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73章

  天色微明, 长公主一夜未阖眼, 远在城西宅子里的红衣美人也一宿未睡。

  倒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

  鲜钰双眸开了又阖,一宿都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时不时侧头朝窗棂外看去, 暗暗听起宅子外的各种声音, 又或者瞪着纱幔出神。

  窗棂外空无一人,宅子外只有敲更声,纱幔也无甚好看的。

  可即便是如此, 她也反反复复睁眼又阖眼, 终究是没睡熟入梦。

  她是真被厉青凝给折腾到面红耳赤了, 脸烧了一晚上才凉下来。

  前世她与厉青凝百般纠缠, 可哪回不是她缠着厉青凝索求,厉青凝先是无动于衷,最后动了心, 才勉勉强强应了她求,偶尔有几回是如狼似虎的, 可却没有像昨夜那般。

  没有哪一回是昨夜那般,是互通了神魂和灵海共修的。

  那以灵气为佐的共修之法确实让人不能忘怀, 一次食髓知味,两次便如鸥水相依。

  可厉青凝此世是从哪儿学来的,怎前世从未与她共修过一次?

  鲜钰心里有火在烧,烧得胸腔滚烫,头脑又热得慌, 故而才一宿未睡着。

  臊是其次,除了胸腔里烧得慌,一颗心跳个不停外,她隐隐还有些气愤。

  倒不是气厉青凝,而是气她自己。

  明明已经能算出真实年岁了,也出魂到宫里见着了厉青凝,可她才刚想吹起枕边风,提一提那丹阴残卷的事,便……便被自己害得魂返躯壳了。

  还是不由自主的,她一时承受不住,陡然间便回了魂。

  如此一来,别说厉青凝会不会拿出丹阴残卷了,有没有听清她含糊道出的话还是个问题。

  罢了,是她不争气。

  鲜钰心道,就算没有下半卷,她依旧能回到前世顶峰之时,但若是有了丹阴残卷,那是锦上添花。

  天牢重地,寻常人不能靠近,即便是朝中的大人们,没有陛下旨意也不能私自去见牢中所关押的重犯。

  鲜钰这日又去了天牢附近,却没有带上白涂。

  白涂睡得十分熟,说是昨夜在屋外里守着她出魂费了神,得养许久才能补回来。

  虽说这是兔子自说自话,没有半点考究,但鲜钰还是觉得有丁点愧疚。

  这么个渡劫没渡成的大能,躲在一只兔子的躯壳里苟且,这本已经是十分令人唏嘘的事了,偏偏兔子还耗费修为来助她与厉青凝再度重逢。

  鲜钰想了又想,最后未叫醒白涂,就任它在宅子里睡着。

  天牢附近闲杂人不得靠近,整条大道上车马不能行,树稀屋疏,为的就是以防有心人在暗处躲着。

  可鲜钰仍是藏身在附近,只稍稍抬眼便能看清天牢外守着的一兵一卒。

  兴许是周遭连半个路人也没有的关系,鲜钰轻易便察觉出,周围竟残留了些许略微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不弱,不但是个修士留下的,还是个男修士。

  嗅着略显清逸,可隐隐间又有些邪乎。

  那修士应当才走不久,期间必定还在此地停留了许久,不然此处也不会沾染上他的气息。

  鲜钰缓缓蹙起眉,琢磨起那修士停留在此处为的是什么。

  这地方关押的都是些犯了大罪的皇亲贵胄,亦或是什么权倾一时的大臣,与关押平常百姓的地牢不大相同。

  不假思索,那人定是为了被关押在牢里的人而来的,只是不知他与清妃或凤咸王是否有牵连。

  鲜钰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试图找出与这气息相符的人来,可惜翻来覆仍是想不出。

  不因别的,就是因为这抹气息与寻常修士的不大一样,其中夹杂了一丝阴邪,不太正派,但仅仅是一丝而已。

  也就是这一丝阴邪,便令她百般不解。

  如此不甚正派的气息,她也只在停火宫那儿嗅到过,譬如风停火,修的就是这种阴邪之术。

  再譬如,她修的丹阴卷,在常人眼中也不是什么正派的玩意。

  太古怪了,像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一边修着正道的术法,又一边修着些与正道相违之术,如此修炼极易步入魔障,分明是要将自己的神魂撕裂成两半去练。

  再细细一想,鲜钰更是不解,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这气息熟悉,她分明没有遇见过这样正邪齐修的人。

  确实没有遇到过。

  先前千秋宴时,她跟着凤咸王进了宫,宴上的修士也不少,可她也不曾在宴上见过这样亦正亦邪的人。

  太过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下又不见二皇子派人前来,鲜钰更是怀疑,那人会不会就是二皇子派来的。

  可一日这般漫长,她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站着盯上一整日,如此想来,得找双眼才是。

  在阴影之中,鲜钰垂下了眼眸,额前的烧蓝镏金花饰微微晃动,她抬起皓白的手,从袖口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来。

  那铜镜里却映不出她的身影,却是将周遭一切事物都照得分明。

  再一瞬,就连周围的树与青砖黛瓦也瞧不见了,铜镜里空落落一片,俨然不像是一面镜子。

  那铜镜背后微微凸起,是雕了花鸟之纹,除了花鸟之外,还有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图符,刻得又细又浅,混在花鸟纹中,不细看定看不出来。

  暗处,红衣人扬唇一笑,面上登时多了几分狡黠,她一双漆黑的眼倏地抬起,朝远处把守天牢的禁卫们望了过去。

  只听见啪的一声,似是什么碎了一般,这声音犹为清脆响亮。

  碎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是鲜钰拿在手中的铜镜。

  那铜镜在鲜钰的手里碎成了两半,裂痕十分平整,却又分外锋利,就连后边的花鸟镜盘也跟着裂开了。

  一半仍在鲜钰手中,而另一半却摔到了地上,铿的一声,在地上晃动不止。

  可那跌落在地上的另一半却没有再添新伤,那半依旧是完整的,竟连一丝裂痕也没有。

  远处的守卫闻声倏然转头,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有人!”有人蹙眉喊道。

  话音落下,几个禁卫速速循着声音奔去。

  鲜钰低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半块铜镜藏回了袖中,朱红的衣袂一扬,瞬息便不见了人影。

  闻声赶来的禁卫自然看见了地上那半块铜镜,他们只留一人呆在原地,而其余几人朝四面散去。

  那留在原处的禁卫左右望了一眼,却未看见可疑之人,随后他又仰头朝半空望去。

  抬了头却只看见一片蔚蓝的天,连鸟也没有一只。

  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低头去看地上那半块铜镜,左思右想后还是弯腰去捡。

  明明已经捡得十分小心谨慎,可刚触碰到铜镜时,他的手仍是被划伤了。

  那甚是粗糙的手顿时被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痕,过了一会,血渐渐从划痕处渗了出来。

  禁卫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铜镜究竟是谁掉的。

  片刻后,搜寻的禁卫从四面回来,纷纷道未找着人,着实不知这铜镜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一人道:“怎会没人,莫不是凭空出来的?”

  “闹、闹鬼了?”

  “慎言!”

  “方才除了那碎裂的声响外再无别的动静,莫非这半面铜镜是被哪个小孩儿从暗处扔来的?”

  “想来也是,城里不乏顽劣的孩童,上回不是还扔了石子么。”

  “上回扔的石子还不少,幸好那几个小孩儿跑得慢,被当场逮住了。”

  “那次我未当值,想来这回应当也是城中顽童所做的。”

  几个暗卫连连颔首,却未猜到掷下铜镜的人。

  那可不是什么小孩儿,而是位翩若惊鸿的红衣美人。

  鲜钰揣着剩下的半块铜镜回了城西宅子,进了屋才将那半块铜镜取了出来,当作是什么不甚重要的东西,随手便扔到了桌上。

  那镜子起初还是暗沉沉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似是成了一块无甚用处的铜块一般。

  没过多久,镜面忽像是被擦拭干净了一般,渐渐看得见些模糊的光影了。

  光与影分了又聚,朦朦胧胧一片,而后逐渐看得清宽阔的大道、枯黄中夹了些翠叶的树、绿墙和黛瓦。

  可铜镜中的边角处依旧很是模糊,像是被套了个圈儿,只有中间一圈能看得清些许物事。

  就像是一只人眼,中间是瞳仁,周遭是眼白。

  鲜钰撑着下颌看了许久,唇角似有似无地勾着。

  白涂倏地蹦到了桌上,腥红的眼眸转了转,朝桌上那半块铜镜看了下去,冷不防开口:“借瞳。”

  “在停火宫顺来的。”鲜钰道。

  “这借瞳镜能借他人之眼来看百尺外的事物,但极伤元神,伤的还是被借瞳之人。”白涂缓缓道。

  鲜钰颔首,此物是她顺来的,她自然知道这玩意有何讲究。

  “活了一辈子还是不知积点德。”白涂啧啧嫌弃。

  鲜钰斜睨了他一眼,抿了一下唇才道:“又伤不着他什么,只不过会令他觉得疲惫一些,过些时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你借这人之眼看这地方做什么。”白涂问道。

  鲜钰这才说:“这是天牢,凤咸王和清妃皆被囚在其中。”

  “老朽我倒是知道凤咸王,可清妃是谁?”白涂想了许久仍是想不出这清妃的模样来,想来想去,似是前世未多接触过的。

  “你可记得萧大人一案。”鲜钰垂下眼,抬手抚上了白涂背部的细毛。

  白涂懒得说她不敬老人,他沉思了许久才慢悠悠道:“老朽我连丹阴卷都不记得了,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鲜钰额上的烧蓝华胜在她低头时微微一晃,“萧大人是被人嫁祸了才被抄家斩首的,萧府的账簿被伪造,伪造的那一本用的是银丝纸,可皇帝在宫里搜查了一番,发现竟只有清妃宫中的银丝纸少了。”

  “清妃不认。”白涂恍然大悟,“她寝宫中的银丝纸怕是被人换了。”

  鲜钰微微颔首:“但此案必须要有一个人顶罪,否则二皇子便会完完全全暴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清妃极好把控,在这段时日,怕是会有人潜入天牢去找她。”

  “想说服清妃?”白涂讶然。

  “当然,说服了清妃便能省上许多事。”鲜钰眼眸微眯。

  白涂垂下双耳,“也不知要盯到什么时候,你不累老朽都觉得累。”

  “无妨,这几日定会有人去,盯到那人出现便好了。”鲜钰悠悠到。

  “有人去了又如何,你又不能在天牢前面将人硬拦,莫不是还想跟着潜入,可你如何潜行?”白涂摇头晃脑道。

  “夺舍可行。”鲜钰沉默了半晌才道。

  白涂陡然一惊,一双通红的眼圆瞪着,那兔唇微微张开,俨然倒吸了一口气,又从腹腔中传出声音道:“竖子岂敢,你就不怕夺舍了就回不来了!”

  “无妨,我有分寸。”鲜钰轻声说。

  “分寸。”白涂冷笑了一声,“分寸?”

  他双眸紧闭了一会,再睁开时仍看见鲜钰在紧盯着桌上那半块铜镜,他沉默了许久才哽着声道:“你有这能耐,怎不用借瞳来看你的长公主呢。”

  鲜钰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能堂堂正正去碰,我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偷看。”

  白涂:……

  似乎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