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会扶摇直上这件事当然是肯定的,只是正应了那句好事多磨的古话,过程并不是太顺利。

  准确来说,这前半段还是很顺利的,不顺利的都集中在庆功宴的后半段。庆功宴在昔日柔然汗庭的王庭里举行,说来也是世事无常,不久前泰多还在这里与各部歃血誓盟,立下血洗哲落城的豪言壮语。如今就成了死敌大燕的庆功场所,美酒与烤肉的香气充满了整个王庭,把城外大战所造成的冲天血气都冲散了不少。

  庆功宴没有对服饰做出要求,花木兰也换下了这半月来从不曾离身的的犀皮甲,从行李里翻出了祝英台特意给她准备的深红色牡丹暗纹袍、系革带、配香囊折扇、戴玉冠、脚踏一双乌金虎头靴,收敛了身上的锐意,就像一个寻常的世家公子,和他人推杯换盏,接受往来之人的恭贺,无论她认识还是不认识。好在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家学浅薄,对礼仪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以花木兰在祝英台那学到的本事还能够应付。

  宴会正式开始后,花木兰就待在了刚刚相熟的世家子弟圈子中,等待天子的召问。没错,就是天子的召问,这件事沈云已经派人和她通过气了,要她早做准备,莫在御前失礼,失去这个大好时机。

  天子高坐雄台,自下往上看,天子的半个脸都被冕旒遮挡,就像被一团雾气笼罩,无论什么人都看不清天子的表情。

  今日始知天颜难见,天威难测。临深诚不欺我也。

  在虚无但厚重的帝王威势面前,花木兰就像陷入了沼泽之中,每动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牵动浑身每一块肌肉。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满身杀伐是万万不能现出来的,只能将杀伐掩在内心。

  可即便是掩在内心,也如鹤立鸡群。天子本就有心观察花木兰,朝下看去,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穿红袍的花木兰。但见花木兰腰若青松,面容平静,即便面容模糊,但自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

  天子一看便心生欢喜,愈看愈欢喜。和那些战战兢兢,吃什么都像在观察的世家子弟相比,花木兰就要坦然的多,在观舞的同时也没耽误吃喝。

  开场舞毕,花木兰就在那些世家子弟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坦然出列,站了大殿中央,听候天子问询。

  问题也是花木兰早就知道并思考过的,只是这场下作弊的事情不能放到场面上来说,只得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回禀陛下,臣并无未卜先知之能,之所以能取得泰多首级,全是靠着推断。”

  天子来了兴趣:“哦,推论?”

  花木兰急忙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好教陛下得知,臣的确是靠得推论。那泰多狡诈,固使八面旗帜分头突围。然万变不离其宗,那泰多志气非小,若得突围,必是想东山再起。臣私观路径。见那八路中又有五路都是往荒郊野外去,泰多必不会选择。”

  “那,剩下三路呢?”

  “那剩下三路中,乾、巽两路的去向是往枯耒部与塞任部,都是聚众上万的大部落。前些时日我等围泰多时,他们尚且作壁上观,不施援手。如若泰多前去,必是凶多吉少。唯有震位,那方只有一个不足千人的小部落在此,那泰多若从震位突出,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得还能以客凌主,卷土重来。”

  “爱卿往震位去得原因朕已知矣,只是往震位去得将领也有不少,怎么就你抓到了泰多,其他人却一无所获?”

  此话一出,当即有人叫嚷道:“是啊是啊,花将军,我也往震位去得,我还比你快,怎么就没找到泰多呢?而且这一一路上都没怎么见到你。”

  说话的是漠西军里出了名的直性子杨山开,也就他这种混不吝,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才不会让花木兰觉得这话里充满了满满的恶意。

  对着这种直性子,花木兰自然是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杨将军走的是大路,我走的是小路。”

  这回天子没让杨山开把话给抢过去了,继续发问道:“那花卿怎么知道那泰多会走小路。”

  “禀陛下,那柔然军被我等围困,已是断水三日了,所以这些人才会不要命的突围,臣追出去的时候想到今日蛮子大营并未生起炊烟,想来是并未饮食。突围后的他们定是人困马乏,必是要找地方进食。下臣循此思路,便沿着小路有水井河流的地方开始搜索,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泰多。”

  “这番推断果然是缜密非常,毫无破绽。”天子听后也抚掌笑道。

  可是天子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的恶趣味就在于一直试探这些拥有潜力和能力的臣子。这不,花木兰也没能逃过。

  “那么,花卿家,假使你这番推断错了呢?”

  在沈云庄牧这些被天子戏弄惯了的臣子都在为花木兰捏着一把汗的时候,花木兰说话了。没有任何迟疑:“纵然臣错了,可陛下麾下人才济济,必不会令此獠逃脱,让陛下失望。臣只是适逢其会,全赖陛下圣明必有,元帅恩遇提携,同袍鼎力相助,下属尽用其能而已,实不敢居功自傲。”

  “好,好,好!”天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这个答案是深得他心了。

  “沈卿,你为朕培养了一位良将啊!”

  一直都在等着的沈云急忙出列,口称不敢。

  “此次北伐大获全胜,沈卿你功不可没。这样,张望,拟旨,征北大元帅沈云功勋卓著,深得朕心,着其升任为帝京九门提督一职,随朕一同返京。”

  沈云听后抱拳想说什么,却被天子给打断了。

  “沈卿不必再说了,你为本朝担起漠北这幅担子太久了,更何况沈卿你还立有大功,有功不赏,非明君也。朕不能让后世人说朕苛待功臣,沈卿就不必推辞了。再说了,朕的嫡长子已经出生了,朕可不想他一直见不到他的舅舅。”

  心情很好的天子还说了一句俏皮话,引得众将纷纷离席叩首:“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如此三呼毕,天子重新把目光投在了花木兰身上。

  “沈卿一走,这漠北的位置就空了下来。花木兰,朕问你,你可有胆子接下这幅担子?为朕击破胡虏,镇守边疆!”

  沈云还喜气洋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天子来横插了一脚。

  其实他早就知道,只要妹妹诞下皇子,这漠北他就待不下去了,刚才那番作态不过是演戏。不然这成什么了,主君年少,外戚权重,在外拥兵自重,让主君时刻处在清君侧的焦虑之中吗?只要沈家没有造反的心思,这漠北都护的位置他就得让出去。不过要让他们沈家放弃经营了两代人的地盘还是比较难的,至少沈云有点舍不得u,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继位者。

  在沈云千挑万选后,花木兰成功入了他的眼。此人有勇有谋,家势贫寒,即便自立派系也只是一个随时能拍死的小山头。只要他适时在庆功宴上举荐花木兰为漠北都护,把官场上最重视的举荐之恩给坐实了,再让叔父收其为义子,花木兰就算绑在了沈家的战车之上。沈云相信花木兰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即便到时候花木兰心里再怎么窝火,还是得乖乖的替沈家经营漠北这块基本盘。

  可是沈云怎么都没想到,这回出来摘柿子的会是天子。看来天子为了自己的儿子也是煞费苦心,看这样子不仅是要让沈家回到帝京这么简单,这是要涤荡沈家在漠北的影响力啊。说不定天子还想对军方势力洗个牌,沈云不无恶意的猜测到。

  沈云觉得自己喉咙有些涩,一直在家族庇护下过得顺风顺水的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无力感。难怪他修书给叔父的时候得到了一句评价,说他想法却不易施行。现在的他明白了,这世上不止是他一个人聪明,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让着他,什么事都会按照他的想法进行下去。

  不过沈云并不沮丧,因为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沈冲在信的末尾还给他留了一句话:“世上未有五百年强盛不衰的王朝,却有千年流传不绝的世家。”

  在沈云愣神的时候,花木兰已是一步跨出,叩首于地:“陛下厚爱,臣不敢辞。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信重。”

  “好,果然是骁勇敢战花木兰。不过你听清楚了,朕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漠北城,而是漠北、雁西、哲落三城,你也不是什么都护,而是代朕狩边的大都督,正一品下的官阶。花木兰,朕再问你一次,你还敢接下这幅担子吗?”

  如今天子对花木兰是一百二十个满意,他正愁自己亲政的时候找不到帮手呢,花木兰就适时冒了出来。那副自信的样子就是让天子给她加担子,而且漠北近五年都不会有边患,就算花木兰真搞砸也没关系,就当他千金市马骨好了。

  “只要陛下敢给,臣就敢接。”

  “好。花卿你也是正一品的官阶了,国之柱石,可你这名中木兰二字在我鲜卑语中是富裕之意,未免流于世俗。停停停,朕知道你想说父母赐不敢辞的话,朕不会改你名姓的,这样吧,朕就好人做到底,给花卿你赐个字,如何?”天子秉承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底的祖训,决定好人做到底,把花木兰培养成自己真正的心腹。

  他是天子,是规则的制定者,也是不受规则拘束的人。相比于世家那种扣扣索索的利益交换,他有足够的资本任性。看上什么,用钱砸回来就行了。

  天子想了一会儿,朗声笑道:“朕听闻卿在家中排行第二,这首字就用仲吧。这次字嘛,卿父只想卿富裕,然卿如今据高位,掌符章……这样,卿的次字就用符字吧,以补卿权位。”

  “臣谢陛下赐字仲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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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官啦,当官啦!

  下一章会京城搞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