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102章

  为何不是一碗粥而是两碗粥呢, 芳心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两个人要吃?

  她又回想起方才在厉青凝脖子上看见的抓痕,豁然大悟, 屋里怕是还有人。

  能将殿下抓伤的,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一个人。

  芳心愣愣地唤人去烧热水, 随后又往庖厨走去,她抬手敲了一下脑袋, 猛地又晃了晃头。

  她心道, 不可再往下想了, 虽明知两人的房里事总是有那么点儿过火,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每回撞上都不免会脸红。

  不过,幸好仙子回来了, 如此一来, 殿下便有人可以折腾,也不会无缘无故冷着脸了。

  房门合上之后, 厉青凝转身就往回走, 一抬眸就看见榻上垂下来一只手。

  那素白的手柔柔地垂在榻边, 像是骨头被抽出来一般,指尖直往地上抵。

  厉青凝蹙起眉, 将鲜钰的手往锦衾里藏,“不是破境了么,怎一点力气都没了。”

  那锦被微微隆起,窝在里边的人道:“你听。”

  厉青凝觉得这话甚是熟悉, 故而没有接话。

  鲜钰那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时略显沉闷,嗓子沙沙哑哑的,似是喊破喉咙了一般,“你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厉青凝心下一哂,如霜的面色缓和了些许,眸光流露出一分柔软来。

  她坐在榻边,垂头看那微微隆起的锦被,淡淡道:“说的不是人话么。”

  鲜钰又将手探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抓在了厉青凝的腕骨上,那五指细细瘦瘦的,细细一看,素白的手臂上竟有几道红痕,分明是被摁出来的。

  厉青凝道:“你有力气抓我,不如多睡一会。”

  鲜钰露出头来,头发乱成一团,发上的金簪在昨夜里直往枕头上蹭,也不知被蹭掉在何处了。

  她眼梢尚还泛红,一双眼似蒙着水雾一般。

  鲜钰扯起唇角就笑,偏不想如厉青凝的意,张口便道:“不睡。”

  厉青凝倾身而下,墨黑的头发垂在了鲜钰的脸侧,她对着鲜钰那玉白的耳廓,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那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睡。”

  鲜钰还抓着厉青凝的腕骨,她眼一垂就看见了那支被丢在地上的狼毫,上边沾着的“墨”已然凝结,笔毫上的那从畜生尾巴上剪下来的毛微微炸起,分明也是被折腾了一番。

  她骤然收回眸光,磨牙凿齿道:“是本座让着你,殿下可莫要恃宠而骄。”

  厉青凝直起身,垂眸看着那伏在榻上的人,说道:“如此说来,本宫还得多谢仙子退让。”

  鲜钰将下唇咬了一下,“不知殿下这几日做了什么。”

  厉青凝眸光沉沉,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问我这几日做了什么?”

  “殿下莫不是看了什么一言难尽的东西,否则又怎学得来这么多花样,也不知殿下还有什么让我睡的法子没使出来。”鲜钰将脸埋在了锦被上,说出口的话似在寻衅一般。

  厉青凝并未看什么一言难尽的东西,不过在听了鲜钰这话后,神情确实变得一言难尽了。

  她心道这人果真没心没肺,都无甚气力了,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沉默了一会儿后,厉青凝才道:“那我便告诉你。”

  鲜钰笑了,即便是被折腾得厉害,也依旧想撩拨这皎如明月的长公主。她确实不怕被折腾,却怕厉青凝不折腾她。

  在洞中之时,起先她无暇去想厉青凝,后来被那残卷给害得遍体皆疼,躺在地上似是在苟延残喘一般时,才不由得想,厉青凝这几日会在做什么。

  都城中想必有许多事会令厉青凝费心,也不知厉青凝心中腾不腾得出个地儿来想她。

  是隔日想,还是日日想,是一日想一回,还是半日想一回,是隔几个时辰想,还是时时想。

  若是厉青凝忙里偷闲想她一想,她便心满意足了,哪能求厉青凝时时想她。

  鲜钰心下是有些期盼的,却又不敢猜测得太过分。

  半晌,耳边忽然响起厉青凝的声音,厉青凝道:“这几日,我皆在想你,哪还做得了什么。”

  鲜钰住了,心道莫不是在洞里时,她被那赤电的声音震坏了耳朵,否则又怎会听见,听见这样的话从厉青凝的嘴中说了出来。

  她五指尚还抓在厉青凝的腕骨上,一时之间,竟恨不得厉青凝再多折腾她一会,她这样也不必如此患得患失了。

  可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若再折腾,她还踏得出这屋子一步么。

  厉青凝见她一动不动,头也埋在锦被里,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垂下头,将侧脸贴到了鲜钰的发上,过了许久才握上了鲜钰的手腕,想将那只手给拨下去,好让人好好睡着。

  怎知,刚要将那只手拉开,伏在床上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鲜钰五指收紧,眼梢薄粉未散。她坐起身,扬眉便道:“可惜我回来的前一日才得空想殿下。”

  厉青凝没说话,她问了那么多回,鲜钰也不肯同她说,她不想再这么硬着问了,就想等这人主动开口。

  鲜钰听厉青凝说想她,忽然觉得不该隐瞒,反正早说晚说还不是要挨一顿冷眼,那不如早些说了,趁着如今还能吹一吹枕边风。

  明明想好要说了,可真要开口的时候,一双眼仍是忍不住别处斜,做贼心虚一般。

  鲜钰道:“殿下拨开我的手做什么。”

  厉青凝看她这模样,就知这人是心里有鬼,淡淡道:“想让你再睡一会。”

  鲜钰欲言又止,索性又躺了下去,但换了个方向,将头枕在了厉青凝的腿上。

  她仰躺着看厉青凝的下颌,看还不成,还要抬手去摸。

  厉青凝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微微低下头看她。

  鲜钰这才道:“既然殿下说了这几日在做什么,那我不妨也同殿下说,这几日我去做了什么。”

  她话音一顿,又道:“说说我这几日见了什么人,又遭了什么难。”

  厉青凝面色一冷,将那正摸着她下颌的手给按了下去。

  鲜钰心里唏嘘,虽知厉青凝会不悦,可不曾想,厉青凝竟这么快就变了脸。

  她的手被按在了床榻上,手背下正压着自己的头发,衣衫又是今早才草草穿上了,襟口大敞着,素肩半隐半现。

  厉青凝冷着声重复了她所说的话,“遭了什么难。”

  “也没什么。”鲜钰缓缓吞咽了一下,接着才道:“不过是险些被天雷劈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那雷却不是一般的天雷,那是破境时招来的。

  厉青凝话音沉沉,“险些?”

  鲜钰一哽,“那残卷兴许有些不对头。”

  话音戛然而止,鲜钰改口又道:“卷是好卷,是我有些不对头。”

  厉青凝垂眼看她,脸色越发难看了。

  鲜钰心道要越描越黑了,索性道:“白涂将灵气刻进了残卷里,在领悟之时,那灵气将化作修为,为修者所用,我身子骨脆弱,一时承不住。”

  她看了厉青凝一眼,越看越是心跳如雷,干脆闭起眼,将那两日之事全盘托出,就连长袍人出魂偷袭之事也没隐瞒。

  “国师。”厉青凝说得极慢,似要将这两字给嚼成碎渣。

  厉青凝眸光一沉,松开了握着鲜钰腕骨的五指,“你用他的魂扛了那道天雷?”

  鲜钰微微颔首,“但不知他究竟有未被伤及。”

  “伤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愣了一瞬,“殿下今日莫不是见到国师了。”

  厉青凝蹙眉回想着国师今日的模样,说道:“今日是厉无垠的初祭,由国师来主持。我察觉到他的魂息弱了许多,他身上气息混杂,确实……”

  “确实有所遮掩。”厉青凝接着又道,“只是不知他如今究竟是谁。”

  话音一顿,她垂眸朝鲜钰看去,疑惑道:“白涂未同你一齐回来?”

  “他在城西的宅子里。”鲜钰双颊倏然一热,“我若不将他留在宅子中,那便只能将他带来了。”

  厉青凝气息一滞,若是带来,那更加不行。

  幸而昨夜临时加了一道法阵,否则像鲜钰那般喊,整个阳宁宫的人非都听到不可。

  鲜钰喊了什么,自然是喊了些着实叫人难为情的话。

  一会要轻,一会要重,甚是挑剔。

  一会嫌狼毫质硬,软声细语地说那笔毫太粗糙了些,一会又叫她不要将那笔毫移走。

  实在难伺候,厉青凝后来低着声问:“不要拿走?”

  鲜钰眼梢通红地颔首,咬着唇没说出一个话来。

  厉青凝微一蹙眉,将手里的狼毫扔到了地上,换上了自己的手。

  想到昨夜种种,厉青凝不由得又乱了气息,她伸手便将鲜钰敞开的襟口给拢紧了。

  可仍是觉得不够,她干脆将锦被扯了起来,往鲜钰身上盖。

  盖严实了,也就看不着了。

  眼不见,心不乱。

  鲜钰冷不防给盖了个严实,谁知厉青凝还未停手,将那被沿扯到了她的眼眸底下,只准她露出了一双眼。

  她心里了然,厉青凝分明就是在自欺欺人。

  “幸而国师损了一魂,否则白涂独自在城西宅子里,必会被寻麻烦。”厉青凝道。

  鲜钰笑了,那声音闷闷地从锦被里传出,“殿下太小瞧白涂了。”

  “白涂可有想起什么。”厉青凝问道。

  鲜钰摇头,“在山洞里时,他虽是觉得那长袍人的模样有些熟悉,可仍是什么也未想起。”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想到天师台中遍布的气息,她忽然道:“若是去天师台挖上一抔土带回去,指不定他会想起什么。”

  “为何?”鲜钰一时想不明白。

  厉青凝没说,若是如她所想,那国师未免太阴毒了。

  她唇一张,淡淡道:“我会想个法子弄到一抔土,到时带给他试试便知究竟。”

  鲜钰热得很,将手从锦被里探了出来,可才露出了半个手背,又被厉青凝塞了回去。

  厉青凝看着她,似是要算起账来了。

  鲜钰侧过身,不想再枕着厉青凝的腿了,窸窸窣窣地想将头从那腿上挪下去。

  “你想去哪。”厉青凝声音冷淡。

  鲜钰身还侧身,闷声便道:“换个姿势挨欺负。”

  话音刚落,她盖着的锦被猝不及防被扯开,方才还热得慌,如今冷风灌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冷一热,着实刺激。

  鲜钰连忙道:“这不是安然回来了么,殿下何故生气。”

  厉青凝伸手去勾起了一绺鲜钰的头发,她一袭白衣也是松松垮垮的,不紧不慢道:“确实安然回来的,不过我也后悔了。”

  鲜钰本以为厉青凝会说,是后悔将残卷给了她。

  怎料,厉青凝却道:“后悔让你离开都城了。”

  没挨打,也没挨冷眼,鲜钰被推到了里侧,随后锦被又被掀起了些许。

  一会,厉青凝躺了下去,她缓缓合起了双眼,面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疲倦来。

  鲜钰侧着身看她,用手屈描了她的眉,描了她的鼻梁,又描了她的唇。

  看得出来,厉青凝这段时日确实累了。

  鲜钰收了手,问道:“皇帝近段时日怎么样了。”

  厉青凝闻声睁眼,“时日无多了,近几日我在朝会上旁听,他已不敢再信两大宗,只是不知他有何对策。”

  她话音一顿,又道:“这两日他药瘾频频发作,但他尚不知两大宗所用的是蝎尾藤,说到蝎尾藤……”

  “如何?”鲜钰蹙眉问道。

  “两大宗似乎是从别处得知此物的,那人,”厉青凝丹唇一动,“兴许是国师。”

  鲜钰愣了一瞬,“可他为何要这么做,是皇帝还不够依赖他么。”

  厉青凝微微摇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鲜钰的双眸,久久才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依你所说,前世之时,是在你杀了厉无垠之后,国师才对你下手的。”

  鲜钰微微抿起唇,未吭声。

  “我也想了许久,后来才想通了。”厉青凝伸出了手,在鲜钰的眉心上点了一下,“前世,他利用了你的恸恨,让你当了那把杀人的刀。”

  鲜钰瞳仁骤然一缩,收在身侧的手不由得颤了起来,满心皆烧起了火,只想将那人烧得连灰都不剩。

  若是如此,岂不是连前世时她们生死相隔也是国师设计好的。

  这叫她怎么不恨。

  鲜钰不由得就红了眼,却见厉青凝收回了点在她额上的手。

  那细长的手指,转而朝她的后颈抚去,像是摸只小鹊儿一般,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鲜钰回过神,察觉自己方才乱了心神。

  厉青凝这才收回了手,“他早就设计好了,国君虚弱之时,便是他夺国运、抢龙脉最适宜的时候,但他不能亲自动手,弑君是要遭天谴的。”

  鲜钰垂下眼眸,似笑而非,“可他怎么算也算不到,白涂逆转了天命,我未遭受天谴,甚至还回来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淡淡道:“他如今损了一魂,也该到了尝报应的时候。”

  “殿下要做什么。”鲜钰眼中怒意半消,不解问道。

  “莫急。”厉青凝道:“你等着看便是。”

  鲜钰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厉青凝想怎么对付国师,国师即便是缺了一魂,他的修为也依旧深不可测,饶是她们二人联手,也未必能让国师大伤。

  她见厉青凝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莫名还有些失落,未料到不但没被翻来覆去折腾,就连冷眼也没遭。

  总不该是厉青凝累坏了。

  她愣了一瞬,又打量起厉青凝的神情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那躺在边上不甚老实的红衣人忽然钻进了锦被中。

  锦被里传出鲜钰的声音来,“也让殿下好好舒服。”

  半晌,钻进锦被里的人被拉了出来,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腰。

  屋外,芳心叩响了门,低声道:“殿下,是先吃粥,还是先沐浴。”

  屋里静悄悄一片,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芳心诧异地又唤了一声:“殿下,先抬木桶进去,还是先吃粥?”

  “一起拿进来。”屋里这才传出厉青凝的声音来。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抬木桶的宫人道:“放下便好了。”

  那两人应了一声,放下木桶便走了。

  芳心垂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又朝那盛着热水的木桶望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声才道:“那奴婢先将粥拿进去了。”

  “进来。”厉青凝在屋里道破。

  芳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目不斜视地跨进了门槛,在将食盒放在桌上的时候,一双眼仍是忍不住往床榻那边转。

  只见厉青凝身边似乎躺了个人,只是那人往被窝里缩了些许,只看得见露在外的几绺头发。

  只看了一眼,芳心连忙收回目光。

  她僵着身又出了门,使上灵气抬起那沉重的木桶往里走,在将木桶也放下后,一句话也不敢说便速速退了出去。

  门合上之后,鲜钰才从锦被里钻出,“这粥喝完,我也该出去了。”

  “到哪去。”厉青凝道。

  鲜钰听她这口气不太对,却仍是答了,“城西。”

  厉青凝掀被便下了床,径自走到桌边打开了食盒,从里边拿出了一碗粥和一个瓷勺来。

  她端着朝鲜钰走近,也未吭声,舀了一勺就往鲜钰嘴边喂。

  鲜钰吃完之后才知道,她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