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43章

  “你派人盯我?”

  红衣人倚在了门上, 一双星眸微微眯着, 眼里闪过一丝揶揄的光。

  她看厉青凝收回了落在她身上那不咸不淡的眸光,垂眸又执起了玉筷,越发笃定这人心里有鬼。

  若非如此,厉青凝又怎会知道大殿上的事。

  她心下笑了, 这厉青凝看着像是对她冷冷淡淡的, 没想到心里惦记成这般,竟然还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来那梦里之事极其令人难以忘怀,只可惜她即便是入了梦也未看见。

  鲜钰正想得起劲, 将厉青凝在梦里是怎么她的编排了一番, 谁知不远处坐着的玄衣人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个字。

  厉青凝淡言:“非也。”

  鲜钰哽了一下。

  “不过是大殿中的宫女恰好听见, 又恰好传了过来, 本宫自然也就知道了。”厉青凝道。

  鲜钰嗤笑,“殿下野心挺大,竟连大殿中也有你的人。”

  “此话不可乱讲, 污蔑皇亲当为重罪。”厉青凝缓缓道来。

  闻言,倚在门边的人走了过去, 坐在了桌边的鼓凳上,支着下颌不紧不慢道:“这也重罪, 那也重罪,反正我浑身上下都是罪了,不如真做点什么得罪殿下的事,这样也不至于太冤枉太吃亏。”

  鲜钰细白的五指轻搭在面上,薄纱下的面容隐隐约约, 菱唇微微翘着,似是染了些唇脂。

  她嘴里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可面上神情却从容得很,那倨傲的模样像是个钩子一般,要将人的心硬生生吊起。

  “殿下,你意下如何。”鲜钰见她不答,又慢悠悠说。

  这话明明细软如丝,却似是在逼迫人开口一般。

  确实像个钩子,厉青凝已被吊起了,心高高悬着,心尖都快抵至嗓子眼了,痒得发慌。

  厉青凝未侧头看去,可眼眸却微微一动,余光之下,只见身边那红衣人一脸懒散之态,没半点正形。

  她微启朱唇,半晌才目不斜视地道:“你倒是说说,想如何得罪本宫。”

  鲜钰垂在身前的乌发在桌上蜿蜒着,她定睛看了厉青凝一会,想在她面上找出一丝丝破绽来,可没想到这人就是心比磐石,怎么都不动一下。

  “殿下想我如何得罪?”她一字一顿地反问。

  厉青凝着实不想再谈论此事,若是从前,她万万不会想到一些不堪之事,可偏偏梦里那人处处“得罪”她,还勾得她也屡次在梦中做出些不能入目之事来。

  “你也不想想得罪本宫有何后果?”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确实不怕,不但不怕,她还笑了,“大不了被殿下惩罚一番。”

  厉青凝当真怕了她,一说罚就想起红绸,一说起红绸就想起戒尺,这使得她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喜好一般。

  她眼眸也不敢转上一转,惟恐一转眼就对上身边那人一双故作迷离的眼。

  身侧的人是不太端庄了些,心思行事也颇不正经,她万不可同流合污。

  “本宫不罚你。”她听见自己的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几个略显低哑的字来。

  鲜钰坐在一旁,索性伏在了桌上,笑弯了眼看那坐得腰直背挺的长公主。

  她暗忖,明明眼眸都已悄悄震颤了一下,还偏偏装模作样地看着面前的菜肴,这一桌菜肴有何好看的。

  “说吧,此番来此有何事要说。”厉青凝寻思着这人也不是无故来此的。

  鲜钰这才收敛了些许,“殿下可有觉察到,陛下兴许不是无端端病了的。”

  厉青凝眉心一蹙,她虽已有考虑,但依然不大敢确定。

  闻言,她侧头就朝鲜钰看了过去。

  方才还搔首弄姿,浪出花来的人竟坐正了一些,“我随凤咸王见了陛下,观他面色古怪,不像是寻常顽疾重病所致的。”

  鲜钰细细回想了一番,又道:“他面色苍白发青,可唇色淡中又似是带了些紫,似是中毒一般。”

  “本宫也觉得有些古怪。”厉青凝微微蹙眉。

  鲜钰颔首,忽然恨恨道:“他身侧跟了两个修士,看着装应当是两大宗门的,修为当修为颇深,我一时竟看不出来深浅,不知殿下可有见过那二人?”

  厉青凝细细回想,她回来这几日只见过厉载誉两回,他身边确实是跟了两个修士。

  “两大宗门闲不住,怕是早已横插一脚了。”她淡淡道。

  鲜钰越想越是气愤,以她前世的修为,万万不会看不出这二人的深浅,若是丹阴残卷下卷在手,定然早就能恢复前世修为了。

  此事怪谁,还不是得怪这假模假样的长公主。

  “这便是本座此番来要讲的第一件事。”鲜钰眸光渐渐尖锐了起来。

  厉青凝不明所以,不知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话锋一转,连自称都变了。

  “若非本座境界不能突破,也不至于顷刻间看不出那两人是何境界。”鲜钰咬牙切齿。

  “这又关本宫何事。”厉青凝呼吸略微一滞。

  “丹阴残卷究竟是在慰风岛还是在你身上?”鲜钰侧头睨她。

  厉青凝眉心微蹙,“你要丹阴残卷做什么。”

  “自然是用来练了!”鲜钰也不想隐瞒。

  听了这话,厉青凝顿时想通了。

  为何她总会觉得鲜钰这功法路数十分古怪,与正道相去甚远,甚至反其道而行,实在诡谲,不曾想竟与丹阴卷有关。

  “你练了丹阴卷?”厉青凝脸色一沉,“丹阴卷下卷一直在慰风岛上,你是从哪拿到上卷的。”

  “本座自然有法子能找到。”鲜钰扬起唇角。

  厉青凝心猛地一跳,她看鲜钰满目不屑,脾性又如此反复无常,说不定和丹阴残卷脱不开关系。

  她沉声说:“你可知练了丹阴卷会有何后果?”

  “不知。”鲜钰不以为意。

  厉青凝蹙起眉,看鲜钰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从心来,但气归气,不至于动手。

  鲜钰嗤笑了一声,听厉青凝那语气似质问一般,不由得想起前世之事。

  前世时,她找遍东洲,就为了那残缺的下卷。

  没有下卷就不能突破,若不能突破,就对抗不了和数小宗门联手的两大宗,若对抗不了,她和厉青凝就必死无疑!

  可偏偏厉青凝要捂着这残卷,连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透露,至死也瞒着她。

  没想到此世仍是如此。

  鲜钰冷哼了一声,心知她一步步退让只会纵着厉青凝,既然吃硬不吃软,那她就不客气了。

  下一刻,她在鼓凳上腾身而起,朱红锦鞋在地上一点,疾疾朝前袭去,“殿下不给,本座还不会亲自拿么。”

  “先前在岛上时,你确实不知丹阴残卷在渡雁台上?”厉青凝甩袖后避。

  “不知,若非殿下提醒,本座还真不知下卷就藏在渡雁台。”鲜钰玉臂一抬,丹红袖口滑至肘间,素白的五指朝面前的人抓了过去。

  这寝宫虽不算小,可若是动起手来,略显狭窄了一些。

  厉青凝蹙起眉,依旧克制收敛,连连后避。

  “那你最初装作小孩儿上岛,又接近本宫,究竟图本宫什么。”她眉目间似笼着浓云,见鲜钰丝毫不客气,这才震去外厉内虚的一掌。

  一阵掌风袭来,鲜钰微微侧头,这才发觉这一道掌着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强劲。

  像极了厉青凝本人。

  掌风扫过镜台,玉器和瓷盒齐齐落地。

  啪一声响起,十分响亮。

  这声响引得芳心和当值的宫女连忙走近,芳心贴在门外唤道:“殿下?”

  无人回应,只有唰唰风过之声。

  那小宫女看不清也听不明,可芳心却隐隐瞅见了屋里似有两人的身影,她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睛有点儿辣,连忙捂起了小宫女的眼,一边道:“不用问了,殿下无事。”

  小宫女不明所以,仍紧张得不了,“为、为何?”

  芳心装作不在意地道:“殿下整日劳心费神,有些喜好也好,屋里……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小宫女更不明白了。

  屋内。

  鲜钰哂笑了一声,卸去周身灵气迎了上去,低声道:“说了这么多,殿下还是不信。”

  厉青凝怎么也料不到这人说收手就收手,还不要命地撞了过来。

  她连忙收敛了锋芒,免得这人直直撞来会被伤着。

  红衣人身形一顿,双眸直勾勾地看她,眸光凛凛,咬牙切齿地说:“我图殿下。”

  厉青凝怔了一瞬,连忙后退了一步。

  如此剑拔弩张的形势,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她一言难尽地看向面前那薄纱遮面的红衣美人,仍是不敢相信岛上时仍年纪轻轻的小孩儿会说得出这样的话。

  冷静了片刻,她才蹙眉道:“本宫不能告诉你,丹阴残卷在哪里。”

  “你究竟怕什么!”鲜钰厉声道。

  厉青凝看她执意于此,沉思了一会才道:“丹阴卷霸道至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心性年岁尚小者万不能练。”

  “莫非殿下比本宫更懂此卷?况且本座也不小。”鲜钰险些咬碎一口皓齿。

  “那你年岁究竟几何。”厉青凝问。

  年岁几何?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还真掰起手指细数了一番,过了一会才冷声道:“不知。”

  厉青凝看她反反复复点了两轮手指,两次都是点了七个手指就止住了,这不是七岁还能是什么!

  她额角一跳,“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本宫要。”

  “可我现在非要不可。”鲜钰蹙眉。

  厉青凝不动于衷。

  鲜钰冷笑了一声,斜了一眼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只一眼便狠狠把目光撕了下来,推门便出了阳宁宫,惊得门外的芳心和小宫女猛地退了一大步。

  她腾身落在了飞檐上,踩着檐上青瓦走了许久才恍然回神,练丹阴卷关年岁什么事!

  况且她真的不知道她如今算是几岁啊。

  这厉青凝,着实可恶。

  阳宁宫里,厉青凝拿起玉筷又放下,最后只是抿了一口茶。

  她心绪全被搅乱,似是所有勾心斗角的事全被放在了一头,另一头被压低的翘板上俨然站着一个风鲜钰。

  方才屋里吵闹得很,如今忽然静下来竟有些不适应了。

  总觉得似是少了点什么。

  鲜钰恨恨离开的背影映在她的脑海中,经久不去,连一个背影也引得她回想连连。

  背那么单薄,肩若如削成,腰如约束。

  走得决绝且未曾回头,这一幕似曾相识。

  恍惚中,她似是又看见了一些未曾经历过的事。

  隐隐约约,那娇啭般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那人咬牙切齿地问她:“厉青凝,本座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如今坐上这位置后倒好,竟让我走?”

  “赐你一座城池,还不好么。”她听见自己这般冷冰冰开口。

  “好,好。”红衣人双眸通红,眼里布满了血丝,即便是生得琼姿花貌,也依旧像是恶鬼一样。

  “无需进献岁贡,也不用按时进京朝见,应当很是快活。”她又冷淡开口。

  红衣人哼笑了一声,“快活,你当真想让我快活?”

  这话语似是在质问一般,如刀子一样在她的心口上划上了两刀。

  可这刀是她递的,她心甘情愿被剖开胸膛,再被掏出心来。

  只是如今,即便是她双手将心捧起,面前的人恐怕连看也不愿看了。

  “待过些时日,朝中事务处理完了,你命人将城门打开,宫中的御马会拉着撵车驶进去。”她心潮涌动,可话音却平淡无奇。

  红衣人冷笑:“过些时日就去看我,当真?”

  “当真。”她垂眸说。

  “本座不要你的城池,回停火宫去了。”红衣人衣袂一扬,那如火的身影渐渐行远。

  走了,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走了,还是她自己开口将人赶走了。

  心如刀剜也不过如此。

  厉青凝只觉得自己浑身微微一颤,气血猛地上涌,似是悲怒至极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手招来侍女,丹唇微微动着,心痛至极地道:“将纸墨拿来,玉玺递上,他要什么孤就给什么,只是,孤的人,他不能动。”

  “孤”这一字,当真孤寡寂寞,来时独自一人,去时也身无所依。

  在落下了玉印后,她将圣旨交给了身侧的侍女,那侍女双目含泪地跑了出去。

  微整衣襟,梳了墨发,又抹了胭脂。

  推开殿门的那一瞬,万箭齐齐而来。

  随后她的意识似是模糊了起来,再后来便觉得琵琶骨和踝骨剧痛无比,周身湿冷,似是被浸入了水中。

  嘭的一声。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来,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那茶水和碎瓷溅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