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恨别十三余>第14章 我向你。

  那天周汝的琵琶曲弹得很慢,她细细弹着,偏头看指尖,就是不看宋淑曼。

  宋淑曼站在她面前,面前所弹若是她所见的最后一曲,她愿意一帧一帧记录在脑海里,一辈子都忆着。

  待周汝停了动作,宋淑曼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你弹琵琶的时候,最像宋淑曼这个名字。”

  “其实不是你不像我,是我向你。”

  周汝听不懂她的话外话,“你是你,我是我,哪有那么多像来像去。”

  宋淑曼听到这话自是有些落魄,她多想她们能够被混为一谈,多想她们的名字是绑在一起的,她更想同她解释她的心意。

  可是她没有,她不敢,她只能把字细细拆了去,把爱意藏在谐音里。

  宋淑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汝的,是第一次见面牵过的手,是看她弹琵琶时耳边落下的发丝,还是不顾其他将护自己在身后?只是当下这一刻,她忽然明了自己这几日来的思念,察觉了自己的心事。

  “周汝,为什么要把你和我分得这样细?”

  “我们本就是两路人,又怎能混为一谈呢。”

  周汝放下怀里抱着的琵琶,“你看过那篇月亮与山,你带我回你家那天,那篇稿子被风吹到地上,我就捡起来看。那次你念给我听,我只听个开头便不许你继续念了,其中的原因想来你猜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若要细讲原因太过冗长,简单而言,我的过去就是故事里的春生。”

  “我想,青梅或许听过我的故事,那时候大街小巷都传着这个故事,故事传着传着就开始添油加醋了,三分真七分假的,便是青梅写的故事也不全是我了。传闻有说是我杀了那个琵琶女,也有说我杀了害她的人一家。梨园的先班主见我可怜收留了我,我便换了名字待在这儿了。”

  周汝起身拍了拍衣服褶皱,将琵琶放回原处,背对着宋淑曼,“淑曼,我这一生颠苦流离,十三来了这个地方,带我的姐姐是个苏州姑娘,教我讲苏州话,唱苏州曲,我也跟她后面喊着姐姐姐姐,却是没机会再听她应我了。”

  “她因我而死,我手上沾血,不干净。你像我?我全身上下有什么值得的呢。我不想你像我,更不想你同我有关系。淑曼,我要你好好活着,要你一生平安喜乐,过得圆满。”

  “只要,你不像我,就好。”

  宋淑曼双臂张开,从背后抱住周汝,她握紧周汝的手,宋淑曼能感觉到她细细的抽泣和颤抖。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周汝的手被另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着,有力而又那么无助,“有些事情,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我这辈子只想求个安稳,其他别无所求。”

  “以后就离我远点吧宋淑曼,太亲近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如果我偏不呢?”宋淑曼这样问她。

  周汝移开宋淑曼的手,没有回答宋淑曼最后的问题,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再提起从前,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其实从来没放下过。

  宋淑曼的出现是她平静湖面上掠过的一枚鹅软石,惊起的波澜涟漪打乱了原有的生活和尘封的记忆,那段活在深渊里的黑暗时光她逃避了八年,不去提,好像就真的消失了。

  “我走了,宋小姐好自为之吧。”周汝和她道别,只是不说再见,她不想再见。

  宋淑曼被留在原地,而后一个人回了家。刚进家门,弟弟养的猫走过来亲亲她的脚踝,她弯腰抱起过度宠爱而肥胖的橘猫,猫咪喵叫了一声,挠了她一爪,挣脱着跑走了。

  宋淑曼气不打一处来,不让她抱偏来向她示什么好,跟姐姐一般。她在心底生姐姐的气,骂姐姐是那只猫,亲近她又推开她。

  “小橘子,小橘子。”宋淑曼叫唤着,小橘猫趴在二楼的楼梯口,不理睬她。

  宋淑曼踩着楼梯上去,正要伸手抱它,它便叫一声跃到宋程良的身后,宋淑曼还没来得及开口,宋程良就放开嗓子喊:“爹,姐姐要打小橘啦!”

  宋淑曼眉头微蹙,“哎你这小兔崽子!一天天净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哪只眼睛见我要打它了?”

  宋程良指着宋淑曼手臂上未处理的伤痕,“小橘子抓了你,你就要打它了。”

  “在你心里你姐姐我就是这样记仇的人?白疼你了,平日里也白喂它了,总是不待见我的。”

  “罢了,我看啊,我就该在外头再读几年回来,干脆读一辈子,一辈子在外面算了。”

  宋程良抱着他的小橘猫一声不吭地溜走了,宋淑曼闷气吃了一肚子进了自己房间,窗外又落雨。

  她没喜欢过谁,这是头一次,心给人牵着走。可她的爱还没明摆在面上,倒给人拒绝干净,要自己再不认识她了。青梅说得对,喜欢就像雨,怎么只一眼,这雨便落下来了呢。

  宋程良抱着医药箱子进姐姐房间,看姐姐眼角挂泪,以为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姐姐对不起,不要在外面一辈子,我去把小橘也抱来和你道歉,你不哭了好不好?”

  宋程良道歉的态度太诚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宋淑曼拿手背抹了泪,俯身正视着弟弟,故作严肃表情,“进别人房间为什么不敲门?”

  宋程良二话不说跑到门外面,随手带上了门,又敲了两下,“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宋淑曼不想在弟弟面前掉泪,随口应了声“不可以。”

  那天宋程良在门口等了好久,直到饭点李伯上楼喊小姐少爷吃饭,宋程良还在姐姐的门口坐着,差半刻钟可要睡着了。

  “在门口待着干嘛?”

  “姐姐说不让进。”

  “要进我房间干嘛?”

  “我叫小橘来道歉的,刚才还在我怀里,这会就跑去吃饭了。”

  “好啦,没有生你和小橘的气,快去吃饭吧。”

  宋淑曼连着好几天郁郁寡欢,不是生谁的气,只是自己开心不起来,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秦阿姨打来电话,说明天休息,可以来找她拿母亲的东西。

  宋淑曼收拾了一下,出门准备挑些礼物,上次太草率,进他人家,两手空空也不好意思。

  打开门看见门口堆了一小山糖果,问了李伯才知道,原是宋程良放的。

  她只拿了其中一颗,把剩下的让李伯还回去,“李伯,你帮我跟程良说,姐姐的不开心只要一颗糖果就好了。”

  李管家喊住宋淑曼,却又支支吾吾,没说下语,“小姐……”

  “李伯,晚上帮我留点饭菜就行,不用等我吃饭。”

  宋淑曼出了门,一路寻看礼物,挑挑拣拣不知送什么好,最后逛着去了青梅家。

  “江先生不在家,你进来吧。”

  “你这意思是你先生在家就得赶我走了?”

  许青梅笑着请宋淑曼进来,她一笑,杏眼弯成月牙。宋淑曼一进门,青梅就注意到她手上结痂未好的疤,“手怎么伤了?”

  “是家里的小橘猫,不小心给弄伤了,不碍事。”

  “上次江黎的学生从国外带了一堆药膏回来,好像有支除疤的,我去给你找找。”

  “这学生倒是好笑,哪有送没病人一堆药膏的。”

  “他们哪想得到这些,江黎不忌讳,我也不在意,家里备着些药也好,说不定哪天……”

  宋淑曼打断许青梅的话,“呸呸呸。”

  许青梅牵着宋淑曼的手进房间,翻出药箱子,里头堆着大大小小瓶瓶罐罐的西药,青梅记不清具体药名,西药的药名太长,拗口得很。

  她一支一支捡起看盒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宋淑曼挑起其中一支药膏问她,“是这支吧?”

  “我看看。”许青梅接过药来仔仔细细翻看了一圈,“好像是这支,又不太确定,实在记不清了。”

  “要不等江黎回来我问问他去?”

  “你这一箱药怕是放到过期了也不知道具体药效,你这儿有没有笔,给我一支,我替你在盒子上写个大致。”

  宋淑曼接过笔,依次在药盒写上药效和服用方式,大多只是些维生素保健品的,写完的药在桌面摆了一排,收起来的时候不经意瞟到餐盘上摆着的中草药。

  “青梅,你怀孕了?”

  “啊?”

  “这不是保胎的药吗?”

  青梅只好点点头,“原本打算满三个月再告诉你的。”

  宋淑曼连忙把许青梅扶到床上坐着,小手不安分地轻轻贴着青梅的肚子,小腹平平坦坦,看不出任何新生命的痕迹。

  “我只是怀孕,又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那也得小心,小心点都好。”

  青梅颔首,手搭在宋淑曼的手背上,“你最近有什么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在我面前藏得住什么?我还不明白你。”

  “有喜欢的人了?”

  宋淑曼低着头沉默了好长时间不说话,许青梅说:“我认识的宋淑曼可不是别别扭扭、摇摆不定的人,出去背着所有人改读了医,怎么现在犹豫了?”

  “果然啊,什么都逃不出你许青梅的眼睛。”

  宋淑曼随势坐在地上,偏头枕在许青梅的大腿处,“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头脑一热就去读医,这个选择到底正不正确。就像我现在一样,也分不清这个喜欢对不对。”

  许青梅摸着宋淑曼的发间,“你知道的,大学时候,我不是江黎的学生,他是隔壁院的老师。我头一天上课就走错了教室,还在第一排正中央坐着,他点名点了一圈没念到我的名字,我举手问他,怎么不点我?他说可能是教务处那头漏了,回头他给我记上。”

  “他开始讲课,我才发现走错了,又不好意思这么跑出去,愣是熬到下课,先生后来才告诉我,我和他解释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像熟透落的红苹果。”

  “现在想起来,我和江先生的缘分好像很早很早就埋下了线,一路牵到现在。”

  “或许选择有对错,但是喜欢怎么会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