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吗？”
轻柔的低语萦绕在耳边, 温和得不似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个人，夹杂着些许慌乱。
林凤歌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楚云岚放大了的脸。
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态。
林凤歌猛得从地上起身, 左右环看一周。
“这里……是哪里？”
“精神领域。”楚云岚答道。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沙石高墙，筑成了一条曲折蜿蜒看不到尽头的路。
“是迷宫。就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一点点筑起的，等着某一天将你困在里面。”
“是……佟思晴？”
“是。”
“云无心不会也是她？”
“我只能说不是受她的精神操纵。风城现在很乱, 普通人恐惧怨恨感染者, 不知道有谁把她的身世暴露出去——总之日子不太好过, 她觉得是我们的错。”
楚云岚没有说的是, 不止是感染者数量激增，哨兵向导与普通人的冲突矛盾也在与日俱增，以风城为中心, 所有的大城市都乱成一团。
这些肉眼可见的动乱之初, 正是从林凤歌被通缉的时候开始的。
被怨恨也不是什么特别意外的事。
林凤歌睁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高墙看了片刻, 最后长叹一声又倒回去。
“那我昏了多久了？我是指外面的时间。”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几天——不过既然还有意识，说明还没有死。”
“什么啊，原来你也不知道吗。”
“我也是第一次真正进入别人的精神领域的深处。”楚云岚顿了顿, “你应该知道吧，自从末世结束之后，为了避免能力进化到不可控的程度，所有关于精神领域的研究都没有进展。”
那是偏向于向导的领域, 不似哨兵外在的五感强化肉眼可见，没有人知道向导在精神领域能做到什么样的事，又能对一个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说这是在城中塔，以前我是在这里。”楚云岚在沙上画了城门，指了指那个方向, “看到中心塔的时候就可以，砰——”
林凤歌抖了一下：“会怎么样？”
楚云岚笑了一下：“会脑死亡。”
“那不就是杀人于无形。”林凤歌忍不住吐槽，“那佟思晴呢？”
“被困在这个迷宫里的话，大概会变成永久性植物人，光靠你一个人绝对走不出去。”
“那该怎么办呢？”
林凤歌喃喃自语着，她仰头看着楚云岚，心里并不怀疑她能解决这个问题。
楚云岚伸手附上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与她的手交握着，五指嵌进去，紧扣着。
“你要相信我。”
在那个瞬间，林凤歌看到广袤无垠的天地，尽头的黑暗里，她看到了佟思晴冷笑着的脸。
-
镇子上的人从窗户和门口探出头，紧张地看着对面突如其来的事故。
林妈妈将孩子们推进屋里，随即挡在门口，看着林爸爸和其他人查看着三人的情况。
云无心早就被绑起来，有人抓着棍子锅铲站在她旁边，警惕地看着她。
镇上的医生被叫过来，帮楚云岚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她靠在墙边，半阖着眼，沉默着不言不语。
林凤歌在不远处，睁着眼却毫无反应。
“凤歌没事吧？”林妈妈止不住的担忧。
旁边的人都在安慰她，但也有不满的人，站在人群后面，说着谁都能听见的话。
“有事也是活该，都怪她们把那些怪物带进来！”
话语里不乏怨气，附近的人不认同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见他眼睛通红，想起他刚刚失去了孩子，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来。
镇上的人淳朴，但在失去至亲的时候也难以保持冷静。
如果她们不在的话，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就不会死了？
谁也不知道真相，便只能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外来的“变数”身上。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压低了的呜咽声。
楚云岚轻咳了一声，扶着墙站起身，拍了下林凤歌的肩，看向林家其他人。
“我先带她走。”
林家人担忧的目光投过来，楚云岚在他们开口之前继续说道：“他们说得没错，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你们或许有危险。我们正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但是……”
“放心吧，她会没事的。”楚云岚对他们说道。
林凤歌转了下头，眼里仍旧没什么神采，她抬起手机械性地挥了一下，像提线木偶似的，然后就跟在楚云岚身后，往镇子外面走去。
就像她们来时一样，满身的尘土与疲惫。
“姐姐！”林凤歌的妹妹从房间里冲出来，对着她们的背影喊了一声，“一定要记得回来！我还等着喝你们喜酒呢！”
走到远处的人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距离有些远了，看不太清脸，她们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但在转身的刹那，有人说了一句：“好。”
-
“好久不见。”
佟思晴站在不远处。
前后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只有路两侧立着零星的草木，苍凉得像是一个遥远的荒漠。
“难得看到你们这么狼狈的样子。”佟思晴弯了弯眼睛，温柔的笑容像面具一样黏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却十分愉悦，“和我想象的一样，还挺好看的。”
“彼此彼此。”楚云岚看向她。
佟思晴的情况不比两个逃亡至偏远荒地的人好到哪儿去，右臂和腹部都是血肉模糊，染透了衣服，已经结成了黑块，更别提脸上、脖子上、一切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被划出的伤痕。
被一路追杀至此的人，活到现在已经是强到惊人。
“那么多人竟然也没能干掉你。”楚云岚对此颇为遗憾，“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一点。”
“传递消息的人是你吗？”
“是谷雨霏。”楚云岚顿了顿，“我只是个传信员而已。”
“果然是她背叛了我。”佟思晴脸色沉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从来没真正信任过她。”
“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楚云岚站在路中央，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着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完全是警惕的备战姿态，“不然会发生什么我可不能保证。”
“想跟我同归于尽吗，很有勇气。”佟思晴眨了一下眼睛，饶有兴致，“向导之战，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现在的向导都太弱了，完全没有传说级别的能力，只有你——说实话挺让人期待的。”
然而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就转向了旁边的林凤歌。
“不过比起死在敌人手里，还是死在情人怀里更浪漫，你说呢？”
耳边一道利风传来，楚云岚警觉地退了一步，侧开了身，然而还是躲闪不及，颈边顿时就出现了一道划痕，她下意识伸手捂上去，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灰狼出现在楚云岚的腿边，对着自己的主人低吼了一声。
原本木讷没有反应的林凤歌神情僵硬，双目无神，像是预先设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径直朝楚云岚攻击而去。
楚云岚脸色沉下来，转头看向佟思晴：“你真的想杀了她？”
佟思晴优哉游哉地笑：“不然你以为呢，热情地抱上去给她一个亲吻再叫一声‘嘿我亲爱的好朋友吗’？”
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显然佟思晴想要同时杀了她们两个人，而没有对昔日的“朋友”、“伙伴”留下一点旧情。
“而且你说错了一点。”佟思晴朝她晃了一下完好的那根食指，“是你——会不会杀了她。需要我提醒你一声关于向导的常识吗，哨兵的精神领域被摧毁的话，也就意味着彻底的死亡。”
“但是——”佟思晴拖长了音调，显露出些许兴奋的意味，“如果你不摧毁她你就不能唤醒她，你就会死在她手里。向导如果不能在精神上杀死哨兵，就只能在肉|体上被哨兵杀死。”
“呀，听起来还是挺浪漫的关系呢。”
佟思晴像是感觉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咯咯咯地笑着看戏，看到林凤歌再度攻击向楚云岚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对，就是这样，再近一点——”
锋利的刀尖刺向楚云岚的喉咙，然而就在碰上去的刹那停住了。
林凤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眼神在某个瞬间恢复了清明，她用力咬住下唇，浓郁的铁屑味顿时在口中弥漫，这也让她稍稍清醒过来一些。
她抬头看到楚云岚脖子上的血，怔忪片刻。
楚云岚只是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
短暂的停顿之后，刀尖逆转，刺入林凤歌自己的身体。
佟思晴也跟着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她终于皱了下眉：“竟然清醒了……”
“还真是令人意外的深情啊。”佟思晴意识到什么似的，看向楚云岚，假笑了一下，问她，“她这么信任你，也这么不愿伤害到你，你感动吗？”
楚云岚没有答话。
佟思晴却步步紧逼：“那她知道你会杀死她吗？”
“不对，那是你。”林凤歌站直了身体，手里的刀尖还在往地下滴着血，她看向佟思晴，眼睛亮得惊人，“是我，我会我脑子里的垃圾彻底赶出去。”
“不管用什么代价。”林凤歌说道。
-
精神领域是向导的专长。
这是哨兵向导都知道的常识。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说哨兵在精神领域内反杀向导，一定会被认为是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但若是那个哨兵身后站着一个已经结合的强大向导——
没有任何理论能够推倒出这个结论。
佟思晴在刚觉醒的林凤歌的精神领域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又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这个潜力非凡的哨兵将成为她握在手中的最后底牌，也一辈子逃脱不了她的控制。
事实上她几乎要成功了。
林凤歌能力增长的速度出乎她的预料，但相应的与一般向导的匹配度低得惊人，少数几个高级向导或许能够帮助她暂时疏导，但几乎没有办法彻底压制她。
因为匹配度太低导致的本能排斥，同样也会间接影响到哨兵与向导之间的关系。
互利互惠的合作和同事关系就已经是极限了。
没有长期稳定的向导伴侣，对于高级哨兵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即便她自己不想，生理上的限制就逼迫着她不得不向某一位高级向导妥协。
虽然林凤歌对佟思晴的疏导同样排斥，但至少要比其他人好一些。
长此以往，林凤歌的压力堆积达到临界值，也只能依赖佟思晴。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楚云岚出现的话。
楚云岚和林凤歌的匹配度高得惊人，即便在佟思晴刻意干涉得情况下，她们的精神领域也毫无障碍地容纳了彼此，由喜欢走到结合就像是天生的灵魂伴侣那样自然。
因为楚云岚的存在，佟思晴在林凤歌的精神深处留下的东西也只能藏于暗处，不敢窥见天日，直到割裂她们之间的连接为止。
佟思晴加快了她的计划，却还是没能赶在她们重逢之前。
“你应该知道在一个创立了连接的哨兵精神领域里留下标记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楚云岚音调毫无起伏地做出提醒，“而且还是两次。”
“啊，抱歉，我忘了。”楚云岚歪了下脑袋，“你好像从来没把我看成多严重的威胁——我创造出来的机器，你用得还开心吗？”
佟思晴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
她眼神涣散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控制不住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孤狼将她拖进深海，幽暗而广阔，却毫无声息，仿佛永远坠落不到尽头。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手里的刀刃穿透了孤狼的身体，然而野兽的利齿先一步咬断了她的脖子。
“砰——”
林凤歌见到了此生最壮观的景。
沙漠中的孤城里，火山熔岩喷涌而出，翻滚的浪潮席卷而来，气势汹汹地冲向孤城。
然后，城池被摧毁了，世界在无数的碎片中归于混沌。
林凤歌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楚云岚捂住了嘴，咳出了血，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里滑出来，打湿了染了尘土的白色外套。
佟思晴在最后恢复了一点意识，看到疲惫而狼狈的两人一边吐血一边大笑着。
终于有了点疯子的味道。
“我要死了，你们开心吗？”
“应该会开心吧。”
“那就说点你们会不开心的事吧……咳……”
“我死了有……咳咳……有什么关系呢……噗，反正、反正我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咳……”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幸福了。”
这个世界早在她开始行动的那一刻就慢慢滑向了深渊。
“是啊，这个世界已经乱成一团了。”楚云岚擦了擦嘴角的血，静静地看向她，“死了对你来说当然是解脱。但是——”
她顿了顿，忽的笑了一下：“珍惜你最后的幸福吧。”
佟思晴看向她，视野却已经慢慢模糊，只剩下一个笑脸的轮廓，还有那一声低语。
“你忘了梁予珂吗。”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佟思晴陡然瞪大了眼，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懊恼。
然而她连一句话都无法再说出来了。
她在无人的荒野上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
林凤歌身体僵硬，站在原处还陷于一片混沌中，一身的血还没止住，直到楚云岚走到她身边，她才动了动胳膊。
楚云岚朝她张开了双臂。
林凤歌伸手摸上她的脸，给了她一个带血的吻，却因为没有对准，狠狠撞上了对方的唇角。
楚云岚回吻了她。
然后接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完结，还剩两章，或者拆成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