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109章

  那人的气息正邪两分, 似是魂魄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为正,而另一半为邪。

  随着那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朱红的光未迸溅散尽, 些许穿进了那圆阵之中,如吐着信子的赤蛇一般, 朝里边站着的人袭去。

  只差分毫,红得似血的灵气便能沾上那人的衣角。

  可惜圆阵破碎的动静太大了一些,在声音响起之后, 阵外的风呼啸着往里卷去,阵里原本静止不动的草木皆被吹得簌簌作响。

  鲜钰立在那破碎的圆阵之外,微微抬起下颌,看着自己挥出的余下一抹灵气被全数震散。

  那人及时转身, 衣袂一扬,拍出了一股亦正亦邪的灵气,将朱红胜火之气陡然拍散。

  鲜钰双眸微眯, 对此并不意外,在撞上那法阵之后,她的灵气大半迸溅开来,只余下些许从裂缝处钻了进去。

  她皓腕一转,将溅射开来的灵气收回了灵海之中,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袭进阵里的灵气被拍散了。

  被就稀薄如云烟一般,被震散也无甚奇怪。

  只是,那将她的灵气震散之人, 竟然是泊云。

  泊云眉目间已染上了些许邪意,那一双眼已然不似在岛上时那般干净。

  虽说他在慰风岛上便起了歹念,但尚未修邪术,故而气劲仍是纯粹的。

  而如今,鲜钰却分明感受到,泊云震出的那一股灵气,诡谲而无常,邪气已近乎要将其中的正道之气侵食殆尽了。

  在法阵破碎之后,她自然也嗅到了泊云身上的气息。

  先前在都城时,泊云已是正邪两分,而如今邪气更甚,那气息阴冷得很,隐隐还带了分怨毒。

  这才过了多久,泊云竟又变了一副模样,若不看他的面容,定想不到这和当初在慰风岛上的,竟是同一个人。

  鲜钰穿过了那破碎至几近消失的灵壁,那灵璧残破得宛如断壁残垣。

  她那朱红的绣鞋只往里踏了一步,随着鞋尖落下,灵壁轰然倒塌,在地面上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只见泊云忽然往前一步,护住了若隐若现的一柱光。

  那光分外黯淡,如早起时所见的熹微晨光,如不细看,定还不会发现。

  鲜钰哂笑了一声,问道:“你所守之物,是什么。”

  泊云却仍旧错愕着,他盯着远处的红衣人看了许久,观那一身红衣,只猜测到大致是停火宫的人,但那女子的脸却甚是陌生,别提有无交恶,他根本没见过那人。

  鲜钰微微歪头,朝他身后的那一柱黯淡的光望去,目光沿着那几近通天的光柱缓缓往下挪。

  没想到,那光竟是从地底照出来的,莫非泊云还将这山给挖穿了?

  可若是如此,那柱光算是什么。

  她面上尽是不屑之意,似是将眼前的人视若无物一般。

  泊云如今的修为已不容小觑,他看见鲜钰眼里的轻蔑之意,紧咬的牙关缓缓松开了些许,问道:“你是谁。”

  闻言,鲜钰却笑了,“我是谁?”

  泊云护在那光柱之前,寸步也不离。

  鲜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翘起唇角边道:“我是谁不甚重要。”

  “那你来做什么。”泊云蹙眉问道。

  “来看看你在做什么。”鲜钰嗤笑了一声。

  泊云怒极,周身散出的气息更显阴冷,可他却仍守在那光柱之前,未挪一步。

  鲜钰缓缓道:“可是国师派你来此?”

  “你究竟是谁!”泊云随即扬声问道,他观那红衣女子,面容看起来年纪不大,又长得着实娇弱,可她所逼出灵威却凶戾非常。

  鲜钰好笑地看着他,听他那急迫的口气,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国师派他来的。

  “莫非,你最初到都城时,便寻了国师的庇护,是国师教你习这邪术的?你又做了什么,国师命你去助二皇子,你便去了?”鲜钰不紧不慢道。

  泊云一双眼几近遍布黑雾,他额上青筋暴起,似是听不得这话一般,就连喘出的气也急了几分。

  走了邪道之人,轻易便会入魔,脾性又会变得反复无常,一不留神,本元便会被邪气蚀尽,最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嗜血嗜杀。

  那从泊云身上漫出的灵气如黑雾一般,瞬息便朝鲜钰卷了过去。

  鲜钰缓缓抬起手,捏着袖口,将鼻唇掩在了红袂之后。

  “可是被我说准了?”她甚是得意地笑起。

  泊云沉声道:“你要来阻拦国师的路。”他此话并不半分疑问,甚是笃定。

  鲜钰又往前踏了一步,却依旧将袖口掩在了脸前,“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

  她顿了一下,又道:“怎能说本座是来阻拦国师的路,本座明明是……”

  话音截然而至,那话说得慢悠悠的,着实耐人寻味。

  泊云双眼更是黑如墨般,渐渐的,似连眼白也要不剩了。

  鲜钰不由得投出了半分怜悯,似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什么蝼蚁。

  她继而又道:“本座明明是在清路上的尘滓。”

  泊云猛地朝她拍出了一道灵气,那灵气如刀,在半空划出了一道寒光。

  他有所保留,似在试探一般。

  那道灵气轻易便被鲜钰化解了,鲜钰垂下了掩在脸前的手,似是扇风一般,往前挥了一下,那灵气连她的衣袂也未碰到。

  泊云瞪直了双目,那双眼里浓黑的雾往旁扩散而出,似是蛛网一般,爬出了他的眼睑,往耳根蔓延而去。

  鲜钰笑了,这人要被逼疯了。

  也不知国师是如何蛊惑他的,竟让他不要命地走上了邪道,又不要命地守着这不知道有何作用的光柱。

  一时之间,排山倒海般的灵气如黑浪般从地上掀起,陡然朝红衣人兜头盖脸地扑去。

  鲜钰趔趄了一下,忽地腾身而起,本想将白涂那盏灯拿出,却忽然想起,那灯已经毁了。

  她蹙起眉往旁避开,并不打算迎上去。

  这一击,泊云怕是使出了浑身气力,若再想这么砸她,必然就疲了。

  黑浪扑过,遍地的草倏然枯黄,又似融化了一般,往泥里一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转瞬之间,这山头竟秃了大半。

  鲜钰冷笑了一声,明明仓皇躲到了一侧,却丝毫不显狼狈,“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么。”

  泊云未说话,冷汗从额上突起的青筋上淌下,牙关一咬,周遭狂风忽起,那风嚎声响彻山间。

  漫起的黑雾成了一个牢笼,朝里边的红衣人速速裹了过去。

  十分快,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黑雾便进了百尺。

  这分明是要将人困死在里边,让其中的人动弹不得,活生生被勒死。

  鲜钰低声笑了,她这两世是白活的么,自然不是。

  瞬息之间,她身影已移至黑雾牢笼之外,竟比修了邪术之人还更诡谲。

  泊云一瞬不瞬地盯着黑雾里的人,却愕然发觉,里边的人竟不见了。

  再一息,他忽然察觉身后似有他人的魂息。

  他僵着脖颈回头,之间红衣人竟到了他身后,正悠悠看着那一柱黯淡的光。

  鲜钰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问我是谁么,我们在慰风岛上见过,你不记得了么。”

  她伸手朝那柱光探去,指尖还未触及,便见泊云伸手要捏她的脖颈。

  泊云张开了嘴,面容倏然变得狰狞。

  那一瞬,他身上的灵气变得更是凶悍阴冷。

  鲜钰本想将其震开,不料这人的手竟穿过了她的灵气,被刮得鲜血淋漓了,仍朝她的脖颈握了过去。

  她不躲,硬是被握上了脖颈,探出的手又往前伸了一些,触在了那一柱光上。

  暖的,又十分温和。

  那一瞬,似是天地间仅她一人般,她舒服得昏昏欲睡起来。

  不可。

  鲜钰陡然睁开眼,猛地抬手攥住了泊云的手腕,硬生生将那腕骨掰断了。

  她道:“怎不等本座把话说完,本座在一星广场上口吐鲜血的时候,真人你是在场的。”

  泊云眼里却无怔愣,即便是断了腕骨,也仍将五指落在她的脖颈上,只是那气力几近于无了。

  鲜钰心下了然,这人多半是回不过神了。

  泊云眼前只看得见黑白一片,他只觉浑身一轻,一口血涌上了喉咙,被一道强劲的灵气撞得直直朝崖边跌去。

  他双脚悬空,这才回过神来,用未被掰断的那只手攀在了山石上。

  底下云雾缭绕,连底也看不见,往下一跌定会粉身碎骨。

  红衣人站在山巅,那翻飞的衣袂似是旋转的红莲,明明窈窕如神女之颜,可神情却轻蔑至极。

  “本座还拿着慰风岛的玉牌,怎么说也算是慰风岛的人。”她哂笑了一声。

  那攀在陡峭山石上的人似是见了鬼一般,牢牢覆在山石上的手已被磨出了血来。

  鲜钰俯视着底下的人,额前的金饰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微微晃动着,瘦弱得似是要随风而去了。

  那模样虽显脆弱,可说出口的话却似嗜血嗜杀的恶鬼,“如此说来,本座替慰风岛除了你也在情在理,不知你觉得如何。”

  “不——”泊云眼里的黑雾倏然散尽,可他发觉,这红衣人竟未将她打落山下。

  他这才想到,在一星广场上口吐鲜血的,不正是停火宫的六姑娘么,那女童瘦弱又懵懂,又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等到一股气劲兜头袭来,灵海倏然枯竭,最后绞痛到仿若被撕裂。

  他才察觉,他所遇见的,定是从枉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没有了灵海,又没有了灵气,他又怎活得下来。

  这一只手定会无力,若是没了气力,定会跌入深渊,他必死无疑!

  他一直盼着能破境,盼着能再多活数百年,现下却连多活半刻都是奢想。

  “救我,救我,救救我!”泊云惊恐地望着崖边站着的人,掌心已全是汗,一条手臂筋骨都要被拉断了,攀在山石上的五指,已撑不住地缓缓往下滑。

  红衣人墨发飞扬,问道:“你想活吗。”

  “想,想!”泊云立即道。

  “那你便说,国师让你守着的,究竟是什么。”鲜钰垂着眼道。

  “是、是……”泊云吞咽了一下,死抠在山石上的五指已滑至边沿了,他才道:“是山灵!”

  鲜钰皓臂一抬,那攀在山石上的人陡然落下,那喊叫声回荡不止。

  那朝泊云的双手袭去的灵气却未被收回,似是随他一起下去了。

  她回头朝那一柱光望去,蹙眉布下了一个阵,将那光藏了起来。

  远在慰风岛上,齐明正坐在前厅,望着那原本摆着玉牌,而现下却空空如也的木桌出神。

  冷不防,一片枯叶落在了那桌上,枯叶是从屋外而来的。

  他摆手,想挥出一道风将那枯叶给扇落,不料那枯叶似是黏在了桌上一般。

  齐明甚是无奈,只好站起身将那枯叶拈起,在拿起的一瞬,他才发觉叶里藏了灵气。

  那枯叶忽然化作了灰,只剩一缕灵气浮在空中。

  “跟着这灵气走,带你见一个人,活的。”那灵气中传出声音道。

  齐明愣了一瞬,这声音不就是他那小徒弟的么。

  而都城之中,厉青凝本想拿了名册便走了,可在翻开名册之后,却发现有数个名字竟被划去了。

  在问及时,才知不止一人同郭老这般,不再跟随凤咸王。

  郭老长叹了一声道:“道不合不相为谋。”

  厉青凝淡淡道:“莫非,在许久之前,你们就发觉他有所图谋了。”

  郭老双手紧握在一起,哽咽了一下才道:“不,只是王爷太好胜了,也太急功近利。”

  他顿了一下,又缓缓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而王爷,却并非良主,故而那些谋士和精兵,不少离开了凤咸城。”

  “这名册上被划去的名字,可都是自己走的。”厉青凝蹙眉道。

  “有些是走了,而有些个,却是被害死了。”郭老哽咽道。

  “此话怎讲。”厉青凝神色清冷,淡声问道。

  “殿下且听我慢慢道来。”郭老缓缓道。

  郭老这一讲,便讲到了夜深,将旧事几乎都提尽了。

  果不其然,凤咸王许久之前就收了妥那国的东西,那时小国进犯,妥那国悄悄命人给凤咸王送去数匹快马,而凤咸王收了。

  郭老又将名册上余下的人提了个遍,大致能将余下人的出身和先前的住处说出来。

  厉青凝将名册合了起来,“时候不早了。”

  郭老这才未再往下讲,“殿下该回宫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出了郭宅后,缓步走出那狭窄的巷子,将名册交到了芳心的手上,她冷声道:“查这名册上未被划去名字的人,回宫后,本宫再同你细说这些人先前所在。”

  芳心连忙将那名册接了过去。

  回宫路上,厉青凝垂眸想着之后的事,若是这几人不在凤咸城,多半是被凤咸王带走了。

  得靠屋里的暗道去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应该去的地方。

  此事若是被厉载誉知晓,怕是要被逼得更急了。

  她缓缓抬起眼眸,余光忽瞥见一角朱红的衣袂一晃而过。

  厉青凝愣了一瞬,心道莫不是想那人想得乱了心神。

  她微一蹙眉,又觉得有些古怪。

  此时天色昏暗,街上已看不到别的人影,她方才也未想那人,怎会无端端看见一角朱红的衣袂。

  这着实太古怪了些。

  “停下。”她冷声道。

  芳心连忙抬头,“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面色冷得很,眼眸一斜便朝某处望了过去,“莫再躲了。”

  芳心暗忖,莫非有刺客?

  岂料,墙后走出了一个红衣人。

  鲜钰对那柱光束手无策,心里本就烦得很,眼里戾气未散,回城时没想到竟碰上了厉青凝。

  她蹙着眉走了出来,未来得及收敛眼底的凶戾,直直便对上了厉青凝的眸光。

  厉青凝朝她看去,却见鲜钰的神情不大好看。

  两人面面相觑,竟都冷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