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哭泣中醒来,后半夜,陶小屿失眠了。

  擦干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几个小时时间里,她忽然想通,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冲动。

  听到唐漫雯提及程琦昀、并表示出对他的厌烦的那一刻,陶小屿自然而然就跟着她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以前,她对唐漫雯的竹马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知道她并不在意他,所以不以为意。

  而如今,当唐漫雯的竹马变得有名有姓,并且长相也不算差,家世更是无话可说,陶小屿本能地惊慌起来,毫无疑问,程琦昀是情敌。而且,因为他,漫雯姐最近过得很糟糕。

  陶小屿忽然变得很清醒。

  原本,她以为自己仅仅只是担心唐漫雯,经过那个梦之后,哭着醒过来的她看清了自己心中的恐惧——

  她怕程琦昀孜孜不倦,怕唐漫雯会转变,更怕自己失去机会。

  在脑子没有想清楚之前,去找唐漫椿要程琦昀的联系方式那种做法,是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先采取行动。

  她也不是不明白,去找让唐漫雯都感到头疼的程琦昀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她就是不想坐以待毙,也不愿唐漫雯一直为那个人感到烦恼。

  以前听唐漫椿吐槽唐漫雯的竹马,陶小屿体会不深。

  但是昨天,她亲眼目睹了唐漫雯难以言说的挣扎和脆弱。

  那一刻,她真的特别讨厌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那种厌恨,轻而易举地超过了对以前常常找她麻烦的蔡澄旻的厌恨。

  强烈的恨意在短时间之内生成,陶小屿不禁感到吃惊。

  尽管唐漫椿并不赞成她的行为,但她并不想就此放弃。

  天亮以后,她冲了一个澡,然后特意敷了一下微肿的眼睛。

  陶小屿准备去公司的时候,唐漫雯的消息忽然来了——

  “我没事。”

  是如此浅淡,也是如此冷漠。

  她站在清晨的院子里,看着这无比简短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禁为自己昨晚的不安、慌乱,以及那个悲伤的梦,还有去找程琦昀谈一谈的那种冲动而感到羞耻。

  这一切,在唐漫雯这一条迟来的、漫不经心的消息面前显得如此荒唐。

  本来她觉得她可以为唐漫雯分担、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可是,就像漫椿说的那样,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喔,什么都不是!陶小屿忽然被自己再一次的清醒刺痛了,以至于,她想要去找程琦昀谈一谈的决心,隔了一个夜晚之后因唐漫雯的这条短信轰然坍塌。

  原来,在爱情中,沉沦或者清醒,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没有回复唐漫雯,本来,按她的性格,她会礼貌地说一句,类似于“没事就好”这样抚慰的话,但最终,她没有。

  因为她搞不懂唐漫雯的想法,也搞不懂自己和她的关系,于是,她就狠狠心,将他们都撂到脑后面去。

  就像昨天唐漫雯临走前说的那样,这件事,你不用管。

  自作多情,真是悲惨。陶小屿做了个深呼吸后,走出家门。

  #

  这是一个阴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到了公司,陶小屿强迫自己沉浸到工作中,好将自己和唐漫雯隔绝。

  一连好多天,她的生活只剩下工作,她努力地逼自己不去想关于她的事。

  在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陶小屿选择去跑步。

  因为刻意的忽略,不久,她从程琦昀事件中慢慢抽离,同时想起唐漫雯的频率也总算降低了一些。

  不过,她的这种有意隔离状态很快又被打乱了。

  这是从一通电话开始的。

  那通电话仅仅响了一次就挂断。起初,陶小屿以为那只不过是有人打错,或者是恶作剧的歌迷,因而并没理会。

  那电话号码第一次打来是五月十号,从那一晚开始,在每天的相同时间,都会再次打进来,无一例外地,都是只响一次就立即挂断。

  相同的操作一直持续十五号,从没间断过。

  陶小屿开始警惕起来。

  十六号这天晚上临近十点,陶小屿将手机拿在手中,不出所料,那个电话号码又按时打进来,见到屏幕亮起来的那一刻,她的手指立即滑下去,可终究迟了一步,未接来电提醒旋即浮到屏幕上。

  偏执!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偏执!程琦昀?

  陶小屿全身一阵激灵,她瞬间想起更多,唐漫雯和唐漫椿都曾经这样说过程琦昀。

  我怎么这么迟钝!她咒了一句,整了整思绪之后,她第一次回拨。

  拨通后,电话只响了一次,对方就接通了,却没有开口。

  “喂,你好!”陶小屿极力表现得镇定。

  “我是陶小屿,请问你是谁?”她几乎能够肯定对方就是程琦昀。

  “喂,你不是一直打我电话?请你说话好么!”

  电话没挂断,但对方一直没开口。

  陶小屿有一种直觉,他一定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程琦昀先生。”

  “我可以见你一面么?”

  这几句话带着很短的间隙,陶小屿觉得自己已经失控,见面这种事情,她早就放弃了的,这一刻,她又仿佛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地讲出口。

  好在,对方并没有答应。

  陶小屿的心砰砰跳起来,对方一直保持静默的做法,轻而易举地激起她心中的恐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近乎认定对方不会开口,可就在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道冷硬的男声,“明晚十点。”

  陶小屿来不及问对方地址,电话就挂断了。

  那挂断的嘟声,就像一条勒绳,猛地在她的脖子上拽紧,明明没有缺氧,等回过神,她却不由自主地、大口大口地做起深呼吸。

  明晚十点么?

  联想到近一个星期以来每天晚上十点钟固定不变的来电,陶小屿不禁一阵后怕,他对十点这个时间点到底有什么偏好或者预谋?

  “要见么?!”

  陶小屿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不、不,太危险,不能见!先不论那时间不合适,就模棱两可的见面本身而言,加上关于程琦昀的传言,以及唐漫雯的警告,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这件事情本身有多危险!”

  可旋即,陶小屿又想起上一次唐漫雯到家里来的时候,她那种深陷烦恼的颓丧模样,见面潜在的危险瞬间被她忘到了脑后。

  加之,程琦昀的语气是那么肯定,那么没有余地。

  她意识到,这和他请唐漫雯吃饭是性质相同的事情,即,不论怎么样,明晚十点,他都有把握能见到自己。

  如同所有已经陷入险境的人那般,陶小屿坐立不安,她既想求助,却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去求助,也不知道求助于谁合适。

  “漫雯姐?”陶小屿眉头紧皱,“不不不,她已经够烦,自己想见程琦昀一面不就是为了帮她么?漫椿呢,也不行,她一定会反对!她连程琦昀的电话号码也不愿给,不是么?”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对方接通自己的电话之后,“我可以见你一面么”这句话会失控说出口。

  此前,尽管她已经断了想要和程琦昀谈一谈的念头;但是,在潜意识里,她并没有放下对程琦昀的厌恨和害怕。

  陶小屿明白,程琦昀一天不退出,唐漫雯就只能继续囿于她自己的荒漠中,那也意味着,自己也将要无望地继续等下去。

  被唐漫雯拒绝的这些年里,陶小屿之所以只能谈清水恋爱、短暂恋爱,裹足不前,就是因为她听说她一直单身,尽管她一直都不怎么相信,可一边又忍不住以为自己还有希望。

  因此,唐漫雯忽然来找她的那一天,当她说“你知道,现在你也很危险么”的时候,她才会暗喜,因为那一刻,她觉得,她们相距是那么近,从来没有那么近过,因为那种联系让她觉得她和唐漫雯是一体连衣。

  很快,她就下了决心,就算危险,她也要去见程琦昀。

  她不打算事先告诉唐漫雯,假如被她知道,一定会错失机会。

  当然,她更不会告诉唐漫椿,这和告诉唐漫雯的结果是一样的。

  至于见程琦昀潜在的危险,她也预料到了。

  为了不让程琦昀继续存在于唐漫雯的世界,也为了大家能从毁灭的共同体中抽离,她决定奋力一搏,将他从唐漫雯的世界推出去。

  她认定,助唐漫雯脱困,本身也是一种自我解救。

  六年了,陶小屿不想再停滞不前。

  她不管结局如何,也不管和唐漫雯之间有没有未来,如今,她只想先把这桎梏着他们三个人的僵局打破。

  “程琦昀,我绝不会让你继续缠着漫雯姐!”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之前,陶小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