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海棠花树下，云菀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籍，博物志。
小院的门被推开，熟悉的场景，然而离殃傻眼了。
这……这还是那个白衣纤尘不染，仙姿风骨的人吗！
对面的人，穿红着绿，一张脸平淡无奇，若非那周身淡然若雪的气质，她真怀疑云菀被调包了！
显然，余微也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呆愣在原地。
见她们都到了，云菀将手中的书放到了腰间的储物袋，站起身，言简意赅道：“走吧！”
余微乖乖地跟在了云菀身后，离殃心中五味杂陈，云菀的穿衣癖好还真奇特！
她们三人走的下山之路，时不时便有凶禽猛兽出现，故而人可谓是少之又少，这可苦了离殃，她一个人哼哧哼哧地在前面斩杀。
一来，她舍不得余微冲在前面，万一受伤了，她会心疼死的；二来，她偷瞄了一眼在后面不紧不慢走着的云菀，一副根本不打算动手的样子。
在她斩杀了第三只猛虎时，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身上倒没受什么伤，只是猛虎力气大，她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
后面的余微见离殃正靠着树，喘着气，额上汗珠滚落，连忙走过去，掏出袖里的帕子，细致地擦着离殃额角的汗珠。
云菀只是漠然地看着，片刻后，声音冷漠道：“才不过三只猛虎，两只飞鹰，你就受不了！”
余微回头看着云菀：“大师姐，离师姐，已经很厉害了，若是我，连离师姐的一半都比不了！”
离殃一听，揉着余微的头发，声音放柔了许多：“小师妹以后会是很厉害的人！”
闻言，余微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擦完汗后，便赶忙离开了这个令她脸红心跳的地方。
离殃靠着树，手撑着剑，看着不远处的云菀忽然道：“大师姐，下山的路那么多，你为何偏要选这条？”
没错，她就是故意问这话的，云菀肯定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自己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所以才特意选了这条路。
她眯着眼，仔细地瞧着云菀脸上的表情变化，企图看到几丝羞恼的绯红。可惜，她失望了。那张不甚漂亮的脸木然地望着她，薄唇微启，淡淡道：“此地虽有凶兽出没，但药草甚多，平常百姓惧怕此地，不敢来此，你斩杀猛虎飞鹰，是为这儿的百姓造福。”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了！”离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明明就是这人不愿承认，还非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反倒成了她自己的福分了。
就这么一路边杀边休息，一段不算长的下山之路，硬生生地熬到了晚上。
银勾漫照，不时有几只狼对月长嚎，惊起林间飞鸟无数。
离殃嫌弃自己一身血污，找了条小溪正在清理，待收拾好自己，才神清气爽地出来，发尖还滴着水珠，染湿了后背的白衣，她丝毫不在意，见路边的野果长得颇好，红红的，便摘了几个。
云菀正在一颗树下盘腿打坐，余微无聊地用树枝戳着地，她们是修士，不惧严寒酷热，因此，尽管林间湿气重，也没生火，只是点燃了几根长明烛，放在四周，可以起到照亮和驱野兽之用。
林间慢慢走出一个小黑点，逐渐清晰，来者正是离殃，月光在其身后拉扯出一条长长的黑影，余微正要欣喜地喊出声，瞥见一旁闭目打坐的云菀，捂住了嘴，跑到了离殃身旁，小声道：“离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那种萦绕在她身上的沉闷无趣，一扫而光，双眼发亮地盯着离殃。
“饿了吧，给你！”离殃将储物袋里的果子都递到了余微怀里。
余微开心地擦了一下，便捧在手里滋溜地咬着，跟在离殃旁边，兜着一衣服的果子，回到了树下。
云菀坐在一边，余微和离殃坐在她的对面，余微不时地喂着离殃，她一边小声道“不用”，一边看着对面安安静静的云菀。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睁开了眼，云菀看着亲密无间的两人，声音凉薄：“鬼界危险，你们好自为之！”
余微边吃着果子边道：“大师姐，我不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离殃小幅度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余微一只手拿着果子，一只手护着头，不满地嘟着嘴：“我已经是大人了，离师姐，你不要在敲我脑袋了！”
就在两人打笑间，云菀忽然站了起来，一柄剑破空而出，擦着两人的头发丝飞了过去，吓得余微扑到了离殃怀里，手里的果子骨碌骨碌滚了出去，而离殃则神色凛然地看着云菀。
“噗嗤”，剑擦皮肉的声音响起，离殃身后的草丛传来一阵巨物倒地的响动。
余微悄悄地睁眼看着，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虎，一下子愣住了。
长明烛的功效具有驱逐野兽之用，按理说，这周围不应该出现猛兽，而且还是一只准备偷袭她们的猛兽。
云菀已经走过去，正在俯身查看，忽然，她的手在猛虎的眼睛处顿住了。
不远处，正在看着的离殃，将怀里的小师妹安抚好，便也走了过来，和云菀并排站着。
“大师姐、离师姐，这虎可是怎么了？”余微害怕地躲在后面，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
离殃：“小师妹，你别过来，这虎不对劲儿！”
云菀在她说这话时，看了她一眼，离殃似没心没肺般地冲云菀笑了一下，道：“师姐，这虎怎么了？”
她眼中好奇颇重，一双手也停在了白额虎眼睛处，疑惑地摸着，冷不防，触到了微凉的指尖。
云菀淡淡地收回了手，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它被控制了，应该是魔气。”
“魔族？不是已经被封印在那个地方了吗？”离殃惊讶出声，她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未重生的普通人了，前世的纷纷扰扰，几乎都已经忘了。
她有些懊恼地咬着嘴唇，自己这记性真是差得够呛，就差没忘记自己姓什么？爹妈何许人也？师承何处。离殃有时候也佩服自己，是如何做到将前世当一场梦，醒来后忘光光！
云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被魔族控制之物，眼睛都会变为赤红。但这也不是绝对！”
“高等魔族控物，外表与常人无异。”
离殃只是“嗯”了一声，没在说话，低头看着躺在地上死得透透的猛虎，以及那背上寒光凛凛的宝剑，不着边际地赞了一声：“师姐真厉害！”
云菀皱眉看了离殃一眼，便将剑收了回来，走到了树下，剑尖还滴着血珠，淌了一路，余微害怕的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上前拉着云菀的衣袖，“大师姐，不会真的有魔族吧！”
传言魔族茹毛饮血，心狠手辣，被封印在沉默之乡，数百年来不曾面世。
云菀垂眸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才抬眸看着余微，安抚道：“只是猜测。”
余微长呼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脸立时放松了。
这时，离殃也走了过来，见余微和云菀并肩站在一块儿，心里的那股酸劲儿又冒出了头，快速地插在了两人中央，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动作太不礼貌，不过以离殃的个性，就算意识到，她也完全不会在意。
她向来随心所欲，外界人的看法，于她何干！加之，她脸皮厚，所以，离殃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对着云菀笑了笑，道：“师姐，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然后扭头对着余微道：“小师妹，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余微点了点头。
离殃本来打算牵着余微的手，但后来想一想算了，小师妹脸皮薄，在大师姐面前，定然不好意思和她牵手。
树荫下，云菀一个坐着，擦着手里的宝剑，直到上面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才放回了剑鞘。
对面的两人已进入了梦中，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她抬头望着茫茫夜色，平澜无波的眼神如一池清水，只是偶尔在掠过离殃身上时，泛起点点涟漪。
云菀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转瞬消失不见。
次日一早，三人又重新上路了。离殃是个好动的性子，让她安安静静地走，那是绝对不可能。这不，刚出了山，就奔到了集市上，东瞅瞅，西看看，见到什么好玩好看的，都要买下来。
若只是普普通通的买，倒也不至于收获异样的目光，可她偏偏还要问，问得千奇百怪。
小摊上一排排奇形怪状的面具吸引了离殃的注意，她快步走了过去，拿了一个在脸上比划着。
“老板，你这妖怪的面具为何总是青面獠牙，难道就没有几个长得好看一点的？”
离殃心下疑惑，她之前也下过山除过几次妖，见过有几个长得美艳绝伦的妖。
那小摊贩呵呵地笑着，送上门的生意，他能不做吗，尽管，依他观察，此人看起来约莫脑子有病，他还是耐心地解释着：“妖怪吸人精气，吃人血肉，有好几个从妖怪手下死里逃生的人回来，都说妖怪长得可怖至极！”
离殃摇了摇头，继续道：“你这话有毛病，只有魔族才会吃人血肉，妖怪基本都是都是直接将人吸成干尸，唉，对了，你见过干尸嘛？全身上下皮肉包裹着骨头，瘦得跟火柴棍似的！”
摊贩老板瞪大了眼，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干尸，这些妖怪面具，全靠他想像画下来的。见面前这样一个美貌的女郎丝毫不惧谈论妖魔鬼怪，反而侃侃而谈，惊诧之下，多了几分佩服和几丝难以置信。
毕竟，这女郎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一身布料价值不菲，他料想这女郎大概娇生惯养在富贵人家，爱看志怪小说。摊贩老板笑着道：“这还真没见过，不过街坊邻里都是这么传得。”
离殃“哦”了一声，挑挑拣拣选了几个面具，付了钱，开心地戴在脸上。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她是统统不放在心上，她是修士，怎么能跟这群没有见识的凡人较量，这岂不是掉了身价！
故此，在此间凡人眼里，她是不谙世事的傻子。在离殃眼中，他们是没有见识的蠢蛋。
云菀在前面走着，余微则玩着离殃递给她的小玩意。离殃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沉默无趣的云菀，福至心灵，跑到了云菀身边，将手里的面具递到了她前面，笑出了一口大白牙，道：“师姐，呐，给你！”
云菀垂眸看着面前的面具，眼帘低垂遮掩了眸中神色，低低道：“丑，不要！”
离殃傻了，她还没嫌弃她那花花绿绿的衣服以及那张不知使用什么法术看起来变得平淡无奇的脸，她竟然敢嫌弃自己精挑细选的面具。
她怒了，一把拽住云菀的衣袖，开口时，语气却不自觉弱了三分，“师姐，妖怪的面具都是这般难看！”
听起来，竟有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解释，偏偏离殃觉得自己说得很在理，那摊贩的老板都说了，坊间都是这么传闻妖怪长得可怖，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变相地承认手里的面具丑。
云菀看着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默默无言地接过了面具。
“这位公子，你干嘛，快放开我！”余微挣扎着。
离殃迅速回头，一脚将纠缠余微的胖子踹到在地。
“你、你竟然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少爷！”一群家丁打扮的仆人拨开人群冲了过来，手里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朝离殃招呼过来。
围观的人群迅速散开了，在他们看来胜负早已定，弱势的离殃必败，就连倒在地上的那位胖子少爷也是这般洋洋得意的想着，一个如秋月般楚楚可怜，另一个如春花般娇媚火辣，他都喜欢，统统带入府中。
“唉，你们下手轻点，别伤了我的美人”胖子双手作捧心状，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可惜，话音刚落，一众仆从倒在地上哀嚎不止，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离殃双手叉腰，歪着头，看着地上惊恐的胖子，依旧笑着：“如何？”
“我、我可是刘家的大少爷，你若敢动我一根好毛，我爹必不会放过你！”胖子有点色厉内荏地说道，圆滚滚的身体不停地向后退。
余微小跑到了离殃身边，小声道：“离师姐，算了，我没受多大欺辱，走吧！”
离殃拍了拍手，安抚性地一笑，敢动她的人，这胖子真是哪有刀尖就往哪钻，非得把自己作死，那她就好人当到底，足尖一挑，一根木棍直直地朝他圆滚滚的身体飞了过来。
地上的胖子吓得脸色苍白，“咦，不疼！”紧闭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细缝，木棍被另一把击飞了！
他立刻感恩戴德地冲着云菀道谢，哭得涕泗横流，一旁哀嚎的仆从勉强从地上站起来，架着他家少爷远去。
“师姐，这样的人渣败类，欺男霸女，死不足惜！”离殃愤愤地说着。
“人间的事自然由人间的法律处罚，你是修士，杀人是要承担因果，略施惩戒即可，此间事，此间管！”云菀淡淡地说道。
余微：“离师姐，我真得没事了，大师姐说得对！”
离殃不甘，却只得作罢，若是之前，她可能还会叫嚣一番，可能大概是昨夜被云菀一剑斩杀猛虎的气势镇住了，她怏怏地缩回了手。
现如今，又变成了云菀一个人在前面走，离殃和余微两个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所幸，之后的一路便风平浪静了许多，穿过繁华热闹的小镇，到达了郊外一处寂寥萧条的古寺，掩映在斑驳的树枝间，朱墙褪色。
云菀：“到了。”
离殃：“这是鬼界入口？”
余微：“不会吧，竟然会是在寺庙？”
云菀：“来这里是取避火草。”
离殃：“取草，为何？难道不能直接去吗？”说完之后，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在问什么蠢问题，若是能直接去还会来这里，离殃尴尬一笑。
呵呵呵地走上前，率先推开了古寺大门，发出令人牙齿为之一酸的嘎吱声响，经年累月堆积的尘土随着门被打开，簌簌落了下来，幸好离殃反应极快地退后了几步。
云菀：“鬼界亦称为冥界，是亡灵的聚居地，阳世之物若想进入，需经明火灼烧。”
“咳咳咳”，离殃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太呛了，这古寺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如此破败不堪也没人修理，真是对神明的不敬。
离殃：“师姐，你刚才说什么啊，我没太听清！”
云菀冷冷地瞥她一眼，不作理会直接进去了。
离殃：“……”
余微笑着走了上前道：“刚才大师姐说，阳世之物需经明火灼烧才能进入鬼界。”
离殃：“嗯。”心里却在想小师妹干嘛要用这种安慰的语气说话，她看起来有那么委屈嘛，闷闷不乐地跟在余微身后走了进去，小师妹温柔可人，大师姐冷若霜雪，她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寺庙空荡荡的，不过一棵菩提树长得甚是欣荣，与这破败的古庙格格不入。
离殃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师姐是在对她解释，她一时间又开心了起来，低垂的头瞬间抬起，喜笑颜开。
主殿供着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佛，虽金像蒙尘，但离殃还是虔诚地拜了拜，周围的幡挂满了蛛网灰尘，上面的敬语也模糊地看不清了。供桌上摆放的香炉、花瓶、烛台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离殃见云菀正在一旁的墙壁上细细地看着，她心中疑惑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