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45章

  这千秋节的大宴上, 宗亲群臣坐得满满当当的。

  在芳心这话音落下之后, 一双双眼齐刷刷朝那玄衣长公主望了过去。

  厉青凝坐得腰直背挺的,虽动也不动,可却早已如坐针毡,那从别处斜来的目光似是芒刺, 一根根正往她背上刺。

  “此话怎讲。”厉载誉语气沉沉。

  厉青凝朝芳心使了个眼色, 芳心这才接着道:“殿下本已择了两人,准备在吉日连夜为东洲祈福,此法需作五日, 如今有了这能招来喜事的兽奴自然更好, 只是这些兽奴都太弱小了些, 不知过来了五日还能不能如今日这般好动活泼。”

  厉载誉脸色和缓了些许, “长公主有心了,不知是何祈福仪式。”

  “乃是慰风岛仙长惯用的祈福妙法。”厉青凝淡淡道。

  “原来如此。”厉载誉半信半疑。

  厉青凝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几近于无, 可送来兽奴的使臣却笑不出来。

  那妥那国的使臣起先不笑,是因为厉载誉这么快就将贺礼转送他人了, 如今不笑,却是因为芳心起先那一番话。

  厉青凝自然知道那使臣为什么笑不出来, 她被奉为东洲之花,不说众邻国,即便是东洲境内也有不少皇亲贵胄倾心于她,她此次回都城,应当就不走了。

  虽说皇帝此番多半是想借她来制衡几方争储之力, 应当是不会让她走的,可若是皇帝一时起意,同样也能一句话就将她许配出去了。

  方才芳心一番话让在座的的人浮想联翩,虽说后来又有所解释,可这使臣奉命而来,不免会多想一些,譬如这东洲长公主是不是真有怪癖,究竟和自家国君般不般配。

  厉青凝垂下眼眸,在旁人的暗议声中,微抿了一口淡酒。

  依她所想,这妥那国此番派使臣来,不单单是为了借这千秋节向东洲示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妥那国如今国力强盛,兵力、财力今非昔比,要真的与东洲相比,那兵力想必要比东洲更盛。

  妥那国的人向来更高大一些,在行兵上,着实要比东洲更占优势。

  只是,妥那国的粮产并不十分丰富,故而先前屡次派使臣来示好,以通商路,互通有无。

  席间窸窣低语声不断,厉青凝微微蹙眉,暗忖,这一回妥那国也并不例外,想必也是为和亲这一事来的。

  去年千秋节时她在慰风岛上,也曾有使臣到都城,那时她派人向厉载誉传达了婉拒之意,没想到这一年,妥那国的人又来了。

  一年过去,妥那国的疆土又开辟了不少,甚至还占据了一个物产丰富的小国,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需要东洲的粮食了,若是他们想对东洲出手,也少了许多顾虑。

  去年厉载誉尚有底气,可这一年就不一定了。

  想来这妥那国实在是大隐患。

  在大宴上闹出这般啼笑皆非事,厉青凝却安然坐在席上,神色依旧从容。

  眼下来不及多想这险些毁了自己一世英名的事,她微微侧目,朝凤咸王那边望了过去。

  这一望恰恰与目露疑惑的凤咸王对视上了,两人目光如锋,只一瞬又错开。

  厉青凝不是想看凤咸王,而是想看他身后的鲜钰。

  什么身强体壮者为首选,她本意只是想让芳心像以往那般机灵点,说些别的,可如今真是跳进海里也洗不清了。

  即使如今有了后话,宫里长舌妇那么多,想必不过多时,一传十、十传百,长公主喜好身强体壮、能抗耐打者这皇室秘辛就会传遍皇宫。

  厉青凝心下一叹,这样也好,倒省去不少麻烦。

  主位上,厉载誉欲言又止,脸色虽和缓了些,可依旧不太好看。

  过了许久,他才道:“这几个兽奴看着都相当聪慧,想来十分难选,如此,就先将这份贺礼送下去,宴后再请长公主挑选。”

  此话既出,妥那国使臣的脸色也好了一些。

  厉青凝又微微低身作礼,回头朝芳心使了个颜色。

  芳心这才走了回来,她看厉青凝阴晴不定,寻思着难不成自己会错意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这一回抄什么书,抄几遍?”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而后丹唇一动,“罢了。”

  芳心松了一口气,心里略微一喜。

  厉青凝随即又道:“无需太多,将先前抄过的都重抄一遍。”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一般,“芳心领命。”

  在妥那国的使臣下去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宗亲群臣上来献礼。

  宫女一件件接过,到厉载誉和皇后面前展示了一番后,才依次将礼品送了下去。

  所有贺礼已经呈上,宴起,美婢娇人踩着丝竹管弦之声翩跹起舞。

  席上,鲜钰微微蹙眉,总觉得这千秋宴也太/安稳了一些,不像是暗藏利剑寒芒的样子。

  她抬眸朝厉青凝望了过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一身玄衣如鸦羽,握着白玉杯的手指根根细长白皙,一身寒凉,似是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一般。

  所有人都面带喜意,只她仍旧是那般。

  一切都好,除了……

  她那变了的喜好以外。

  鬼知道后来芳心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看此世厉青凝在梦里做这做那,醒来又百般不同,说不定她在厉青凝梦里就是体壮如牛的身姿,醒来就被嫌弃瘦弱了。

  嘴里的美酒和佳肴似乎没有味道了,鲜钰硬生生咽了下去,险些哽住。

  面前美人的舞姿也似乎寡淡了些,就连丝竹弦乐也变得吵杂刺耳。

  鲜钰叹了一声,心里硌得慌,就想亲口去问问那没有心的长公主,究竟对梦外的她有没有意思,若是没有意思,那日后就不要再在梦里想着她!

  坐在前边的凤咸王在同邻座的人寒暄,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鲜钰侧头朝二皇子厉无垠那边看去,只见那厉无垠也在同旁人高谈阔论。

  不应该。

  远处甩着彩绸起舞的美人缓缓退下,一列骏马飞驰而来,骏马之上,彩缎轻纱似蝶翼一般,远远望着如梦似幻,分明是有佳人坐在马上的。

  鲜钰微微蹙眉,在别的马匹都止步场中时,有一匹褐马忽然踢起了前足,嘶叫着往前奔去。

  那方向正是厉载誉的华座。

  见状,鲜钰微提唇角,屈起手肘支起了下颌,姿态懒散至极。

  四处响起“救驾”之声,那褐马近乎逼至厉载誉面前。

  站在厉载誉身后的其中一位修士微抬手臂,那疾驰的骏马骤然被震开,四脚乱蹬着倒在了地上。

  鲜钰细眉一挑,察觉到那修士抬手之时,周遭灵气似有被波及。

  那人的修为果真不低,约莫也是个元婴。

  两大宗门果真藏龙卧虎,随便一出就是个元婴修士,不过想来这两人应当是宗门里的佼佼者了,不然为何能跟在厉载誉身侧。

  前世围杀她的人中,除了两大宗宗主是化神以外,其他修士几乎全在元婴以下的,金丹和筑基为多。

  她手上力气微微一重,险些将手里的玉杯给捏碎了。

  只见方才从马上摔下的美人顿时被几个护卫给按住了,美人惊得花容失色的,嘴里直冒“冤枉”之声。

  坐在上位的厉载誉脸色又黑上了一些,朝底下众人缓缓扫去了一眼。

  鲜钰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负责此宴的大臣战战兢兢跑出来跪在了地上,说道:“陛下恕罪,这马在宴前还好端端的,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疯。”

  “查。”厉载誉只道出一字。

  这话音刚落,不单单跪着颤抖的大臣,就连已被擒住的舞女,以及方才跳舞的、正在奏乐的全都被拉了下去,喂马的马童也不能幸免。

  席中一时鸦雀无声,静得针落可闻。

  这大喜的日子,各国使臣又在席中,闹出这样的事着实难看。

  鲜钰暗忖,此事无须多想,只稍动动脑子便知,幕后之人意在惊动厉载誉,并不是真想要厉载誉的性命,不然又怎会只动了区区一匹马,况且大宴中众目睽睽,要想出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她暗暗朝席间几位皇室宗亲望去,只见他们神情郁沉,些个又十分震惊,不像是暗中推波助澜之人。

  凤咸王什么面色她尚且看不到,却见那二皇子神情略微微妙,明明唇角往下扯着,眼眸也直往下垂,但眸中似暗含精光。

  这就有意思了。

  “诸位莫被扫了兴致,来人奏乐。”厉载誉僵冷的脸色稍稍一缓,抬手轻拍掌心。

  随即几人匆匆忙忙赶到,连忙吹拉拨弹起来。

  大宴上方才还凝重的气氛这才弛缓下来,渐渐又有了该有的喜意。

  鲜钰暗忖,这一番审问也不知能不能审出个所以然来。

  观厉载誉面色,明摆着是要秋后算账的,这背后之人若是被找出来,定会被重罚。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事与她无关,就不知在场的人有没有谁在惴惴不安了。

  半个时辰后,内官疾步而来,靠近厉载誉耳畔轻言了几句。

  话音十分小,况且周遭又喧闹得很,即便是坐在厉载誉身侧的皇后,也未必听得清那内官说了什么。

  常人是无法听清,可修为高深的修士却能隐隐听到一二。

  鲜钰见厉载誉脸色大变,她微微侧耳,只听见那内臣依稀说了几个字。

  “马厩……异香……所致……品香坊……”

  她微微蹙眉,异香?

  一个念头忽然冒起,还未细细思量,就见厉载誉朝厉青凝斜去了一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千算万算,没算到那背后作梗之人竟是想将脏水泼到厉青凝身上。

  想到这,鲜钰抬眸就朝厉青凝望了过去,只见厉青凝漆黑的瞳仁微微一抖,似是也听见了那内臣的话。

  那内臣同厉载誉说了几句,随后便朝厉青凝走近,抬手半掩住唇,在厉青凝的耳边说了一句:“劳烦长公主殿下随老臣走一趟。”

  厉青凝微微颔首,面色冷淡如霜,放下手中玉筷后便随那内臣走远了。

  鲜钰心揪起大半,可眼下众目睽睽的着实不好离开。

  待到大宴结束,她才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凤咸王,先行离开了。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找到了马厩,却见马厩外只有一个小童在守着,而内臣口中的异香她闻也闻不到,想来已经消散了。

  匆匆忙忙下,她又轻步踩着高墙上的青瓦,不过多时便到了大理寺,主厅和侧厢里无人,而审讯室里却隐隐有两人气息,想来那内臣应当会将厉青凝带来此处审。

  幸而屋外无人把守,她伺机而入,待屋里审问的人出来后,才从正门走了进去。

  漆黑的审讯室里忽然又泻入了光,那一线光爬上了地面的石板,又沿着粗陋的木桌落到了桌前坐着的人脸上。

  坐在其中的厉青凝眼眸微眯,丹唇微微一动,正要说话时忽然顿住了。

  她本以为是审讯她的人又回来了,不曾想,门外挤进了一个朱红的身影。

  那人逆着光而来,反手合上门后,又轻步走到了她面前。

  屋里的刑具一样也未动,桌上干干净净的,却放了十数个瓷瓶。

  鲜钰心一颤,咬牙切齿道:“厉载誉要将你赐死?”

  看红衣人轻手轻脚走近,又磨牙凿齿地开口,厉青凝微蹙的眉一舒,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些,竟然笑了。

  鲜钰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那瓷瓶里的应当不是什么毒药,她耳廓微微一热,才问:“瓶里是什么?”

  厉青凝未立即回答。

  她怎么也想不到鲜钰会来,不曾想梦里被她伤透了心后甩袖而走的人,如今竟还是找上了门来。

  梦里幕幕可见,她对鲜钰千般不好,纵使她是有那么些可取之处,可何德何能令这人百般不厌。

  过了许久,厉青凝不答反问:“你……”

  鲜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垂下眼看着坐在桌对面那欲言又止的长公主。

  “殿下想说什么,莫不是要托孤了,本座可不想替你养那什么兽奴。”鲜钰啧啧叹道。

  厉青凝:……

  她一听就知这人是对方才宴上之事耿耿于怀,这才动了动唇道:“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又微微抿起了唇。

  话必定是得说的,若是不说便会像梦里那般,两人渐行渐远,可这话得如何说……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本宫想问,你是不是也做过那些梦?”

  这话说完她喉咙已干得有些发紧,心也高悬而起。

  闻言,鲜钰愣了一瞬,她依稀能猜到厉青凝梦见过什么,可未想到厉青凝会亲口提及。

  她耳畔微微一热,总觉得在审讯室里说这事儿有些难为情,心道厉青凝果真是变了,和前世的矜持自重相去甚远了。

  也不是没梦见过,只是近来才梦见了一些,毕竟她先前是小孩儿的身子,梦见那些玩意儿多少不应当。

  过了一会,她看厉青凝面色如常,仍是一副高不可攀的皎月模样,心道她得自持一些,万不可给个钩子就往上咬。

  厉青凝等了许久都未听见鲜钰回答,她呼吸微微一滞,正想问话的时候,看见面前的红衣人缓缓将撑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

  红衣人环起双臂,哂笑了一声道:“本座即便是做梦也不会在梦里给身边人改头易身,瘦便是瘦,柔弱便是柔弱,绝不会给柔心弱骨的美人换上个体壮如牛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