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62章

  芳心放在枕边的, 依旧是一身宫女服, 约莫是怕鲜钰困惑,放了衣裳后又道:“姑娘换上这一身,奴婢也好带姑娘出去。”

  鲜钰微微颔首,眼下若是要去天牢, 仍是得先出去的。

  她捏起衣裳一角, 看芳心仍杵着不动,正疑惑不解的时候,看见芳心低垂着眼眸开口。

  芳心道:“奴婢侍候姑娘更衣。”

  鲜钰欲言又止, 又见芳心低眉敛目的, 像是也不大愿意的样子, 连忙道:“不必。”

  芳心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才要侧身出门的时候,余光瞥见锦被下躺着的人坐了起来,那人身形颀长纤细, 柔弱得似是扶风弱柳一般。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 先前主子让她找的人像是有了模样,不再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脸庞更是生动起来。

  她再仔细一想,那人的脸竟和这仙子的脸重叠上了,这仙子里里外外都与主子先前描述的人如出一辙!

  芳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硬是将那半点余光给收了回去,浑身十分僵硬地开门走了出去。

  不是她不愿相信, 只是先前殿下与那仙子分明是不认识的,莫不是……

  仙子主动投敌,两人有了嫌隙,故而认识才装不认识,如今重归旧好了。

  可也不对,如此说来,殿下还给人更姓换名做什么,莫不是要把人气死。

  罢了罢了,她想不通,还是莫要乱想了。

  芳心出了门,半晌后,屋外站了许久的人才进了屋。

  厉青凝垂着眼,在屋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微热的耳廓也凉了下来,浑身似沾染了霜一般,看着又多了几分薄凉。她冷着脸时,真真是高不可攀的明月。

  可惜明月心有杂念,有了杂念便要坠落凡尘了。

  厉青凝垂着眼,只隐隐看见那人俯身穿着鞋,脚踝又细又白,未束起的长发从颈侧垂了下来,发梢险些及地。

  如此还挺好,不说话时安安静静的,那般瘦弱恬静,只叫人心生怜惜。

  也不知前世时,她是怎么与这人相处的,梦里看见的都是那些亲密无间的事,除那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可怎会只梦见前世那等事呢,难不成……

  两人一见面便如胶似漆的,一见面就要做那等事?!

  明月是真跌入凡尘了,甚至还觉得自己十分不堪,不堪入目。

  那人恣肆纵脱也就罢了,自己怎还同她一般不讲礼节,不检点收敛,这还得了?

  厉青凝越想越是觉得心绪紊乱,只见床榻边上坐着的人穿好了绣鞋,下裳的布料一垂,将那细瘦的脚踝给遮了起来。

  那脚踝上被铁链勒出的红印早就消了,却被几道指印所替代。

  厉青凝猛地收回目光,还微微扬起了下颌,忍着不让自己的双眼往那边瞄。

  她冷着声道:“一会芳心带你出去,这几日莫要轻举妄动,清妃之事,待厉无垠放松警惕再做打算。”

  “等他放松警惕,想必清妃已经被逼得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了。”鲜钰哂笑了一声。

  厉青凝微微抿起唇,“账簿一事,总会有人去顶罪,就算不是清妃,也会是别的人。”

  “那为何不干脆找到厉无垠偷换了银丝纸的证据,好叫皇帝看清他的面目呢。”鲜钰蹙着眉,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事弄得这般复杂。

  她又道:“直接让厉无垠那狼子野心暴露在皇帝眼中,叫皇帝杀了他,也无须脏了本座的手了。”

  若是要报前世之仇,她大可直接出手将那些人杀了,只不过如今修为尚未恢复完全,杀是能杀,但尚未想好后路。

  她着实不想令厉青凝为难。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而后淡淡道:“你可知厉载誉有几子。”

  鲜钰扬眉道:“六子。”

  厉青凝颔首:“不错,大子虽未出过什么幺蛾子,但也非聪慧之人,这些年一直没什么作为,既不擅文也不擅武,在及冠后便被封了王,留在朝中任一闲职。”

  这确实不是继位的好人选,实在太平庸了一些。

  鲜钰蹙眉:“难不成厉载誉还怕后继无人?”

  厉青凝坐了下来,掌心朝上搭在了桌上,那右掌的伤依旧触目惊心,红白两色相间,久久未曾愈合,那血肉模糊的痕迹近乎要蔓延至指缝间。

  她却神色不变,就像看着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伤,手也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鲜钰见惯了厉青凝这不冷不热的模样,也仍是心如刀绞,这得暗暗忍下了多少苦痛和不甘,才能如此漠然。

  久久厉青凝才道:“二子便是厉无垠,倒是聪慧,但心机叵测,又甚是残暴,心狠手辣至极,比先帝过之不及。”

  “确实不好招惹。”鲜钰蹙眉道。

  厉青凝却摇头:“并非好不好招惹,只是王朝若是落到了他手里,定然不能长久。”

  “不错,”鲜钰想到那三皇子,接着厉青凝的话道:“三子软弱易受骗,是有那么点小聪明,可常常聪明反被聪明误。”

  厉青凝颔首,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握起,“四子愚钝,幼时病坏了脑子,成日疯疯癫癫的,也不是继位的人选。”

  “那五子和六子?”鲜钰细细一想,前世似乎她还未见过这两位皇子。

  厉青凝这才道:“五子骄横霸道,又十分不学无术,近些年被惯得更是不知体统。”

  她顿了一下,又说:“六子就不必提了,尚在襁褓之中,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还不知,厉载誉知道自己是撑不久了的,若是他将六子封为太子,这六子日后怕只能当个傀儡皇帝。”

  “厉载誉这是死也不敢死了,数百年基业若是毁在他这儿,他怕是不敢去见列祖列宗的。”鲜钰冷哼了一声。

  厉青凝握住了右手手腕,握在其上的力度不轻,似是意图减轻右掌的痛楚般。

  她缓缓道:“是以厉载誉如今又忌惮二子,却也不得不寄希望于他,仍旧是想赌上一赌的,即便当下二子犯了错事,他也会想着去遮掩一番。”

  厉青凝停顿了一下,长眉一颦,“疯马一案,二子急不可耐就让人杖毙了那姐弟,皇帝又不是瞎的,自然看出此事不对劲,可他作声了么,未曾,他借机息事宁人,还想看看二子接下来会做什么,总而言之,无非一个赌字。”

  鲜钰笑了,“莫不是想赌二皇子能不能遂他的愿。”

  提及“遂愿”两字,鲜钰一哽,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又气又臊。

  她浑身一热,不由得想到沐池里的幕幕。

  那沐池露天枕地,周遭仅隔着一圈屏风,屏风前的木台上各置一盏烛台,烛光阑珊摇曳,照得人影模糊不清,重影迷离。

  不知周遭有没有宫女在守着,她又甚是担心厉青凝会将手泡进池里,故而才小心地握着对方的手腕,似被雨淋的花般颤抖不已,却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哼出。

  如此一想,幕天席地的,是太放旷了一些……

  鲜钰不由得抿起了唇,忽然也觉得是有些不检点了。

  但这怪不得她,虽说是她先撩拨了厉青凝,可也是厉青凝硬是要碰她的。

  厉青凝大可不碰她,可偏饥不择地,在沐池里就动了手。

  若非她担心厉青凝的手,才由不得她胡作非为,非得要换个地儿,还要做主导的那一个。

  她暗暗朝厉青凝看了过去,却见厉青凝也转动了眼眸。

  两人的目光仅碰了一瞬,又各自错开了。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反正她不想担这个责,料想厉青凝也是这般,定是要怪她放浪不自重的。

  她抿了一下唇,这回不单单觉得厉青凝这一世越活越回去了,还觉得她自己也越活越回去了。

  明明是前世司空见惯的事,怎到了现在就忍不住羞了。

  肩颈不由得绷紧,吐息也热得起来,双颊也似是烫了起来,后知后觉实在太臊了,定然是因为隔了许久,生疏了的缘故。

  厉青凝也不知床榻上坐着的人怎忽然就收敛了姿态,淡声道:“不错,厉载誉在赌,赌厉无垠会不会有些改变,不过厉无垠快要加冠了,若是及冠后便被封到什么犄角旮旯之地去当王,那便真真是被厉载誉舍弃了。”

  “可厉载誉等得起么,有人会肯让他等么。”鲜钰气息一乱,话音也不由得弱了几分,可她却不想给厉青凝看出她心乱了,硬是扬声答了一句。

  那话音前半句尚还弱者,后半句倏然拔高,听着十分古怪。

  厉青凝忍不住睨了过去,却见那人坐得端正,像是要洗心革面了一样。

  洗心革面?可这怎么可能。

  重活一世都未曾洗心革面,在沐池里荒唐了一回却知羞了?

  “厉无垠已经铺垫了这么多,不但暗中与两大宗结盟,还害死了一位忠臣,约莫就是不想让厉载誉等了,他如今太心急,连装乖扮巧也不愿装了。”她沉思了片刻道。

  鲜钰两手往腿上一搭,除了坐在殿下床榻上的举动不太合规矩以外,看起来还真像个听话的小宫女一般,还是十分貌美的小宫女。

  她又暗暗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道:“那殿下眼下有何计划?”

  话音一顿,又微眯起眼道:“若要做些什么,可莫要瞒着本座了。”

  厉青凝摇头,见她那惊乍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紧,那模样分明是因前世被推开了多回,如今怕了。

  她唇舌一干,按捺住心下悸动,缓缓道:“按兵不动,见招拆招,厉无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错漏百出。厉载誉是在赌,可若让他知道厉无垠早在觊望他的命,定就死了心了。”

  她话音刚落,转而又道:“本宫先前有一友人名崔菱,可惜回来匆匆见上一面她便去了,走前她提及了国师二字,可惜话未说尽便咽气了。”

  “本宫尚未想得起前世种种,也不知这国师在厉无垠的计谋中是否也极其重要。”厉青凝继而说道。

  鲜钰微微蹙眉,淡色的唇一张一合的,默念起“国师”二字,细想了一番,可并未想得到前世时那国师做过什么。

  不过,后来她在宫中将厉青凝放在龙椅上时,忽然被牵制住的那一下,那浩瀚的灵气十分陌生,非两大宗宗主所为。

  “不知,记得前世时国师不常露面,面上常遮面具,身形高挑颀长,穿着一身雪色长袍,他不曾在人前说过话,叫人一时辨不清是男是女。”鲜钰思忖着道。

  “本宫仅在幼时见过国师一面,听闻国师常年住在卜星楼中,数月也不曾出户,即便是崔菱被他收养长大,也不曾见过他几次。”厉青凝眉心紧蹙着。

  鲜钰更是觉得那国师十分古怪,也不知那人与两大宗究竟是何关系,前世竟偏偏要等到她杀了厉无垠才出手。

  “总之,此人是敌非友,绝非善茬。”鲜钰冷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侧头朝窗外望去,只依稀看见窗棂外一片漆黑,夜色分明又暗了许多。

  她道:“你此番莫要再轻举妄动,出了去便在城西安心呆着,本宫过几日定会去见你。”

  这话音落下,她忽地噤了声,不由得想起她前世让鲜钰走时,也是这般承诺的。

  前世未践诺,今生又说了一遍。

  她朝鲜钰望了过去,却见那人神色不变,似是未觉有异。

  顿了一下后,她又道:“本宫决不食言,若宫中有变,定会传信予你。”

  鲜钰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厉青凝方才怎忽然就沉默了。

  她张了张嘴,却只字未提,说释怀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被推开了多少回,她已经数不清了,最后一回隔了十年才见到厉青凝一面,再见到时这人已成尸骸,已是不能再开口将她推开了。

  若是厉青凝未死,说不定还是会设计让她走的。

  如今是说清了,可她心里已经是像落了个石头,每每想起就硌得慌。

  厉青凝见她不言,便扬声将芳心唤了进来,回头又道:“一会儿芳心便带你出去,你且安心在城西住上一段时日。”

  可未想到话音刚落,坐在床榻上的人才像是回过神一般。

  鲜钰脸色一沉,似忘了起初说要走的人是她一样,她磨牙凿齿地道:“殿下用了本座,这就要将本座舍下了?”

  推门进来的芳心浑身一僵,不得不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厉青凝:……

  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绝非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