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荣华被砰砰砰的敲击声惊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来是老者拿了一根拐杖在敲门。
老者见荣华醒了，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不善道：“你个臭乞丐还不快走，挡了我做生意的财路！”
荣华看了眼床上脸色稍显红润的云菀，赶忙抱起她，对着老者又是一阵道谢，才迈出了门，身后的大门砰地关上了，发出响亮的声音，似是从鼻腔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般。
今日天气倒是好了许多，初雪消融，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小摊小贩也摆了起来，正在当街叫卖，荣华饿了一晚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路边热气腾腾的包子上移开，抱紧了怀里的云菀，生怕自己体力不支，一不小心将她掉在地上。
周围的路人只是漠然地走过，谁都没有对这两个一大一小的乞丐，露出丝毫的怜悯。
早已见惯世态炎凉、人情淡漠的荣华，只是加快步伐走着，兜里的钱除去云菀看病和自己买衣服的花费，只剩下几枚铜板了。
荣华摸了摸饿扁的肚子，然后低头看了看怀里双眼紧闭的云菀，自言自语道：“花枝，我实在是太饿了，我怕待会没有力气抱着你回家，我去茶楼要碗茶，不贵，就一枚铜钱，我喝饱了，咱们就回家。”
不远处刚刚开张的茶楼伙计，一见‘老熟人’来了，立马如临大敌，准备关门，荣华见缝插针，赶忙一个闪身卡在了门中，对着伙计笑着道：“我喝碗茶！喝完就走！喝完就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荣华求人办事的准则。
店小二：“你每次来都是这么说，哪次不是从天亮坐到天黑！”
荣华：“这次我保证喝完就走，再说，我从来都不赊账，我有钱，你还不赚啊！”
一听这话，店小二黑了脸，道：“每次都是一文钱的茶，死皮赖脸地不走，你的座位，我得擦好几遍，才有其余客人愿意坐。您这尊大佛，恕小店庙小供不起！”
说完，硬把荣华往门外推，荣华一手抱着云菀，一手扣着门框，高声喊道：“我这次站着喝，喝完就走，一刻也不耽搁！”
路边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些看热闹的行人，店小二脸皮薄，不愿听路边人的指指点点什么。因为这家酒楼是他赖以生存的工具，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命，人们骂荣华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他的酒楼，店小二“惜命”得很。手中的力道一下子松了许多，荣华瞅准机会，如一条滑溜的泥鳅窜了进去。
这人已经进了店，店小二也不好再赶出去了，只黑着脸道：“喝完就走，否则，我今日将你扫地出门！”，恶狠狠地威胁完，便去后厨拿茶去了。
荣华闲着无事，便跑到柜台前看着那一溜红底黑字的菜牌子，说实话，她大字不识几个，这些个字，她是一个都看不懂。但她就喜欢看，然后想像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风光肆意地坐在茶楼里，品尝这些菜单上所有的美味。
荣华富贵，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她摸了摸肚子，至于刚刚外面路人的闲言碎语，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骂她是王八犊子，臭不要脸……这些个话，荣华已经听腻了，翻来倒去，就那么几句，也没有个什么有新意的骂法，反正，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世间除了生死，其余皆是浮云。
不过，这店小二就不同了，他顾忌着酒楼的名声，自然不愿有人在外说些碎话，所以哪怕是千般不愿，也将她放了进来！
“喂，叫花子，你的茶水好了！”店小二端着茶壶出来，就见荣华站在菜牌子前沉思。他真搞不懂，天下怎么会有如此脸皮厚的人，幸好这人还算识相，没有伸手摸，否则这菜牌子估计都不用擦了，直接得换新的了。
荣华回过头，快步走了过来，接过茶壶，甜甜地笑着道：“我就知道小二哥心肠最好了，等我将来荣华富贵了，必定将这酒楼修葺一番，成为镇上最豪华的大酒楼！”
“你能熬过这如刀子般的冬日再说吧！”店小二手提着茶壶塞到了荣华手里，仿佛那个茶壶是个烫人的物什。
荣华小心地避过了店小二的手，捧着另一端，她知道人们都瞧不起像她这样的乞丐，都嫌她脏。
“这茶水是温的，喝完，赶紧滚！别挡了我做生意！”店小二语气不善，但比之前在门口拦着荣华不让进时的语气好太多了。
“遵命！”荣华笑嘻嘻地说道，然后一手抱着云菀，一手抱着茶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活像几百年没喝过水似的，那喝水的急切劲儿，直让一旁店小二傻了眼，生怕她喝得太急，咽不过来，呛死在店中，忙道：“喝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等了一小会儿，荣华才魇足地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打了个饱嗝，道：“小二哥家的茶水最好喝了，比外面卖的馒头都好吃！”
店小二习惯了荣华的插科打诨，摆了摆手，道：“赶紧走，别挡了我做生意。”
“好好好，这就滚。”荣华看了看自己就的衣服，唯有衣袖还算干净，她擦了擦茶壶，然后掏出一枚铜钱也擦了擦，一块放到桌上，随即麻溜得滚了。
外面的风雪逐渐大了起来，小摊小贩们也匆匆收摊，弓着腰，推着小板车，顶着风雪奋力前行，有的小摊贩一个不稳，脚下一趔，锅碗瓢盆摔了一地，发出一阵叮铃哐当之声，嘴里骂骂咧咧地咒骂着这鬼天气，弯着腰翻捡着。
店里坐着的几个客人也急急走了，生怕风雪再大点，连回家的路都被封了。店小二擦干净桌子，将抹布往肩膀上一搭，看着外面呼啸着的雪花，嘴里的感叹着今年的雪可真大啊！
也不知这样的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要冻死多少无家可归的人！
荣华将怀里的云菀抱紧了些，抬头望了眼被乌云遮住的日头，前方的路也越来越暗淡，荣华暗自祈祷着，一定要平安回到茫原山。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两条腿渐渐麻木，荣华的脸色冻得通红，手指痉挛的弯曲着。不远处的一个小黑点，正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人心惊，生怕它在烈烈寒风中经受不住摧残，哐当散了一地。
不过，在荣华听来，这声音是在欢迎她回来，她像是在对着怀里的云菀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回来了！”
她浑身如打了鸡血，疲软的双腿又重新有了力量，向着那个小黑点前行，直到它逐渐变大，变大，成为一个完整的轮廓出现在她面前。
她疲累地将云菀放到床上，连火都顾不得生，直接和衣并排和云菀躺着，手搭在云菀的身上，企图为她抵挡一点寒风，盖着不算厚的被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将意识交予黑暗，将命运交予这莫测的风雪。
睫毛上沾染的雪花，在这勉强能抵御一点寒风的屋子里，渐渐融化，汇成两行雪水流了下来，像是她哭了一般。
不知睡了多久，荣华被日头晃醒了，风雪过后，天气总是格外的好。她轻手轻脚下了地，往火盆里塞了些树枝。
这是她以前捡得树枝，这些日子里来，一直俭用着。只可惜，她看了眼墙角那一小堆不算多的树枝，叹了口气，若是她一个人，凭着这些树枝也能熬得过去。
只是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这些树枝怕是不够了。
不一会儿，暖暖的温度从火盆里传来，荣华烤了烤手，随后起身剁了剁脚，从墙角一堆破烂里找了一个锅，到屋子外面抓了半盆干净的雪花，就放在火盆上煮。
她盘着腿，坐在火堆前，手撑着腮，望了望跳跃的火苗，又望了眼床上正在睡着小人儿。
这狐妖既不会点石成金，灵力又时好时坏，她干嘛要收留这个麻烦？！荣华想不通，眉宇纠成了两团，直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响起，她才回了神，起身从瓶瓶罐罐里抓了点树根放到锅里继续煮着。
床上的云菀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她现在浑身轻快了许多，没有了昨日灵力被透支的虚弱感，她以手肘撑起身子，披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在烧水煮饭的荣华。
村子里没有被拆除的石碑，寺庙以及被人们称为灾星的荣华。
云菀的脑海里已经得到了答案，杀了幻境之主，这境就破了。
火堆旁的荣华听到动静，扭过了头，见云菀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舀了一碗菜汤端了过去。
荣华：“你感觉怎么样？”
云菀小口喝着汤，道：“还好！”
荣华：“哦。”
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
荣华：“你……”
云菀：“你……”
两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荣华尴尬地笑了笑，不说了，云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想过死吗？”
“啊！”荣华惊讶出声，似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没想过！”
云菀：“为什么？”
荣华：“如果连自己的命都没有了，那么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呢，虽然运气一向不好，生下来就被说成灾星，但这么多年，我摸爬滚打，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完，荣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上破洞的衣服随着她起身盛汤的动作，明晃晃地露在了云菀面前。
一根灵力凝聚成的细小银线倏忽消失在了荣华的脖颈前。
云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境，她恐怕是破不了。
荣华一边盛汤一边道：“戏本子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昨天你救了我，我想、我想……”
云菀：“不必，昨夜若不是你，我也活不下来，恩情相抵，两清了。”
荣华心口钝钝地疼，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涨，这十五年来，没人教她什么是爱，她只是想和花枝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低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手中拿着的碗渐起了一点涟漪，道：“你还在等你师门中的那个人吗？你打算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离开？”
云菀：“我怕自己等不到了！”
她看着窗外一行小黑点，淡淡地说道。
荣华走了过来，正想询问为什么，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就见云菀手指轻轻在她额上一点，荣华感到无比困倦，眼皮子困得直往下耷拉，迷迷蒙蒙中一袭白衣在眼前晃动。她想要拉住那人，想要告诉她不要抛下自己，开口时却发出一连串不成调的嗬嗬声，教人听不清其中的意思，最终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恢复形态的云菀将荣华扶到了床上，仔仔细细地将被角掖好，窗外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云菀在她额前轻轻印了一吻，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浅紫的气流从云菀的体内到了荣华身体。
“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云菀出门了，门外是黑压压的村民，李牡丹站在最前面，看到云菀的一瞬间眼里闪过惊艳，吞了吞口水，旁边的姐妹花愣神之后忙小声地对着李牡丹道：“我们今日是来杀妖的！”
村民们似乎也没想到，这些半大孩子口中的妖精竟是如此的容姿仙骨，恍惚间似是见到了九天仙人，都有些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李牡丹摸了摸脖子，这妖精美是美，但也得有命享才成，想到昨天差点去见阎王爷的感觉，她就打了个寒颤，故此，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她是妖精，把她烧死！”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没有第一个站出来。见状，李牡丹脸色瞬间黑了。
王水仙：“爹爹，她真的是妖精，昨天施展妖术，差点把我和妹妹都掐死，还有那个灾星，都得一并烧死！”
王荷花怯怯发抖地躲在王水仙的身后，印证了姐姐的话。
王大壮为难地挠了挠头，女儿的话他不是不信，可眼前的仙人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一部分以他为代表的村民都在等着王大壮发话。
王大壮道：“这位仙人你身后的乃是本村的灾星，您定是受了灾星蛊惑，只要您让开，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王水仙：“爹！”
王大壮回了她一个闭嘴的眼神，王水仙怏怏地闭上了口，愤恨地看着云菀，王荷花倚在她肩上。
云菀：“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王大壮：“……”
云菀：“所以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她人的生死！”
王大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最看重面子，既然她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辣手摧花！随着王大壮手势落下，一大群村民们有的是为了李牡丹承诺的钱，有的是跟着王大壮混得，蜂涌而上。
云菀静静地立于一片风雪之中，身后是一个还在□□怒吼的木头屋子。
这不到一成的灵力，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了。
云菀勾唇冷笑，就是这些人，就是他们，只要死了，荣华的痛苦也就结束了！
她手中白色的光芒闪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几被淹没，然而这一点光芒如燎原之势，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掀翻在雪地上。登时，脸现惊恐之色，这人无任何武器，也不见是怎么出手，就将他们一众人撂倒在地。
这人只怕真的是……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