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算不上明亮的正厅里,唐笑阳与汤亦姿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对对方的不待见。

  但一个有要事在身,另一个受人所托,这场仗终归是打不起来了。

  片刻沉默,还是唐笑阳先开口,“汤老师……”

  汤亦姿:“哼……”

  这声不轻不重,虽然成功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也没上升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唐笑阳只有沉默,除了穆雪,她不愿意讨好任何人。

  汤亦姿起身,“剧本你都记熟了吗?”

  唐笑阳点头。

  “来,我们演一段,还是今天白天那场戏。”

  关于故年初遇的戏份唐笑阳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而汤亦姿的演技虽稍逊于穆雪,但也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

  二人将那场戏从头到尾对了一遍,唐笑阳全程没有任何出戏的地方,这场戏完成度高到了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地步。

  汤亦姿却似乎早有预料,她坐回凳子上,望着讶然的女孩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你明白了吧,只要你不跟她一起演戏,这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唐笑阳虽然仍在惊讶,却立刻不假思索的回道:“那不可能……”

  随即毫不示弱的对上年长alpha的眼睛,“即使我这次不得不让,以后我也一定会找到克服的办法的。”

  汤亦姿望着女孩坚定的眼神,似乎有点明白穆雪为什么喜欢她了。

  但仅仅这样就足够了吗?穆雪,她是比我爱你,但相对的,她也只会比我更加执着于你的爱。

  汤亦姿没有再为难唐笑阳,而是直接抛出了问题,“你平时演戏是怎么入戏的?”

  唐笑阳想了想,“先做小传,等人物形象足够丰满,就能代入进去,剩下的,就是把戏交给那个人物。”

  “灵感派几乎都是这个路数。”汤亦姿点点头,“好处很多,但坏处就是,对对戏演员的要求很高。”

  唐笑阳:“你是说,很容易被演技不好的对戏演员带出戏?”

  但她回忆起自己的演艺生涯,发现之前似乎没有过这种情况。

  当时跟秦畅一起演《青柠》时,也没有受他那深情款款眼神影响出戏。

  “这是我刚开始演戏的情况。”汤亦姿看了看唐笑阳的表情,“如果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说你应该是个不怎么在乎别人的人。”

  穆雪说自己在跟她对戏三天后就找到了解决方法,其实不是的。

  汤亦姿自己心里清楚,在她刚开始演戏时,就经常因为对面演员太出戏而跟着崩坏。

  毕竟她做不到像穆雪那样对着虚空演戏,她连对着一个只会念「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的男主喊我爱你都做不到。

  这个问题严重影响了汤亦姿的演戏生涯,毕竟她刚出道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挑戏的资格。

  经过差不多半年时间的研究,汤亦姿才总算找到了解决办法。

  自此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遇见穆雪,才突然旧病复发。

  她并不是在那三天内找到了解决方法,而只是改良了她本来就会的办法。

  汤亦姿接着说:“对我们而言,演戏就是给自己套上一张别人的皮,但皮的存在是有条件的。”

  唐笑阳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要成为那个人,就必须先相信那个人的世界是存在的。”

  “对……”汤亦姿点点头,“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总是有轻有重的,而在我们演戏的时候,我们最留意的,无非就是我们面前站着的对手戏演员。现在,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戏了吗?”

  唐笑阳沉默不语,汤亦姿却自问自答起来,“因为你太在乎穆雪了,她一个人,就足以把你辛苦塑造的,属于故里的世界,破坏的渣都不剩。

  无论你的思绪如何警告你不要出戏,你的潜意识都比任何人清楚她是穆雪而不是阿年。而一旦你这么相信了,这场戏也就算毁了。”

  唐笑阳此刻宛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说不出是疼还是清醒。

  汤亦姿的这段话把她从那种对自己混沌的怀疑状态中拉了出来,她越听便越是心惊,里面的每个字似乎都像是从她内心深处挖出来的。

  连她自己从前都没有察觉到,此刻却从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嘴里连珠炮似的打出来,唐笑阳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毛骨悚然还是感叹知音难觅。

  但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那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影响?”

  “很简单……”汤亦姿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神色有些黯然,“你要给那个影响你的人,也造一张皮。就像你自己入戏时的做法一样,细化她的形象,细化到你相信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在演戏的时候,把这张皮套在那个人身上。”

  “你是说,要用阿年的形象,暂时覆盖掉穆雪的形象?”唐笑阳喃喃,“能做到吗?”

  “并不简单,但远比单纯的自我暗示有用。”汤亦姿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反正我是这么做的,也成功了。”

  得到了新的解决方案,唐笑阳此刻的心思,已经到了阿年身上。

  阿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命途多舛,自我放逐。

  阿年本名为夙年,是这个远离城市的小山村里少有的大学生。

  但她的家境并不好,父母为了供她读完大学,拼命劳作,在她刚刚拿到大学毕业证的那一刻,那口撑着的气一松,双双病倒,不久便都撒手人寰。

  刚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阿年转眼便又参加了父母的葬礼。

  嘈杂的灵堂,哭坟的亲戚,在这个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心里构成一副荒诞而可怖的画面,也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彻底粉碎。

  父亲死前的话犹在耳边。

  “我跟你妈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咱家就指着你光宗耀祖了,一定要在城里扎下根来!”

  那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阿年,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她的身上,背着两条人命那么重的希望。

  于是从此以后「做有出息的城里人」这件事,就取代了阿年心中所有梦想的位置。

  她比身边任何人都努力上进,为了升职几乎压缩掉了全部的个人空间,从不喊苦喊累。

  那个时候的阿年,大概已经不算个正常人了。

  可即使这样的阿年,凭着姣好的外貌,也经常被人追求。

  而当那个俊朗的beta单膝跪地,向她求婚时,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

  一是那个该死的报表快要交了,二是有出息的城里人这个宏大目标里到底包不包括「结婚生子」这个套餐。

  很可惜那时单身主义还被家庭思想挤在角落里不敢露头。

  于是阿年接受了beta的求婚,并在结婚三年后,生下了一个孩子。

  可在阿年心里,这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工作重要。

  以至于她在预产期快到的前几天,还在办公室里运指如飞。

  孩子生下来后,大多数时间都是爱人在带,阿年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从她的血肉中长出来的孩子,即使被她冷眼以待,也依然格外的亲近她。

  后来阿年回想起以前的事,却恨不得那孩子恨自己入骨才好。

  孩子十岁的一个周末,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给还在公司加班的妈妈送去。

  却在接近公司的路口,看到了魂不守舍的母亲,和疾驶而来的汽车。

  阿年被人推出去的时候,依然在想那个复杂的工作。

  可当她摔在地上,看到那个永远都乖乖叫自己妈妈的孩子,倒在一片血泊中,停止了呼吸的时候。

  巨大的痛苦在一瞬间,撕裂了麻木的心灵。

  她这些年,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她抱着身体渐渐变冷的孩子,像一只负伤的凶兽一样,哀嚎起来。

  一月不见的爱人很快也出现在了医院里,beta神色恍惚,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最后只留下一句:“等办完孩子的丧事,我们就离婚吧。”

  阿年说好……

  阿年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好好料理了孩子的丧事。

  收拾孩子遗物的时候,她看到那些可爱的玩偶,漂亮的裙子,以及写给妈妈的信。

  她曾经有一个多么漂亮善良的孩子啊,可她对此一无所知。

  爱人把那个小小的骨灰盒放在她手里,说:“这孩子一直喜欢你多一些,你就带着她吧。”

  阿年回到了公司,看到那个自己拼搏数年才得来的办公室里坐着个素不相识的alpha。

  人事主管把她叫到办公室,好言相劝,“那个,他们之前都劝我说Omega情绪不稳定压力太大容易发疯,我可是力排众议才把那个位置给你的,可现在……

  唉,公司也不亏心,该给的钱不会少给,你也认了吧。”

  有人把阿年抱着孩子哀嚎的视频传到了网络上,题目取得是公司压力大致员工发疯。

  某种意义上,说的也没错。

  如果是以前,阿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现在,她只是笑笑,说了声谢谢。

  阿年带着孩子的遗物,回到了父母从前居住的山村,买下了一座小二楼,改装成了民宿。

  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人回来,阿年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不然她就会盯着孩子的遗物一天天的发呆。

  她想父母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她为了追求那个目标,害了自己,也害了爱她的人。

  她的余生,都要在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放逐中度过。

  没有未来,只有过去。

  直到某天有个漂亮的女孩推开民宿的门,像个精灵般闯进来。

  那个孩子,有着跟自己孩子一样的,无比明亮且充满生命力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羊:关于我因为太爱姐姐了而演不好戏这件事。

  穆:你是说关于你用力过猛把我当成阿年那件事?

  羊: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