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119章

  话虽是这么说的, 可后来,鲜钰并未去找白涂借灵气, 芳心也无须到山上听白涂打嗝了。

  不是担忧打扰了白涂,而是她左右想了许久,山灵哪是那么好当。

  山灵不同于兔子, 当兔子的时候, 白涂还能尝尝人间的佳肴,不必老老实实真把自己当作是兔子。可现下他却不是兔子了,而是一座山。

  这山也并非是寻常的山,而是龙脉。

  他在兔子的躯壳里时,就像是这尘寰间的一粒土, 天道未必看得见他的一举一动, 可当了龙脉, 哪还能是一粒土。

  如此,他自然就得守龙脉的规矩,哪还能像先前那般无规无矩。

  她是恣意惯了, 可这回, 却不能害得白涂又去忤逆了天道的规矩。

  “罢了, 莫去借了。”过了许久, 鲜钰才甚是别扭地说出了声。

  她双眸一抬,敛起了调侃的神色,问道:“何时去?”

  “现下就该走了。”厉青凝道。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那殿下可得将我带好了,莫将我这值千万两黄金的人给弄丢了。”

  “不敢丢。”厉青凝丹唇微动。

  这人都被她放心尖上, 哪还能丢得出去,除非将她的心给剜了。

  鲜钰低声笑了,本想赤着脚下床,可脚趾刚要及地,膝盖便被不轻不重地拍愣了一下。

  她愣了一瞬,心道怎又拍她了。

  两眼一抬,只见厉青凝神色如霜,眼里还还有半点柔情。

  鲜钰哽了一下,连忙将腿往上抬了些许,仔仔细细穿了鞋才去将冬裘拿了过来。

  她给厉青凝披上了冬裘,一边道:“各宗弟子哪懂什么行军打仗,殿下在大殿中提这事的时候,朝臣们竟没有异议?”

  厉青凝垂眸看鲜钰那正给她系着系带的细指,淡声道:“别无他法,你可知前朝时,凤咸城是如何被拿下的?”

  鲜钰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与她何干。

  厉青凝道:“前朝用了七载,派出了四十万精兵,最后才将那城池拿了下来,凤咸城确实易守难攻,又是疆隅要塞。若非凤咸王主动投敌,即便凤咸城内只有精兵一万,也不会这么快成了妥那军的巢窟。”

  鲜钰嗤笑了一声,“凤咸王早有异心,好好的王爷不当,非要去同妥那国的人成同一窝蛇鼠。”

  “妥那占下了凤咸城,便居于了上风,现下厉载誉刚去,尚未入住皇陵,这关头出了这样的事,谁不想快些将凤咸城拿回来,好让他安息。”厉青凝道。

  她接着又道:“可单靠这些骑射,又如何能尽快将凤咸城拿回。”

  她言辞冷厉,可面上无甚神情,似是这些事无甚紧要一般。

  厉青凝继而又道:“正是如此,他们怎敢有异议。”

  鲜钰笑了,“那也正好让朝臣看看,殿下是如何把凤咸城拿回来的。”

  厉青凝微微颔首,“也该让他看看。”

  鲜钰双眸一抬,便见厉青凝侧目朝窗棂看去,可惜看不见窗外之景。

  她了然,厉青凝话里所指的“他”,大抵是厉载誉。

  芳心早就命人备好了马车,正撑着伞站在外边等着。

  等到赤玄两色的身影从长廊那头走来,她连忙走上前去,将伞遮在了两人头上。

  她蹙着眉,一副担忧的模样,低声道:“殿下,真不用备上行装和干粮么。”

  “不用。”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抿了一下唇,又说“如今凤咸城内遍布妥那军,殿下为何要将暗影全都撤回都城,为何不将他们留在凤咸接应?”

  厉青凝从袖口里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骰子里的红玉似浸透了血一般,红得纯粹,没有半点杂色。

  她捏着那玲珑骰子,朝芳心递了过去,淡声道:“这段时日,暗影无须留在凤咸城,只须将都城守好即可。”

  芳心双手接过,愣了一下后,连忙问道:“那奴婢呢。”

  “你便留在宫里,替本宫将这一切盯好了。”厉青凝冷着声说。

  芳心应了声,她小心翼翼抬眸,在将掌心里的玲珑骰子藏好后,眸光终于忍不住朝面前两人望去。

  只见自家殿下同那红衣仙子靠得极近,近得似是用刀也无法将她俩割开。

  她心里啧啧暗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不用跟去也好,若是跟了过去,她也不知还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不过她这黄花大闺女,确实起了那么一点儿恨嫁的心了。

  厉青凝朝檐上的皑皑白雪望去,久久才道:“该走了。”

  鲜钰接过了芳心手里的伞,下颌微微一抬,示意她到长廊下躲雪去。

  芳心抬手遮了头,几步便跑到了长廊下,边行礼边道:“望殿下和姑娘能早日回宫。”

  都城之外,各宗门的修士御风而去,而三支军队则从都城及另外两地奔赴凤咸。

  宗门弟子在前,而三军整顿后尾随其后,分别在三处绕山而行,从其后断了妥那国对凤咸的支援。

  大雪拥城,在乘风而上后,才望见皇城皆裹上了银裳。

  放眼望去一片皎白,雪覆了青檐,又在高墙下高高堆起。

  山川渺渺,远山白茫茫一片,而川上雪絮纷飞,竟看不见别的颜色。

  朔风刺骨,那风声在山间回荡着,似是兕猊吼叫一般。

  鲜钰红裳单薄,硬是不肯将冬裘披上,那朱红的衣袂在风雪中翻飞如梅。那一抹朱红,好似天上飘摇的落花。

  各宗弟子紧跟着那红衣人,心里皆怵怵忐忐的,怎么也看不出那人修为究竟何如,但想来应当低不到哪去,不然又怎能将国师逼到那地步。

  长路漫漫,这一路上各宗弟子皆不敢说话,只听得见风声哀嚎。

  过了许久,那揽日宗的宗主越看那红衣人的身影越是觉得熟悉,似是在宫中见过一般。

  想了许久,他才想起,在宫中时,他确实是见过那么一位红衣人的。

  那时恰逢千秋节,凤咸王入宫之时,身侧似乎是跟了这么个人。只是那时跟在他身侧之人遮挡了面容,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是她。

  揽日宗宗主越想越觉得就是她,他心下一惊,惊的却不是红衣人叛离凤咸王一事,而是——

  在千秋节之时,红衣人分明还没有这般高深的修为。

  想到此,他更是心生畏惧,能这么快便破了境,怎么看也不像是人……

  不是仙,便是鬼。

  鲜钰自然觉察到了那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她微微侧头,往身后望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得甚是森冷。

  揽日宗宗主收敛了眸光,缓缓倒吸了一口气才道:“不知仙子可知这天地间的灵气去了何处?”

  鲜钰哂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自然是被收回去了。”

  “收回何处了?”揽日宗宗主又问。

  “龙脉。”鲜钰言简意赅。

  揽日宗宗主大骇,半晌才从唇齿间挤出声音道:“不知天地间的灵气何时能恢复?”

  鲜钰想着在山上之时,白涂同她说的话,她悠悠道:“或许百年,或许两百年。”

  众人惊愕不已,若是不止一百年、两百年,若是要耗上千年、万年呢?如此一来,日后还修什么。

  仙法式微,定与天命相系,天命怎能逆?

  逆了天命再世重来的人未再开口。

  鲜钰心下一哂,修不修于她而言已无甚所谓,反正以她和厉青凝的境界,已足够活上千年,足以阅尽人间世,大不了日后再去同白涂讨一口灵气。

  都城大雪飘飘,可远在疆隅的凤咸却未下雪,天阴无雨,飒飒风声如翻涛。

  凤咸城外,所有参天的大树全被伐断,周遭仿若废墟一片,尽是断壁颓垣。此时若是有人攻城,定连藏身之处也没有,只要离城墙稍近便会被发现。

  所幸未让三军攻城,而是让其绕山去封堵妥那国过来的路。

  只见那坚不可摧的城墙上站了许许多多穿了甲胄的射手,一个个手执玄铁炼成的弓/弩,就连那一支支羽箭的箭头也是玄铁所做。

  那一支支羽箭已在弦上,箭尖寒芒毕现,定能入骨穿肠。

  一行人乘风在上,低头便将凤咸城揽入眼底。只见城中已见不到一个百姓的身影,到处一片狼藉,就连房屋也坍塌了许多,一些屋墙上焦黑一片,分明就是被烧的。

  厉青凝冷眼看着,瞥见一个个彪形大汉坐在城中,手中握着比人还高的砍刀,砍刀上痕迹斑驳,分明是沾了血的。

  城内不见营帐,想来这些人已将百姓的屋宅占为己有。

  这凤咸城,果真沦为了敌巢。

  鲜钰也在看,相较于众人怒发冲天的模样,她竟翘起唇角便笑了,只是笑得甚是薄凉。

  前世之时她便见过了许多生死,她的手里早沾满了血,同情自己还来不及,哪有闲暇去同情别人。

  可现下却隐隐生出了些恻隐之心,只是因为,这些百姓皆会是厉青凝的臣民。

  她朝城内扫了一眼,眼眸一转,忽地停在了城墙上。

  只见城墙上站着个人,那人握着一柄魂幡,修为竟还不低。

  那人薄唇微动,似在念着什么。

  随后,她又见城里四处寒芒乍现,似是布了阵的模样。

  “殿下。”鲜钰侧头朝厉青凝看去,扬眉便道:“你可信得过我。”

  “自然。”厉青凝道。

  鲜钰嗤笑着道:“我先上城墙。”

  闻声,厉青凝登时蹙起了眉,怒火中烧着,忽然后悔将这人带来了。

  她眸色一沉,浑身皆冒着冷意,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半寸。

  鲜钰哪想做这等麻烦事,可她却不愿让厉青凝的手沾上那些人的血。

  此世厉青凝的手尚还是干净的,这手碰她便好了,莫去碰了些脏东西。

  而她不同,前世她手上便沾过许多人命,也不怕恶鬼敲门。

  被厉青凝那么一瞪,她却未像寻常时候瑟缩半分,反倒更是狡黠得意,缓缓道:“我又不是去送死,瞪我作甚。”

  厉青凝微微抿着唇,更加后悔将这人带来了,明明昨夜才受了寒凉,今日竟又有气力来气她了。

  怎就是不长记性,怎就是这般让人磨牙凿齿着想将她绑起来。

  本以为她安分了些许,可每回皆想错了。

  这人哪学得会安分呢,变着法子也要扰得她心绪大乱。

  “不行。”厉青凝冷声道。

  她话音一顿,直勾勾地看着那红衣人,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鲜钰笑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觉一道灵气朝天而来。

  那灵气不甚强劲,可却如疾风一般,倏然将云雾吹散了。

  鲜钰倏然蹙起眉,只觉那一瞬,身上所施的匿形术登时失了效。

  城墙上有人忽地大喊:“有人!”

  声音一落,所有人皆抬头朝天上望去,将手里的弓/弩一抬,数百箭尖齐齐指上云间。

  各宗弟子愕然,根本不知自己的匿形术是何时被破的。

  可究竟是何时。

  鲜钰恍然大悟,想来在他们从关口过来的时候,便触及了什么法阵。

  她看着那支支羽箭,倏然屏住了气息。

  怎又是箭,厉青凝好不容易才躲过了国师的血箭,怎来了这凤咸城,还得遇上使弓弩的。

  她垂下了眼眸,眼神晦暗不明,似是藏起了滔天的怒意一般。

  尤其是知道厉青凝同她说,前世被万箭穿身的之后,她更是见不得这些羽箭。

  管这些箭是血雾凝的,还是玄铁造的,她通通见不得。

  倏然间,数百羽箭齐齐破空而出。

  厉青凝沉声便道:“退避。”

  谁知,众人正要退开之时,天罗地网齐齐撒开。

  那如蛛网般的银丝是用灵气结成的,而这灵气,正是出自那城墙上握着魂幡的人。

  众人如海里的游鱼,尚未来得及游出一尺,便被硕大的网兜住了。

  鲜钰冷笑道:“这术法使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她抬起皓臂,指尖燃起一团青火来,素腕一转,指尖上晃动的火苗登时落在了那蛛网之上。

  不曾想这物事竟还烧不断,明明细如蚕丝,可却未受灵火所侵。

  远处的数百羽箭破空而出,瞬息便迫近眼前。

  厉青凝抬手朝疾袭而来的一支羽箭握去,在将其抓住的那一瞬,掌心似烧起一般,烫得似皮肉都掉了。

  那支羽箭顿时停至身前,玄黑的箭头尖锐骇人。

  鲜钰袖口一甩,挥出了一道气劲将逼至身前的箭给挥开。

  可一波未近,一波又起。

  漫天的玄箭似是奔涌的黑泉一般,那泉正是从地下涌上来。

  眼前黑压压一片,入目全是箭,就连城墙上的人也不大看得清了。

  就在玄箭近乎逼近瞳仁的时候,后方轰隆巨响,是这银丝蛛网破了。

  鲜钰侧过头,唇角噙起了冷笑,手似拨云弄风一般,那鸦黑的箭矢顿时倾得东倒西歪,从何处过来便被打回了何处。

  城墙上,箭矢如倾盆大雨一般,哗啦啦地洒落而下。

  守在城墙上的人纷纷举物挡在头顶,可却未有一人退却。

  随后,裹着火的炮弹从弹口里喷出,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

  那炮弹可不简单,竟还裹挟着灵气,分明要置人于死地。

  不得已,需先退去。若是强攻而入,兴许这些蛮狠的妥那人会将城中百姓拿来当做要挟的筹码。

  就在他们正要离去的时候,忽见凤咸城中一阵轰鸣。

  只见城中一抹蓝色的焰火攀天而上,在天穹中炸成了团团蓝烟。

  这一退便退至十里外,众人在江畔上歇了下。

  各宗弟子里也有修为颇低的,能从都城紧跟而来已是尽力,若再不得歇息,怕是就要抵挡不住妥那的攻势了。

  都知天地灵气重归于零,此时不宜消耗太多的灵气。若是就此将灵气竭尽了,又无处将灵海补填,此时修士便与常人并无两样,空会一身术法,却无灵气可施。

  江畔边上盘腿坐着的各宗弟子连一句话也未多说,只沉默地低着头,怕极了自身灵海里的灵气会竭尽,也怕极了自己会变得与常人无异。

  鲜钰左右看了一眼,扯住了厉青凝的袖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青凝回头看她,眼神冷得很,心里还惦记着这人方才说的话。

  鲜钰抿起唇,将眸光收敛了半分,可手却还攥在厉青凝的袖口上。

  周遭寂静一片,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借个地方说话?”

  厉青凝面色冷得很,头也不点便转身往林中走。

  鲜钰连忙跟了上去,待离众人远了一些,她才道:“殿下怎不理人,难不成是钰儿年老色衰了。”

  这话音一落,走在前边的人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朝她睨了过去。

  鲜钰忽地打了一个寒噤,连忙闭紧了嘴。

  林中静悄悄的,就连鸟兽也未在鸣叫,只有树叶簌簌作响,风声如涛。

  鲜钰见厉青凝一直将手收在袖中,心下觉得古怪,往前一步便将厉青凝的手给攥住了。

  厉青凝冷不防被握住了手,却未挣开,还着实大方地将掌心摊开了。

  只见手掌了落了一道血痕,又直又深,分明是被箭矢划的。

  可被划伤的人却依旧冷着脸,似是不觉得疼。

  鲜钰愣了一瞬,双眸一抬便朝面前的人瞪去,磨牙凿齿道:“你碰那箭做什么。”

  话音一落,她反倒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后背被树抵住了,才堪堪没有跌倒。

  她蹙眉道:“厉青凝你推我作甚。”

  厉青凝冷声道:“看见我这伤了?”

  鲜钰心下莫名,若是未看见,她倒不必气得像是胸膛都要炸了。

  厉青凝眉目间似笼着黑云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她往前踏了一步,顿时两人只剩咫尺之隔。

  鲜钰自然看得出来,这是厉青凝要责怪她的意思,可责怪她做什么,是因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借个地方说话么。

  厉青凝眸光冷似寒刃,直将鲜钰钉在这树上了。

  鲜钰登时委屈上了,压低了声音就道:“你不疼我惜我了。”

  厉青凝险些就被这人给气笑了,冷声便道:“我不疼你惜你?”

  鲜钰抿着唇没说话。

  “你若是看见我手上这伤了,你就应当明白我为何生气。”厉青凝道。

  鲜钰不怎么想明白。

  厉青凝又道:“换作被伤到的人是你,你觉得我会如何。”

  这话似是开刃的刀一般,直抵鲜钰心头。

  厉青凝丹唇微动,又道:“若我不疼你惜你,我早将你丢进那城墙里喂狗去了,亏你还说得出这么没良心的话来。”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究竟是谁没心,你倒是说说,究竟是谁没有心。”

  鲜钰哪敢说话,就怕一不留神又把话说错了。

  厉青凝声音冷淡,可周身寒意不减,“我带你过来你,不是要看你受伤的,你可明白。”

  鲜钰紧抿的唇微微咧开了缝来,她双眸往别处一斜,说道:“可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光看着。”

  厉青凝暗叹了一声,淡淡道:“你就不能乖一些么。”

  鲜钰未说话,可心下却在想,这还真不能。

  她正想着要如何软磨硬泡,逼得厉青凝答应,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

  被这么一抱,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鲜钰一时不知该将手往哪放,过了许久才攀上了身前那人的背,半晌才哼唧出声。

  她道:“殿下,莫在这儿……”

  话还未说话,厉青凝那冷得似带冰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厉青凝冷声道:“你整日想这些事作甚!”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还有点儿茫然,她刚才说什么了,似乎也没说什么古怪的话。

  她不过是……

  不过是想同厉青凝说,莫在这林中待太久了,否则外边的人会进来寻。

  外边的人若是进来寻了,看见她俩在这搂搂抱抱的,那可如何是好。

  厉青凝未松手,仍是将人环得紧紧的,凛声道:“不过是抱你一下,你满脑子都装了些什么。”

  鲜钰总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她话里半分隐意也没有,厉青凝倒是学会往别处想了。

  往别处想也就罢了,还要将锅往她头上扣。

  鲜钰鼻一酸,忽然觉得更委屈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你得信我才是。”

  “我怎不信你。”厉青凝在她耳边说。

  “城墙上站了个人,那人手里握着一张魂幡,那魂幡上的古字若我未认错,那是用来驭魂的。”鲜钰缓缓道。

  厉青凝细眉一蹙,这才将人松开了半分。

  可仍是不愿将手彻底放开,唯恐她将手一放,这人就不要命地跑去将城墙上的炮口堵了。

  鲜钰这才道:“有那魂幡,即便是凤咸城里的八万精兵死了,他们的魂魄也会为那人所用,虽不能死而复生,可敌军生生不绝,除非将那些魂缕通通击散,否则定破不了那城。”鲜钰说道。

  厉青凝蹙眉道:“若是让人魂飞魄散,那些人必定入不得轮回。”

  鲜钰微微颔首,又道:“而将那些魂缕击碎的人,手上也必定会占满因果。”

  厉青凝阖起了眼。

  “所以还是得上城墙,得去夺那人的魂幡,要么将其毁了,要么收为己用。”鲜钰双眸亮如星辰。

  厉青凝心软了半分,想找个法子将这人的嘴堵上,省得她又提出些不要命的主意来。

  于是她欺上了那翕动不已的唇,将鲜钰还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嘴里。

  鲜钰被亲了个正着,趁着有一息喘气的空暇,连忙道:“殿下,莫在这儿弄……”

  “闭嘴。”厉青凝磨牙凿齿道。

  若她真在这儿做了什么事,可全是这人撩拨的。

  次日,妥那国中收到急报,道是东洲出兵了,已有人抵至凤咸城外。

  皇城中笙箫不断,那妥那国君端着酒碗大笑道:“东洲现下连领头的人都没了,如凤咸城又落入我手,战火还未燃至国内,想必东洲各地就已要各自为政了。”

  “可、可,那攻城的却不是将士,而是一群修士啊。”那跪在地上的人道。

  国君更是哂笑不断,“灵气枯竭,修士能抵挡多久,况且不是有彭老坐镇凤咸么,有何好怕的。”

  “东洲也已派兵前往,国君万万不可大意!”

  “东洲派了多少人。”国君晃着手里那琉璃酒碗,只见酒光染上了琉璃的色泽,甚是斑斓好看。

  “不知详细,但派了三支军队!”地上跪着的人又道。

  坐在右侧的人分明就是从凤咸城出来的凤咸王,那凤咸王眸色一变,说道:“国君不必担忧,东洲不过是负隅顽抗,定攻不下凤咸。”

  国君垂眸沉思了许久,“那三军如今行至何处,预计多久可以抵达凤咸?”

  跪着的人应道:“若不出意外,从东洲皇都赶去的那一支需耗上半月,而其余两支分别于鎏青和西菱出发,数日后后便可抵达。”

  “数日……”妥那国君思忖了许久,“守住凤咸城,增派一万精兵,在鎏青和西菱的援兵抵至凤咸前,将其必经的关口和悬桥夺下。”

  地上的人又道:“大将军道凤咸城里的粮草不足,八万精兵宜作攻城而不应在城内久待,需国君下令攻下另一座城池。”

  “八万精兵应不应留守凤咸,还需看鎏青和西菱来的人过不过得关口和悬桥。”国君缓缓道。

  “若能将关口和悬桥截下,那便依大将军的意思,”国君继而又道。

  待传信的人走后,国君又抬手轻拍了掌心,朗声道:“奏乐,都愣着作甚,东洲不过是瓮中之鳖,无甚好怕的。”

  那些奏乐的女子连忙低下头,继续拨弄起琴弦。

  妥那国君抿了一口酒,躺在兽皮上昏昏欲睡着,可刚过半日,却被惊醒了。

  “国君,有人攻城了!”

  妥那国国君酒劲上头,连脖颈都是红的,他一双眼半睁半闭着,抬头便朝地上跪着的人望去,含糊不清地说道:“谁攻城,攻什么城。”

  “东洲的人欲夺回凤咸城!”那人又道。

  国君朗声大笑,“去了几人,若架云梯便烧其云梯,壕沟外拉上铁钉,令其精骑不能跃,若其用冲车撞门,便投石、射出火箭,杀他个片甲不留,这些还要朕教么。”

  地上跪着的人战战兢兢道:“并无云梯,也无精骑,更无人撞门……”

  国君面上笑意一滞,冷下脸:“什么都没有,那他们如何夺城。”

  地上的人颤着声道:“半空忽降乱石,但被彭老布下的大阵给挡住了。”

  “既然挡住了,那还报来作甚。”国君摆摆手,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

  地上的人却又道:“彭老道,那攻城之人非他能抵挡的。”

  闻言,国君面色黑了大半,手中的琉璃酒碗登时被捏碎了,碗中酒随即迸溅而出。

  “耗,耗尽其灵气。”他狞笑道。

  凤咸王坐在一旁,面色已冷下大半,他自然知道东洲里大小宗门究竟有多少,可据他所知,那些宗门虽被厉载誉养着,却并不是好掌控的。

  怎厉载誉一去,这些大小宗门竟就同朝廷狼狈为奸了。

  他垂下了眼眸,却始终想不出个究竟来。

  妥那国君伸出手,让站在一旁的侍女将他手上沾着的酒水擦拭干净,他侧头朝凤咸王看了过去,说道:“你不是说,东洲各宗门皆不会出手么。”

  凤咸王沉默了许久才讪讪道:“凡事也有个例外。”

  五指刚被擦拭干净,妥那国君登时抽手而出。他将手搭在兽皮上叩了几下,冷声道:“东洲皇帝已死,龙脉又大伤,择此时占城可谓绝佳,可不知为何……”

  他眼眸微眯,凛声道:“彭老竟道天地灵气枯竭,而东洲的龙脉似有返盛之势。”

  凤咸王心下大惊,“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妥那国君微微颔首,“定是如此,若是龙脉上的紫气复而大盛,天将庇佑东洲,妥那想赢就没那么容易了。”

  凤咸王抿紧了唇,眸光沉沉,想了许久才道:“不知可否需要堵住穴地,若是直通城内的地道被他人发现并利用,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妥那国君冷笑了一声,“你凤咸城里的粮草已然不足,若非有地道运送货物,我的八万精兵定要饿死在城里!”

  凤咸王额上冷汗直冒,“可若是地穴口被夺,那外边的人想进城也十分容易。”

  “王爷,莫忘了你如今是在妥那,而不是在凤咸。”妥那国君冷声道。

  他语义不详,可凤咸王却深明其意。

  这妥那国君的意思是,这儿容不得他说话。

  妥那国君又让奏乐,而宫中也时不时有人报回消息。

  “报,东洲的人仍在攻城。”

  “又是那群修士?”国君不以为意地问道。

  “正是!”

  “这回又是如何攻的。”国君又问。

  “他们截住玄箭,用玄箭才射杀了守城的士兵!”

  “彭老的护城阵呢?”妥那国君蹙眉。

  跪在地上那身穿甲胄的人扬声道:“护城阵已破。”

  妥那国君面色煞白,“去拦截鎏青、西菱军的人可有到关口和悬桥?”

  “还需半日!”地上的人道。

  国君沉默了许久,“让彭老继续耗,耗尽他们的灵气。”

  “是!”

  城墙上站着的守城兵倒了大半,那些弓/弩、投石机和炮筒无人操纵,可却径自动了起来。

  那握着魂幡的人站在其后,手上的魂幡迎风而扬。

  只见落在地上的弓/弩竟无端端腾空而起,似是被人执起的一般。

  细细一看,弓/弩上竟搭着一抹白雾,而那白雾似是一双手。

  是魂灵,那些死去的守城兵魂灵未散,受魂幡的指使,将弓/弩拿了起来。

  各宗门的弟子灵海内的灵气所剩不多,已是人人自危之状。

  如今天地间灵气已然枯竭,这灵气却是补不回来,灵海必将罄竭,倒是灵气不足以撑其修为,境界必定会大退。

  厉青凝觉察到那挥舞魂幡的人是想将他们的灵气都耗尽,登时有了别的主意。

  城墙上的魂灵不知疲倦,竟比活人还要好用几分。

  那些魂灵一夜也未停手,而在旭日将升之时,那挥幡人招来了云雾,将日光都遮挡住了,使得魂灵不散。

  鲜钰哂笑了一声,扬眉道:“不知他是要将我们的灵气耗尽,还是要将自己的灵气耗尽。”

  她此时不敢将灵气全耗在这,索性收了手,看看那挥幡的人想做什么。

  厉青凝回头朝众人,淡声道:“妥那国定会知晓三军来援一事,也定会派兵拦截。”

  各宗门弟子面上已呈疲乏,全因不敢滥用灵气,只得频频憋屈回避。

  “本宫要你们去做一件事。”厉青凝淡淡道。

  她凤眸微抬,缓缓将话说完。

  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半数人御风离去。

  半日后,在妥那国皇都中,妥那国君坐在兽皮之上,悠悠道:“这就退了?”

  “禀国君,攻城的人确实退了半数。”

  妥那国君沉默了许久,“那就是还有半数仍在攻城了。”

  报信的人低着头道:“是。”

  “那退了的半数人去哪了。”妥那国君问道。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说:“不知。”

  “不知?”妥那国君嗤笑了一声,低头看向手里攥着的玉石,一时不舍得砸出去。

  一旁的凤咸王缓缓道:“国君,此事恐怕有诈。”

  “何必你提。”妥那国君睨了他一眼。

  国君也觉得事出反常,可又确实想不通那些人去哪了。

  半晌,他才道:“三支军队到何处了。”

  跪在地上的人随即应道:“那三支军队竟绕道而行,依大将军所想,他们恐怕……”

  “恐怕什么。”国君问道。

  “恐怕不是去攻凤咸城的。”那报信的人扬声道。

  妥那国君微眯起眼,“若不是攻城,那东洲派出那么多精兵作甚。”

  双膝跪地的人未敢开口。

  “难不成他们要弃下凤咸了?”妥那国君忽道。

  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问道:“那三军正朝什么方向去。”

  “他们绕山而行,似……似是要攻入妥那。”地上跪着的那人答到。

  “绕山?”国君呢喃起这二字,倏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山路崎岖险峻,绕山必定会耗费兵力,况且,远道而来必定带了许多粮草,他们要绕开凤咸攻入妥那,莫不是要给咱们送粮草?”

  说完他朗声笑起,笑意忽止,他冷下脸道:“东洲没有那么蠢,他们不可能在这时候反攻而来,他们是要断了妥那对凤咸的支援。”

  地上跪着的士兵位卑言轻,哪敢轻易开口。

  妥那国君抿了一口酒,又道:“既然他们要绕道,那便谨慎回防,同大将军说,援军已经派出,无须担忧。”

  “是。”那人应声道。

  妥那国的国君却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越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隔日,又有人报:“国君,关口已破,副将命人砍断了悬桥,可没想到,断了的悬桥竟又接上了。”

  妥那国君怔了神,果然攻城的人不会无端端退去,原来是从凤咸退到了天堑。

  而从鎏青、西菱出来的两军不知为何,忽又不再前行了,竟又要过关口,渡天堑。

  天堑下波涛滚滚,将这崇山截成了两半。

  那被砍断的铁索倏然又接上了,连半点断裂的痕迹也寻不着。

  手执砍刀的妥那军皆瞪直了双目,只见悬桥那一头,一行金骑越过天堑杀气腾腾而近。

  万箭齐发,投石车上一声响,巨石朝悬桥落去。

  那石块硕大骇人,若是落在桥上,定会将铁索上的木板皆砸碎不可。

  然而巨石尚未落下便被一道狂风给卷走了,那石头往旁一歪,落入了天堑之中,在滔滔江水中砸出了大片水花。

  可哪有风能将疾袭而出的巨石卷走,那风定不寻常。

  金骑已至,刀枪相碰。

  那两支精骑未绕去截断妥那的援兵,而是朝凤咸城去了。

  两日后,凤咸城上的挥幡人仍在摇着手中的魂幡,可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四面城墙齐齐倒塌,就连城门也砸地而下。

  那从鎏青和西菱而来的精骑踏入了城门,马蹄溅起了卷卷尘烟。

  妥那国皇都里,坐在兽皮上的国君大骇,惊道:“破了城?如何破的城?”

  跪在地上的人道:“城外数十条地穴全被封堵,地穴内的木梁被烧断,地面下陷,城墙顶不住,大门被撞了几下也跟着塌落了!”

  没想到最初将八万精兵藏入凤咸的的穴地,竟成了他人攻城的利器。

  国君冷着脸问道:“不过两支精骑,共有几人。”

  “不过四万。”跪在地上的人道。

  妥那国君笑了,“不过四万就敢攻城,怕是送死!”

  可那跪着的人却浑身颤抖着,久久才闷声道:“可彭老的魂幡被人夺了,彭老已去!”

  妥那国君面色大变,“何人所夺?”

  “一位红衣女子!”跪着的人颤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