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李氏的带领下,祝英台没费多少波折就到达了顾英峰的藏身之所——东凤山。

  亮明身份之后,祝英台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被领进进了寨门,见到了如今名动三县的“匪首”石锤。

  作为一个能带领千余名铁官徒造反杀官,之后又能带领众人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坚持这么久而队伍没有分崩离析的人,石锤身上充满了豪杰之气,但以祝英台的目光看来,石锤也只能做个豪杰,纵横几县之地,为千人之长已是他的极限。毕竟为帅的本领还是要受到眼光见识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要是和自己将军那样以一知十的人随处可见,那自己将军也不会被军中的诸将冠上妖孽的名头了。

  石锤坐在上首,面无表情问道:“诸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啊?”

  这话听着还蛮有雅韵,不会让人生出厌恶之感,只是配合着这连杯白水也无的桌子,很难不让人理解成羞辱,至少齐武是这么认为的。齐武热血涌上脑门,拳头一攥就想发作,其余三个亲卫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可还没等他发作,七八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大汉就拎着铁锤围了过来,大有只要齐武敢动手,下一秒就用铁锤锤爆他脑袋让他看到自己的脑浆在空中飞溅的意思。

  祝英台无奈的用扇柄在桌上敲了敲,示意齐武他们稍安勿躁。齐武的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垂着头站回了祝英台身后,只是对上那些手拿铁锤的大汉时眼中轻蔑之意表露无遗,挑衅姿态十足。

  祝英台无奈抚额,心想这些亲卫的性子果然是随了自家将军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傲得没边。自己将军是除了赫古乌斯和柔然汗外,其他柔然的部落族长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以此推断,齐武这些亲卫除了柔然汗的金帐卫队,也是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能压着他们不惹事就已经是极限了,哪还敢奢望更多。

  厅上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环望四周,祝英台突然有些庆幸,幸好顾李氏已经被带入后堂之中与儿子相见,不然以这位老妇人的好心肠,此时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这么想着,祝英台就有了一种由衷的开心,嘴角不自觉弯起了一个弧度。给当下已经快要到极限的氛围里增添了一丝诡谲莫名,也彻底点爆了厅中的气氛。

  沐远飞还年轻,受不得激将,当即从次座上跳了起来,指着祝英台喝道:“兀那小儿,你为何发笑!”

  祝英台回神挑眉,哗地一声打开折扇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吾笑自然是因为有可笑之事。”说完话后她没有用言语去再刺激这些铁官徒们脆弱的神经,而是选择用事实说话,从袖子里抖出五六块木牌来。

  “这是?”石锤第一个认出了这熟悉的形制。

  “邓家家仆的腰牌,我们上山的时候顺便给你清理了一下这条路上的邓家探哨。”

  沐远飞大惊失色,身形摇摇欲坠:“这……这不可能……每条路我都带人细细查过的,大哥!”

  石锤没有妄下结论,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木牌细细观察了一会儿,随即向祝英台行了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是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勿怪。”

  然后又把沐远飞唤过来让他给祝英台道歉,再一脚把这个不开窍的兄弟给打发出去巡山,免得在跟前生厌。一系列操作看得齐武是眼花缭乱,时至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将军口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法最高境界,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不能惹参军的念头。

  祝英台怎么也不会想到,亲卫里最大的刺头齐武就是在这时被她驯服的。

  等着石锤忙完,祝英台终于有机会开口了:“礼尚往来,石寨主不必多礼。对了,想必石寨主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吧,那就容我自述一下吧。某姓祝,双名英台,如今忝居漠西军录事参军一职。今奉我家将军之令,回乡转圜宅邸逾制一事。说来还要多谢石寨主援手我家将军故友之情。”

  石锤,惊呆了。

  他费尽心力想要搭上漠西这条线,为兄弟们搏一个好出路,却没想到人家派来的心腹主簿已经堂堂正正坐在了自己的大厅之中,口称感谢。

  而自己呢,又做了什么?给人难堪,刚刚还差点动起手来。如果时光能回溯。石锤真的很想回去抽刚刚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要你欠,脑子不清醒。

  祝英台是非常满意石锤现在这个反应的,或者说她故意开头就点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回应。毕竟不光石锤想要搭上漠西城的线,祝英台同样对这批铁官徒眼热无比。毕竟这些铁官徒身体素质上佳,不上佳的早就在高强度的劳动中被自然沙汰了,而长久的集体冶铁生活又塑造了他们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与农夫们的散漫和不自觉相比,铁官徒们简直是天生的兵胚。只要稍加训练,这些人就能组建成一只强军。

  反正漠西城的三年保护期还没过,她带什么人回去地方政府都无权过问。那怕这些人不愿当兵,用来屯田冶铁也是极好的。当今之世,人就是生产力。

  不得不说,披了一层官衣就是好办事,在石锤的刻意讨好之下,祝英台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花雄年岁渐长,便觉得家中空间太小,不够他施展武艺。恰巧此时花宅的隔壁居住之人说是老母年迈,要回乡下老家静养,城里的生意都要逐渐脱手,便有意将宅子低价出售。一个想买一个要卖,两下里就达成了协议,花家出钱将隔壁院落买了下来。

  既然是在隔壁,那么花雄就干脆将隔断的围墙打通,使两府合为了一府。这就是言官奏折里参花家宅邸逾制的第一条。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此时已经不比太祖开国那会了,遇到这种礼制问题就穷追猛打,不死不休,现如今也就是一顿不痛不痒的申斥和几个月俸禄而已,纯属是言官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给自己强找的业绩。

  第一条根本就不算个事,关键是在第二条,言官参花家新宅用了很多天子才能用的装饰,且花三郎日日呼朋引伴于新宅中,疑有不臣之心。这一条就很要命了,所以朝廷才会派礼部的官员亲自下来巡查,以辨真伪。一旦查实,即便花木兰远在漠西也不能幸免,有株连之灾。而且祝英台还从石锤这得到了一个新消息,那就是用来证明花家有不臣之心的重要例证居然是去年大旱时花家为了帮助饥荒百姓,用平价收了他们的土地,帮助百姓渡过难关之后又把土地以低于市面一成的田租重新租了出去。就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言官嘴里居然成了收买人心,妄图不轨。

  这场局其中的阴险手段,细思之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祝英台真的很难想象那背后之人究竟用了多少心思去布下这么一张简直是密不透风的温柔网,细细密密将人缠得透不过气,在你每次挣扎的时候都再收紧一点,感受到死亡来临的那种无助。

  祝英台不敢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出于一时善念救下了顾李氏,顾英峰被顺利找到既而被屈打成招结果会是怎样。那时候的她究竟有没有机会去把这个局破开,给自家将军争得一线生机。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阳对阳,阴对阴。既然那背后之人一直藏头露尾,自始自终都只推出了一个明面上的邓家来充当先锋官,那么祝英台也不会傻到自己处于明处给人当靶子。世家高门里的的龌龊龃龉祝英台见得多了,还真不会怕这种手段。

  石锤是有意攀附的地头蛇,祝英台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资源不利用。

  附耳过来的石锤听完祝英台的计划之后,眉毛和脸上的疮疤都挤在了一块,为难道:“参军,这……这能行吗?”祝英台只是摇摇扇子,笑得一脸云淡风轻:“你带着齐武放心去便是,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的。”

  祝英台脸上含笑,眉宇间却尽是杀机。我家将军在前线打生打死,这帮蛀虫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背后使绊子,不杀杀威风还真当我们漠西军是软柿子,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这回,杀鸡儆猴。

  祝英台在盘算着杀人,花木兰却已经完成了一场杀戮,遍地是血和尸体的草地上吸引来了无数的秃鹫,粘腻的血液让马儿不安的刨动马蹄。花木兰骑着马在倒塌的帐篷和烟火中穿行,指挥着兵士们集合,鲜血从长枪的枪缨上止不住的滑落。

  集合好人马后,又是一把火。等到闻讯而来的柔然大部队到来时,留给他们的还是一块白地,而且还是散发油脂焦香的营地。

  第六次抓捕马匪失败的柔然统领阿曼德简直痛不欲生,赌咒道:“可恶!父神在上,我一定要抓住那些被可恶的哲落人所雇佣的马匪,用他们的心肝祭奠死去的族人!”

  大燕天德元年,柔然对草原商业明珠之城哲落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