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69章

  话音刚落, 鲜钰就被厉青凝给瞪了, 这一瞪就瞪了许久。

  鲜钰先行败下阵来,缓缓将眸光移开,望到了别处去。

  约莫又过了半晌,厉青凝才拿起狼毫想要抄书, 可一看砚台, 砚台里的墨汁早就干涸了,她想了想又将笔放了下去。

  此时她手伤着了,着实不方便研墨, 而芳心又在外边, 若是让芳心进来看见她与鲜钰两人沉默无言, 定又会胡思乱想。

  鲜钰看她拿了狼毫又放下, 便窸窸窣窣靠近了一些,主动给厉青凝磨起了墨来。

  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偏,抿起唇面无表情地重新拾起狼毫往砚台上蘸。

  过了一会, 鲜钰看厉青凝面色缓和了不少,也不像是在暗暗气着的模样, 这才想起了尚食司的事,说道:“我看尚食司的鱼不是无缘无故不见的。”

  “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不见。”厉青凝道。

  “但也不是闹鬼了。”鲜钰又说。

  厉青凝见身边那研墨的人欲言又止, 分明是知道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何意?”

  鲜钰道:“殿下可还记得我提过的那只兔子。”

  “白涂。”厉青凝确实记得。

  “兴许是他入宫来了。”鲜钰慢慢说道。

  厉青凝哽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兔子竟还吃鱼,再一想,那兔子也不真真是只兔子, 可厨房里的油盐为何会少,难不成还是只兔子自己动手煎了鱼?

  鲜钰见她面目疑惑,这才道:“兴许还真是白涂吃的,毕竟前世他也极爱吃鱼。”

  顿了一下,鲜钰又难以启齿地道:“兔子吃鱼,是有些不可思议。”

  “吃的还是尚食司的鱼,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厉青凝睨了她一眼,那眼神有点责怪的意味。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心道白涂会这么做可不是她教的。

  她想了想,讪讪开口:“那殿下,我今儿能出阳宁宫了么。”

  厉青凝早知这人犹犹豫豫,话又说得不清不楚的,分明是想做些不如她意的事来,她当即就道:“不能。”

  “绝会让人看见。”鲜钰眼眸亮得很,一双桃花般的眸子里似藏了星。

  “也不可。”厉青凝回绝。

  “可白涂怎么办。”鲜钰小声道。

  厉青凝又觉得头疼了,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就在这等着,我命人将那兔子送来。”

  鲜钰这才点头,更卖力地研起了墨来。

  约莫是傍晚的时候,一个宫女才将饭菜和装着兔子的笼子一块送了过来。

  那宫女在外边同芳心说:“掌厨十分欢欣,便做了许多菜样,他说殿下已许久不曾吃他掌勺的菜了。”

  芳心将食盒接了过去,颔首道:“这几年除了在大宴上尝过几次外,殿下确实许久未曾尝过掌厨的菜了,也不知今日怎忽然就念着了。”

  那小宫女说话柔柔弱弱,笑得弯了眼,“掌厨也十分疑惑,但很是欣喜。”

  “这回多谢了。”芳心从袖口里掏出了一颗玉珠,不着痕迹地塞到那宫女手里去。

  小宫女的手冷不丁被这珠子冻了一下,连忙低声道:“姐姐使不得。”

  “掌厨如今只负责宫内大小宴席,未经陛下允许便让掌厨做了菜,这是不合礼法的。”芳心说道。

  小宫女仍是不愿接,硬是将那玉珠推回了芳心手里,抿了一下唇道:“姐姐,你可别折煞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接不得,再说掌厨高兴,我们自然也十分欣喜,如此便够了。”

  芳心见她执意不收,只好将玉珠收了回去,想了想问道:“掌厨可有问些什么?”

  小宫女想了想道:“未曾问及什么,不过倒是问了咱们,长公主殿下现今可有什么不爱吃的菜,他说这么些年过去,殿下的口味兴许变了。”

  芳心微微软了心,说道:“今日一事,可莫要向旁人提起。”

  “自然不会提。”小宫女连忙道。

  芳心这才微微点头,看着那小宫女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待人走远,她才垂眸看向了自己左右手提着的东西,更是疑惑了。

  厉青凝让她叫尚食司的人做些菜,再抓几只不好动的兔子过来,想吃掌厨做的菜还情有可原,但抓几只兔子却是何意?

  手里那兔笼沉甸甸的,里边装着三只长得极其相似的兔子,三只皆是雪白的,看着甚是可爱。

  芳心满脸不解地提着东西走了回去,心道,莫不是怕那仙子在阳宁宫里无聊,便想用兔子来逗她开心?

  罢了,她忍不住又揣摩起了主子的心思,却忘了主子的心思越来越难懂了。

  屋里,鲜钰放下了墨条,在察觉到门外有人走近时微微转头,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响起了叩门声。

  “殿下,尚食司的人将东西送来了。”芳心在门外道。

  “进来。”厉青凝放下了狼毫,垂头细看了一番,只觉得气都不顺了,怎又抄错了?

  芳心闻声便推门进来,将食盒放在了远处的桌上,而兔笼被她放在门外,她道:“殿下,尚食司的人将兔子送来了,但奴婢闻着觉得有些气味,就将笼子放在了门外,殿下可要看看?”

  厉青凝回头看了鲜钰一眼,“可要看看?”

  鲜钰眼眸一弯,“要看的。”

  听了这话,芳心算是确定了,这兔子就是长公主用来讨美人开心的。

  她在心底长叹了一声,着实为都城那一些向长公主示过好的人感到惋惜,不曾想,这些人之所以会被拒绝,竟然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性别。

  鲜钰站起身,朝门外走了去,低头果真看见门槛外放着个笼子,笼子里关了三只大小相近的兔子。

  笼子里其中两只虽也不好动,但至少还是睁着眼的,而另一只却双眸紧闭着,动也不动,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也顾不得那笼子有多脏,弯腰便要将插梢给拔出。

  还未碰到那插梢,她便听见芳心在后边说道:“姑娘,让奴婢来。”

  芳心蹲下身,将笼子给打开了,仰头又问:“姑娘要哪一只。”

  鲜钰道:“那只睡着的。”

  芳心伸手拎起了兔耳,将那兔子提了出来。

  被拎起的那一瞬,那紧闭了许久的兔眼登时睁开了,眼眸红通通的,还挺像打磨圆润的血玉。

  鲜钰心下一喜,连忙接了过去,手一抬便把兔子往怀里揣,踏进门槛后又道:“余下两只便退回尚食司罢。”

  芳心闻言朝屋里望了一眼,似是在询问厉青凝主意一般。

  “那便送回尚食司。”厉青凝道。

  门嘎吱一声合上,鲜钰将白涂放在了桌上,察觉屋外的人走了后才道:“你吃尚食司的鱼作甚。”

  雪白的兔耳只微微一动,却不像是要理会人的样子。

  闻言,厉青凝忍不住转过头,隐隐觉得这兔子是有些熟悉,似是在前世之时,她确实是见过这只兔子的。

  她微微蹙起眉,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一般,下一瞬便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横在她面前。

  虽是只柔弱的生灵,可那通红的兔眼却似是在瞪着她一般,而那从兔子身上散开的威压,也不容小觑。

  那兔子的躯壳里,确实住了个修士。

  兔子的嘴紧闭着,吐出的人言似是从腹腔传出的。

  她冷着眼看这兔子咄咄逼人的质问她,竟一句话也未反驳,也未动手。

  那兔子道:“你可知她夜夜是如何度过的,她每夜皆在梦里喊你的名字,睡得十分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醒来后又魂不守舍一般,说要进宫看你。”

  “可她却担忧你会受牵连,受了牵连便会憎恶她,最后还是未擅自潜入宫中,只有给你传了信,又得你应允后,她才笑上一笑,细心打扮一番才来见你。”兔子道。

  厉青凝仍是动也未动,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连眉心也未皱上一皱。

  兔子又道:“你到底还要如何折磨她,若是心里无她便明说,这小孩儿,老朽我还是要疼的。”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听到自己说:“本宫又何尝不疼她。”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脊背由下到上漫起了一阵凉意。

  她连忙侧过头朝远处小心翼翼捏着兔子耳朵的鲜钰望了过去,在看见这人唇角噙着笑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前世已然过去,今生要好好过才是。

  在厉青凝转头的那一瞬,忽而对上了那一双腥红的兔眼。

  厉青凝愣了一瞬,却见白涂只睨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眸光。

  鲜钰仍垂头看着面前的兔子,问道:“你吃尚食司的鱼做什么,还动了油盐?”

  这场景着实诡异,一个面容姝丽的美人正在质问一只阖着眼休憩的兔子。

  厉青凝欲言又止,刚欲开口便听见了白涂的声音。

  “老朽我若是不吃,你又怎知我混进来了。”白涂悠悠说道。

  这兔儿看着甚是可爱,可口吐的人言却极其沧桑,虽听着仍是中气十足的,可这嗓音分明是年过古稀的老人的。

  厉青凝沉默了下来,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过说人话的兔子,一时很难接受。

  鲜钰却不知厉青凝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道:“你可知尚食司里传出了什么流言。”

  “什么。”白涂不咸不淡说。

  “闹鬼了。”鲜钰一字一顿道。

  白涂哼笑了一声:“老朽我不过是用了些灵气,动用了锅铲了油盐,亲自烧了两条鱼,怎就闹鬼了。”

  鲜钰甚是无语地看着他。

  白涂眼眸一掀,忽然朝厉青凝看了过去,说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厉青凝:……

  她佯装镇定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听闻殿下中了毒,老朽我便私自混进了肉兔里进了宫,望殿下恕罪。”白涂道。

  厉青凝动了动唇,“无妨。”

  “殿下可容老朽我看一看手掌的伤。”白涂又道。

  厉青凝这才木着脸走了过去,将手臂缓缓抬了起来。

  她掌心的伤依旧可怖,看起来比先前又更吓人了一些。

  白涂凑近嗅了嗅,说道:“确实是蝎尾藤。”

  鲜钰蹙眉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白涂一对兔耳抖了抖,沉默了许久才道:“有是有,只是要用的东西不大好找。”

  鲜钰蹙起眉,她前世中了蝎尾藤时,以为只是平常的毒。她未对白涂提起,便去厉青凝面前撒着娇讨怜,如今想起来,她前世中毒时着实太没心没肺了些。

  “要什么东西,我去寻。”她蹙眉道。

  白涂摇摇头,“老朽我从前有一盏鬼泣灯,能聚亡魂,但眼下不知去了何处,这蝎尾藤之所以如此可怖,是因沾染了亡魂的怨气,如今怨气已入殿下血肉,得用鬼泣灯将怨毒之气引去,伤才好愈合。”

  闻言,鲜钰愣了一瞬,她薄唇微微一动,默念起“鬼泣灯”三字。

  她双眸忽地一抬,匆忙抬起了细瘦的手臂,只见掌心上聚起了一团阴冷的光,只一息,一盏灰扑扑的青灯出现在她的手中。

  鲜钰提起灯,蹙着眉道:“我在慰风岛上时,倒是……拿了一盏灯。”

  厉青凝朝那盏看似朴素无华的灯望了过去,这才想起,鲜钰在慰风岛上时,确实是拿了一件法器的,便是这盏青灯。

  白涂双眼一瞪,一对耳朵倏然竖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盏青灯也能聚亡魂,不知能否替代鬼泣灯。”鲜钰提着灯道。

  白涂定定看了许久,半晌才吸了吸气,“这不就是老、老朽我的灯么,你这眼力着实不错,这可是样好东西,不曾想竟入了你的手。”

  鲜钰愣了一瞬,又想到这灯是陨世大能留下的,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才问:“这灯……是你的?”

  “正是。”白涂道。

  鲜钰哽了一下,心道她前世与这兔子相处了那般久,竟对其了解得还不甚清楚,也不知这老东西还有什么宝贝是她不知道的。

  白涂慢悠悠又道:“想来这灯是被哪位慧眼识珠的带到了慰风岛上,又有幸被你拿到了,连上苍都在助长公主殿下疗好此伤。”

  鲜钰额角倏地一跳,忍不住道:“所以究竟要如何用这灯将那怨毒之气引出?”

  “真是暴殄天物,拿了这灯却不会用。”白涂啧啧道。

  鲜钰沉默了下来,心道,此刻不与这老东西置气。

  厉青凝心微微一定,虽看这兔子不像是靠谱的,兴许是因为前世种种,她莫名对这兔子喜欢不起来,却也不算是抱有敌意。但若是手掌的伤能痊愈,那也是极好的,姑且信这兔子一回。

  白涂抬眼朝厉青凝睨去了一眼,才悠悠道:“以魂作芯,灯且燃起才能用,又以血做引子,将灯魂与人魂相连,方能将那怨毒之气引出。”

  鲜钰沉默了许久,看了看那老谋深算的兔子,又看了手里的灯,怎么也想不到这灯竟然还有这个用途。

  确实很难信,前世厉青凝用修为换了丹药,如今告诉她,这破灯就能解毒,简直荒谬。

  白涂看她抿唇不言,忍不住道:“老朽我何时骗过你。”

  “这灯真能解蝎尾藤之毒?”鲜钰挤出话音道。

  白涂颔了一下兔首:“老朽我说了可以便是可以。”

  鲜钰仍是不敢信,还是觉得一言难尽,“那前世你为何不曾提过这灯?”

  白涂缓缓说:“老朽我连丹阴卷这么紧要的玩意都不记得,还要记得这灯?着实太为难人了。”

  厉青凝听到“丹阴卷”这三字时微微侧目,眉心倏地一蹙,却什么也没说。

  鲜钰想着既然这青灯都拿在手里,不管能不能行,且先死马当活马医。

  她将白涂方才所说的话牢记于心,倒吸了一口气才布下了阵,而后与厉青凝盘腿坐下。

  远处,白涂只看了一眼便躲到了角落里去睡了。

  厉青凝阖起眼,只觉得眉心略微一凉,是鲜钰柔软的指腹碰了上来。

  那指腹有些湿润,是被划伤后渗出了血的缘故。

  她紧闭着眼,可依稀感受得到那青灯亮起的幽绿之光,在灯亮起的那一瞬,周遭寒凉无比,似是宫里游荡的亡魂都被聚了过来。

  随后,蔓延至她整个肩膀的麻木之感在渐渐褪去,像是虫儿一般,被引着钻到了另一处。

  渐渐的,右肩似是有了知觉,手臂也不甚疼痛了,而那刺痛入骨的感觉似全凝在了掌心一般,令她搭在膝上的右掌微微颤抖了起来。

  厉青凝抿起唇,冷汗从后背冒出,连自额上垂下的发也被冷汗打湿。

  确实是有些疼的。

  隐隐间,一缕黑烟似从厉青凝的掌心袅袅而起。

  厉青凝看不见这怨毒之气,只觉得掌心的疼痛倏然间消减了大半。

  骤然间,灯灭。

  聚在灯里的残魂皆在此刻被燃尽了。

  鲜钰收回了灯,连忙低着头捏起了厉青凝的手。

  她却未触碰厉青凝掌心的伤口,而是小心翼翼地覆上了那玉白细长的手指,小声说:“还疼么。”

  “好了许多。”厉青凝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真好了许多?”鲜钰知道这人惯常有事闷着不说,也不知是不是在哄骗她。

  厉青凝颔首道:“渐渐有了些知觉,也没那么疼了,灵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并无阻滞,只还有掌心处有些难受。”

  见状,鲜钰才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想来等掌心的伤痊愈,就能恢复如初了,只是皮肉之伤痊愈得是要慢一些。”

  厉青凝微微颔首,并不多说。

  “伤口定是会结痂的,到时兴许会有些痒,殿下且忍忍。”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又不是未受过皮肉之伤,自然知道这过程是如何的,她点头:“无妨。”

  鲜钰想了想又说:“殿下沐浴更衣多有不便,可以唤我帮忙。”

  厉青凝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另一层含义。

  鲜钰目光灼灼,又道:“殿下向来不喜示弱,想来也不想唤芳心伺候,但我也殿下亲密无间,唤我也不无不可。”

  厉青凝渐渐面无表情。

  “可惜我未在翱仙山上多呆几日,否则下山时年岁定然比殿下大上许多了,如此贴心照料,倒像是姐姐照顾妹妹一般。”鲜钰自顾自道,越说越觉得可惜。

  “谁是妹妹?”厉青凝向来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暗,先前看着还不争不抢的,如今倒像是鹘鹰一般。

  鲜钰松开了厉青凝的手,心哆嗦了一下。

  她对上厉青凝的眼,被盯得有些心虚,闷声说:“我,我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