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祝英台被这个数字吓了一大跳。

  但花木兰却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与震惊,而是双手扣在城墙之上,身体微微前倾,满脸凝重:“来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祝英台也跟着花木兰一起朝远方看去。

  无数的烟柱正在缓缓升起,弥漫了整个天空。震耳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即便双方隔的很远,祝英台还是能听到整齐划一的胡语。

  祝英台自打接了主簿职位之后,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作为敌人的柔然,自然很清楚这狼烟升起是代表着柔然军这回的主帅来了。

  因为柔然并没有建立一个拥有完整行政体制的国家,只遵奉最为强大的部落之主为可汗。出兵只是单纯为了劫掠,一般都是各自为战,谁抢到算谁的。在先前有时都不用北燕军队出兵,柔然内部就会为了财物分配不均而挥戈相向。

  只是打新的柔然汗继位之后,原本如同一盘散沙的柔然各部族就在他强有力的分化打压和控制下渐渐拧成了一股绳。最直观的体现就是,现在遵柔然汗为主的各部族虽然还同以前一样自备武器族人,但上千人的军事行动中必定会有一名由柔然王庭所指派的统帅掌管全局。同时严禁各部落之间相互残杀,违者一律灭族。

  就在这种高压措施下,柔然由北燕的纤芥之疾发展成了肘腋之患,让北燕君臣坐立不安。

  只是祝英台不明白,一直都表现得无比镇静的花木兰为什么会露出一个夹杂着错愕、惊叹、无奈、自嘲以及凝重的复杂表情。

  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吗?

  情急之下,祝英台直接叫出了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使用的称呼:“木兰,怎么了?”

  花木兰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没什么,一个老对头到了。”

  “老对头?”祝英台十分不解。

  “你听,他们在喊花吾左拉。这在柔然语中意思是天生的智者。除了我那个老对头,柔然没有人敢用这个称呼了。”没等祝英台继续发问,花木兰直接揭晓了答案:“是赫古乌斯,柔然汗的大智囊,地位嘛,相当于咱们的丞相。”

  这回轮到祝英台不敢相信了,嘴巴张开的能直接塞进去一个鸡蛋。要知道在漠北,双方都有不下二十万的控弦之士,而一个不过八千人的交战,有一方的指挥者居然是一国丞相。还有比这更让人吃惊讶异的吗?

  有。

  “你是不是很想问这尊大神怎么会来亲自指挥这场战役?”

  祝英台点点头,很是担心的看着情绪波动有些剧烈的花木兰。

  “很简单。第一,长城边上四十七个烽火台,和柔然大部分部落接壤的,有十四个。这些是他们能快速集结兵力进行攻击的。而这十四个烽火台里,只有我守着的这片地方南边是平原,马队不惜马力疾驰的话,三日就可至漠北城下。这么重要的关隘,柔然人重视很正常。”

  “而且……”花木兰缓了缓,继续说了下去:“那赫古乌斯和我有血仇。我身上这副甲,是杀了他儿子才被都护赏下的。这个幢主之位,是屠戮了他全族。”

  祝英台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血海深仇,假使她与赫古乌斯易地而处,一定早就不管不顾的劝说柔然汗大举进攻北燕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只稍稍的派了五千人。

  “担心什么。本将能打退他两次,自然就能打退他第三次。是了,忘记和英台你说了,前两次也是这个老狐狸在背后操盘。”

  花木兰脸上的笃定之色冲淡了祝英台心中的不安,心情逐渐平定下来。

  但她不知道,花木兰心中的惊骇在听到赫古乌斯这四个字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在前两次派出的傀儡被自己打退之后终于坐不住亲自上场了么。

  赫古乌斯的计谋啊,花木兰想着都觉得都有寒气上窜,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人的名,树的影。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那种只提名字都会让人感觉到心惊的存在。来漠北之后,花木兰可没少听过赫古乌斯的名头,什么奸滑似狐,狡诈如狼,择机而动似秃鹫,挑拨人心如鬼魅。辅佐主公三年登汗位,七年定大势。

  这些都是非直观感受。花木兰的直观感受就是哪怕这个人只需稍稍游说,就有数不清的柔然部族愿为他当马前来攻击自己。

  前两次不过是他立的傀儡太有主见,一次次的为了自己利益而罔顾赫古乌斯的意思,自己怕是早就人头高悬了。

  只是这次赫古乌斯已经亲自出手了,自己还能撑多久呢。

  从人数上看,自己尽起全城适龄青壮,得了一千三百余军卒,可这里面有一多半都是才训练了四个月的新卒。对面可是有着五千人。

  从指挥上来看,自己在赫古乌斯这种人面前只能算得上粗历战争的雏鸟。

  唯一能有些许优势的只有军备,但也相差无几,毕竟能让赫古乌斯统领的军队可不会差到哪里去。想了想昨天斥候带回来的铁弯刀、皮甲和铁质箭头,花木兰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祝英台见花木兰又陷入了呆滞之中,只得柔声劝解:“别想了,事情会解决的。思多伤身。”

  “嗯。”花木兰点头应下,心里却在盘算着万一城破,怎么把祝英台给送到漠北城。

  她的小主簿这么好,可不能和她一起死在这个地方。

  都护啊,快派援军来吧。

  与花木兰伫立在寒风中不同,柔然大帐此时的气氛这厮不断烘托下已经达到了极点。处处皆是恭维之声,赫古乌斯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微笑意。

  即便这些人在他眼中都是大而无当的蠢物,但他很清楚自己该做出如何的应对才能榨干这些人所有的利用价值。

  压手止住了帐内的阿谀之声,赫古乌斯举杯说道:“诸位稍歇,且满饮此杯,再随我共领可汗口谕。”

  “让我等共祝大汗圣寿无疆!”接话的是乞颜部族长温都尔汗,铁杆的拥汗派,在场也就他的地位稍次于赫古乌斯,由他来起这个头最好不过。

  赫古乌斯心中暗暗点头,这是个有眼色的,以后可以好好扶持一下。

  得了赫古乌斯赞许的眼神,温都尔汗心中如饮蜜一般,知晓自己这一记重宝是压对了。

  其它部落族长却鄙夷得看着温都尔汗,彼此之间都是独立惯了的部族,可汗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虚应故事,稍稍奉承一下只是为了得些好处,似温都尔汗这般奴颜婢膝让这些粗犷的汉子们感到了羞耻。

  但脑子都还清醒,背后鄙夷是一回事,但绝不会当着赫古乌斯的面说什么。温都尔汗名义上还是此次出兵最多的领头羊,他们现在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一起举杯附合温都尔汗。

  至于这祝福中有几分真情实感,就全凭赫古乌斯一人揣度了。

  一番虚以委蛇之后,蛮顽部的族长赤术抢先开了口:“大国师,咱们这回是怎么个章程?各部落攻击顺序和劫掠方向是哪?”

  赫古乌斯正想借着宴会余韵趁热打铁,多收买几个部落,就被赤术截住了话头,心内不快。这个赤术,每次都是这样,事不绝多干,便宜绝不少捞。

  赫古乌斯心内暗恨,但还是展现了和煦的笑容:“这些都不用急,只要诸位跟随大汗,好处绝不会少的。”

  “这么说,大国师是有必胜的把握咯。”仿佛'没有看到赫古乌斯一瞬间难看的脸色,赤术自顾自说道:“可我听说咱们要打的烽火台可是个硬茬子,都贺部和可蔑部都没有打下来。大国师您看,咱们是不是换一个主攻方向啊?”

  言及于此,已经是在切切实实的打赫古乌斯的耳光,明言他没有选好主攻方向,是带他们送死来了。

  赫古乌斯心内已是恼怒之极,要不是看在蛮顽部实力雄厚,此次又带来了一千三百战士。他是真想用桌上的金酒壶砸烂赤术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空的,居然敢质疑他的决定。

  帐内寂静无声,片刻后赫古乌斯在众人注视下发出一声长笑:“赤术族长此言甚谬。”

  赤术是个粗人,脸当即就垮了下来,牛饮了一杯酒之后将酒杯往面前的案几上重重一磕,粗声粗气道:“大国师此言何意?”

  “诸位都是部族中一等一的勇士,难道会怕一个小小的敌军幢主么?还是说,父神不再垂青于你们,收走了你们的勇武。”

  丝毫没有在意帐内陡然加重的呼吸声,赫尔乌斯继续说道:“我们有五千人,攻下那座小小的城池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攻下,漠北最富裕的边城将由你们心意任意劫掠。而且……我们还可以以此去攻打漠北城。漠北城,不用我说,诸位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而且没有人会比他们知道的更清楚。据说那里拥有着数不清的丝绸茶叶和瓷器,中原商人就是用这些东西,每年从他们那里换走了无数的良马和牛羊。

  “大国师,您说的是真的吗?”

  赫古乌斯很满意这些蠢物被吓到的模样:“自然是真的。”

  “可是,我听说,漠北城附近有重兵把守,营兵都不下于两万。如果我们攻打金汤城,漠北城一定会出兵援助的。”赤术的话又一次给火热的气氛降了温。

  赫古乌斯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很可惜,他们出不来。而咱们,还有桑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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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看稀疏的头发,十二不由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这是多想不开直接架构了一个陌生朝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