼睛一瞟，就看到那漆黑的底色上跳着两个本就带着严肃色彩的字——姑姑。
陈若瑜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人，便跟施然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便利店的门又一次被人打开，夜风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贴在施然的小腿上满是冬日的寒凉。
头顶的音乐依旧轻松愉快的响着，施然在陈若瑜走后起身去一旁取了把勺子，同平常那样喝起了豚骨拉面的汤，目光却总会有意无意的去注意在外面打电话的陈若瑜。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日施宇跟自己透露的那些事情的影响，施然总觉得陈若瑜的这通电话并不算愉快，冬风吹拂着她鬓边的长发，微垂的眸子带着些方才没有见到的疲惫。
和家里的人关系并不算好吗？
施然心想着，原本明亮的一侧视线却笼上了一道阴影。
周沅完成了她的采购，疑惑的看着只剩下施然一个人的吧台：“阿瑜呢？”
“出去跟她姑姑打电话去了。”施然昂了下下巴，示意周沅往窗外看。
“她姑姑啊……那还好。”周沅说着便坐到了施然身旁的空位置。
施然听周沅说到这里了，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听你的话，好像她跟她家里的关系不太好？”
“倒也不是，毕竟是分别了这么久，家里人还是想她的，也就没有当初那么厉害了。”周沅看着站在外面的陈若瑜，眼睛里多了很多疼惜，“阿瑜当年跟她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她爸爸甚至一度断了她的生活费，就是想把她逼回来。后来老头子看着自己女儿为了留在国外吃了那多苦，也就不忍心再难为她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阿瑜的画，也是一绝。不能说所有人吧，起码她爸爸对她是寄予厚望的。一家子文人风骨的，最给予厚望的孩子却在成人后突然转投商界，老头子会生气也难怪。”
可能是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决断的父亲，施然听到周沅的话眼睛里多了许多反叛。
她看着站在窗外打电话的陈若瑜，不以为然：“可是若是她不喜欢的，别人的厚望，对她来说只能是镣铐。”
周沅听到施然这么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跟惊讶。
紧接着她便像是想通了什么，笑了一下，对面前的人认可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明亮的灯光落在两人之间，施然在周沅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许多欣慰。
不像是她对自己的话感到的欣慰，而像是她因为自己这句话在替谁感到欣慰。
替谁呢？
陈若瑜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说这话，她会为陈若瑜感到欣慰？
施然的心里一下子多出了许多问号。
她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解开了陈若瑜一半的谜题，却发现在这谜题之下还有一层谜题。
白雾蔼蔼，让人看不透。
冬日的夜色越来越浓，路边的灯像是萤火虫羸弱的尾部。
陈若瑜身子笔挺的站在便利店投映在石板砖光亮处，夜色不仅没有将她吞噬，反而给她披上了一层令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秘。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施然的耳边响起了陈若瑜到那日阿九说的那句话，无形中像是有一根鱼线悄无声息的将她跟陈若瑜拴在了一起。
“嗡嗡……”
这次是施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不是电话短信，而是一则公交车发车提醒。
——【K37路公交车末班车已经发车，距离软件园G9西区还有2站，冬日寒冷，注意保暖。】
施然也不顾自己面前的拉面汤还没有喝完，便匆匆站了起来。
她一边收拾着自己桌上的垃圾，一边道：“周沅姐，我得走了，末班车就快到了。”
周沅本来想帮施然把垃圾收走的，却看到施然手脚利落的已经收拾好了，便只点点头，叮嘱道：“好，路上小心，出门跟阿瑜打个招呼。”
施然点点头，脚步匆忙的推门离开了便利店。
冷风像是一直便利店门口守着一样，在施然推开门的时候一拥而上，朝温暖的地方去。
施然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待到她把头发整理好就看到陈若瑜已经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施然注意到陈若瑜的手里还拿着手机，看起来跟姑姑的电话还没有打完。
她没敢过去打扰她，只伸出食指跟中指，对陈若瑜做了一个走的动作。
陈若瑜也很快会意，对施然微微点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入夜的软件园早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忙碌，四周全都静悄悄的。
便利店前的空地映着两个相对而立的影子，施然就这样跟陈若瑜无声的交流着，简单却又默契，像是着寒冷夜晚难得的温情。
施然的手机在这时又震动了一声，仿佛在提醒她公交车快要到站的消息。
她没有再敢耽误时间，对陈若瑜挥了挥手，便转身就要朝不远处亮着光的公交车站跑去。
却不想，施然刚要抬脚却被人从身后拦住了。
陈若瑜的一直手里依旧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去拉住施然的手臂。
施然怔了一下，正要问陈若瑜干什么，就看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罐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罐装热牛奶，沉默又霸道的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原本微凉的手因为握过热牛奶，辗转过手心全是温暖。
冬日的寒风徐徐的从两人中间吹过，施然却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自己的掌心能有这一刻灼热。
手暖了，心里也暖暖。
施然对陈若瑜笑着，跟她又重新招手道别，这次真的转身跑远了。
道旁的路灯将夜晚的人行道勉强照亮，陈若瑜就这样注视着施然的背影，看着她的背影从清晰变模糊，又重新变得清晰，直到最后消失在对面那辆刚刚停下的公交车上。
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哪怕她是陈若瑜。
夜风从窗关不严实的缝隙中吹进开着暖风的车厢，拂过人脸是刮人的凉。
施然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与行道树，狐狸似的眼睛却忍不住弯了弯。
她不知道陈若瑜是怎么弄来的牛奶，也没有兴趣去追根究底。
施然从小到大就没有被人惦念过，只是这一瞬间能有人惦记你在冬日里回家寒冷，施然就觉得很好了。
只是这份开心没有维持多久便随着寒风消失在窗户中的倒影，施然看着手机里刚跳进来的那条消息，目光骤然冷淡。
【张然：有空吗？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