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胭脂错>第126章

  沈错最后的表现着实出乎了柳容止的意料, 导致她本该为沈错庆幸的情绪也被惊讶代替。

  让沈错重新认识,且为她带来烦恼的人不是白林秋,这一点如今虽毋庸置疑, 但另外一个问题也摆在了柳容止的面前——那个人究竟是谁。

  因为她这一趟来江南,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防止白林秋心怀鬼胎, 所以她这段时间她的精力除了关注政务的进展之外, 几乎全放在了白林秋的身上。

  当然,她也看到了沈错与白林秋的来往方式,所以先前才会稍稍安心。

  可今日乍一看到沈错的态度, 她还是下意识把白林秋当成了那个人选,毕竟目前在沈错身边的人,她的行径最为可疑。

  看着沈错得意洋洋离去的背影, 柳容止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如果不是白林秋, 那又会是谁呢?

  闻识?霍紫苏、霍梧桐?还是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人存在?

  如果是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柳容止倒暂且可疑安一下心。

  闻识作为沈错身边自小长大的人, 有最大的可能,也最让柳容止看好。

  可又正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两年又没什么亲密来往, 最近的互动更是十分正常, 实在不像是有苗头的样子。

  至于霍紫苏和霍梧桐, 柳容止也并不讨厌。霍紫苏虽是花解语之女, 但性格较为天真又是江湖中人, 和沈错有旧情,目前看来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霍梧桐年纪虽小了一些, 比起前两者与沈错的关系也疏远了一些, 但在武学上是个奇才, 不是没可能得到沈错的青睐。

  柳容止被她救过, 也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对她的感官较为良好。

  加之她与沈错之间还有胭脂这条联系,柳容止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姑姑,太阳要下山了,我推您进屋吧。”

  就在柳容止凝神苦想之际,景城从回廊处远远走来。她这几日在杂货铺不像柳容止这般没有存在感。

  对于杂货铺的经营以及江南她都充满了好奇,故而与胭脂交流颇多,也时常出去视察民风。

  柳容止看着侄女,心中突然一紧。

  莫非……

  她回想了一遍自己的问话以及沈错的回答,竟发现景城也对得上。

  这一个念头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柳容止只觉得荒唐。

  但往深里想一想,竟发现这并非是个不可能的答案。

  沈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若是先前那几人,她又如何需要犹豫彷徨至此呢?

  可是……她这几日并没有看到两人有什么亲昵的交流啊?

  “姑姑,您怎么了?”景城走到柳容止身前才发现她面色有些不对,不仅眉宇间神情凝重,而且一脸审视地望着自己。

  景城对柳容止向来爱戴恭敬,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心中生出了一丝惶恐与慌乱,“您怎么这样看着我?是、是我做了什么事吗?”

  柳容止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缓和了一下神色,摇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思考……”

  景城握住柳容止轮椅背后的把手,疑惑道:“您在思考什么?是关于我的事吗?”

  柳容止已对自己的余生做好了打算,如今的事态也确实按照着她的计划进行。

  她将手中的势力交由景城打理的唯一要求便是,让景城来保沈错一生的平安。

  可如果出了这个意外,她又该怎么办呢?

  “景城,你对无妄……是怎么看的?”

  暂且不说两人是表姐妹,单说景城是公主,这件事也大为麻烦。

  景城是已经订了亲的,国柱家的长子,若非跟着她去西北来江南,两人早该在前两年就成亲了。

  皇兄对这个女儿也是给予了厚望,又怎么可能会容许沈错做那样大不韪的事?

  纵容妹妹与纵容女儿根本就是两件事,更何况她当初嫁给沈云砚有情非得已之痛,父母兄长因而才对她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做弥补。

  可这件事要发生在景城身上……不,以她对景城的了解,这孩子心中有大志向,该是不会做那个出格的事的。

  那无妄……

  柳容止心中矛盾,景城也是内心打鼓。

  她很清楚柳容止培养自己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保沈错平安。

  说实话,她并不讨厌沈错——起码绝没有想祸害她的想法。

  她无数次觉得,沈错好好一个人,好好一张脸,姑且也有些本事,怎么就长了一张说话难听的嘴呢?

  景城十分明白,若想要让柳容止彻底信任自己,起码表现上要装作对沈错更为亲近的模样。

  可一方面,她良好的耐心与教养在看到沈错那张脸时不知为何就能轻易地土崩瓦解,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想在柳容止面前演戏。

  虽说她确实渴望继承柳容止手中的势力,但也是真心爱戴这位姑姑,她不想以假面目面对柳容止,而且也不觉得自己演戏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姑姑,表姐这人吧……我并不讨厌。从某种角度来说,我还甚为欣赏她。只不过我俩性格有些不合,所以平日对她的态度……”

  景城斟酌着词句,想要柳容止知道自己绝没有加害沈错的想法,也一定会遵守诺言,将来尽自己所能保她平安——

  不过她总觉得沈错不会领情,而且若只是想保命的话,她只要远走高飞就算是朝廷也耐她不得。

  沈错的性子说好揣摩是很好揣摩的,可要想准确猜中又确实又不小的难度。

  盖因她总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思维方式又与常人不同。

  今日柳容止原有十成十的把握,却最终发现两人所说话题南辕北辙,正是因为如此。

  可沈错不好猜,柳容止对景城却十分了解,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相同,只听她说了一句便知晓她内心的想法。

  起码在景城这方面,对沈错是没有想法的。

  可柳容止并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是担心起沈错来。如果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无意,事情又会怎样发展呢?

  “姑姑……”

  景城见柳容止默不作声,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柳容止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事,无妄的性格在世人眼中虽乖僻狂妄了一些,但从前两年的事你也应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混沌之人。

  虽并非忧国忧民之辈,但心中亦有大爱。我只希望你牢记这一点,将她若有冒犯之处,能为她美言几句。”

  景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柳容止说这番话,一方面是觉得这位姑姑终于开始重视亲子关系。

  另一方面却也为她这番交代后事般的言论感到难过。

  “姑姑,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柳容止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担忧。她倒不是担心沈错会乱来,因为方才那番话已经表明了沈错的立场,这个女儿和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担忧的是,如果让沈错心动的人当真是景城,情路恐怕会比沈云破更加坎坷。

  当然,不管如何她都会再仔细观察一番。

  “姑姑……”景城见她不再说这个话题,也刻意提到了别处,“您还记得至今还未查明真相的镇西将军一事吗?”

  柳容止突而听景城提起此事,皱眉道:“怎么,姚彦的事有了新的进展吗……”

  当初西北地动,因地处偏远又有歹人暗中捣乱,兴风作浪,动荡了很长一段时间。

  朝廷虽及时派了军队前往,但在一开始并未控制住形式,直至柳容止到达西北,坐镇军中。

  当时京营兵与地方军发生了不小的冲突,而镇西将军姚彦被查出与动乱之事有巨大牵扯。

  只可惜姚彦有地利人和,当时锦衣卫与京营兵联合抓捕却还是被他一家四口逃脱,至今生死不明。

  当初因为地区动荡,地方军心不稳,柳容止权衡之下并未将此事公开,只暗中派锦衣卫继续调查。

  只是姚彦作为近些年鲜少有仗可打,又确实身怀将才的将军。

  除了武功不弱以外,还对朝廷的行事方式知之甚详,这三年间锦衣卫只查到了一些陈年的蛛丝马迹,根本不知他身在何处,又究竟是死是活。

  “我只是记起当初有消息说他们南下了,当初并未查到白云山庄一事,以为姚彦是与西北蛮族有勾结,故而锦衣卫并未将这当作重点侦查的方向。

  我这两天翻阅卷宗突然想起这一茬,您说是不是趁这个机会也好好调查一番?”

  柳容止如今堪称清心寡欲,也甚少亲自过问这些,大多都交由景城自己定夺。

  故而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你既然有想法便放手去做吧,虽说如今事情过去,抓到姚彦的意义没有当初那么大。

  但他毕竟违背了大炎的律法,祸害了地方的百姓,无论有何缘由都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柳容止曾经十分欣赏姚彦,姚彦能年纪轻轻当上镇西将军亦有柳容止的一份功劳,故而当初这件事的影响颇为深远。景城有此一问,也算是对柳容止的尊敬。

  “那我晚些时候便给闻大人修书一份,让她在调查期间也顺便打探一下姚彦的消息。

  我有种预感,若他当初的所作所为真与白云山庄有关联,那么如今很有可能会再次出现。”

  柳容止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景城,你长大了。”

  由于朝廷近期内的举动,江南不少豪绅世家都受到牵连,民间也渐渐起了一些流言。

  不过波及范围较小,百姓不过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

  严州作为江南水运的交通枢纽,码头驿站等地最是热闹,过了中秋,江南的天气渐渐开始转凉,这里却还是热火朝天的氛围。

  李疆坐在角落里,低头沉默地吃着自己带的午餐,传入他耳中的是工友们热烈的讨论声。

  除了帮沈记杂货铺送货以外,他平日也会在码头驿站等地做脚夫和帮工,而这些地方也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我刚听从禹州过来的客人说,刘家的人旁系被提审了,抓了好几十人呢。

  看来先前的传言是真的,朝廷这回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理一番这帮江南豪绅了。”

  老杨头总是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今日果然又是他先打开了话题。

  大概是由于小儿子在林下书院读书,这老杨头长年耳濡目染,对事情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老杨头,上回你也这样说,结果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虽然抓了不少当官的,但真正伤筋动骨的豪绅也没几个。”

  江南百姓富庶,学风鼎盛,除特别偏僻的穷乡僻壤以外,城镇中的百姓很多都读过书识过字,便是这些脚夫帮工也比一般的人多些见识。

  “上次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也打击了那些豪绅的气焰,否则这几年我们的日子能好过这多吗?

  再说了,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见识短只看到了表,人皇上养了那么多官老爷,想得肯定比我们深,没准就分这两步走呢。”

  因着他小儿子是因皇家办的林下书院才有书读,老杨头对朝廷、皇上以及长公主十分推崇。

  江南地区百姓又苦豪绅世家日久,除非是利益相关人士,否则都对朝廷打压他们的事十分乐见其成。

  “话都被你说完了,这回还不成,你就说分三步走。”

  “那朝廷想打压他们总是没错的,听说这回的大人虽然年轻,但办事雷厉风行的。

  先前就是从咱严州去的禹州,这才几天呢?悄无声息就把人给抓了。”

  “这我也听说了,不就前几天的事吗?还是咱码头坐的船,知府亲自送的。

  我亲戚在衙门办事,那一天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被我瞧见了,后来才知道是知府大人微服私访呢。”

  “我听说刘家有人在京当官呢,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人顶不顶得住。”

  “哎,人背后是皇上,哪儿能顶不住?咱们皇上又不是前朝那些昏君,还能被这帮人倒逼着杀了忠臣吗?”

  “得啦得啦老杨头,再说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皇上是亲戚呢。

  我看这些豪绅也没那么不堪,咱们江南这般富庶,不还是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嘛。”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儿子说咱们江南富庶主要还是因为地理位置……”

  老杨头一提到自己的小儿子便是满脸骄傲,虽然所谈论的事与他切身算不上有多大的联系,但丝毫不影响他与他人争论的热情。

  李疆由于是从北方南下,与当地人语言不通,甚少参与讨论,也不太与人交往。工友只知他妻子早逝,如今带着两个儿子。

  就在这些粗人趁着休息时间聊得热火朝天之时,突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朝着码头的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爹、爹,你快去看看啊,哥哥和人打起来了。”

  男孩的声音大部分都被码头的嘈杂掩盖,但李疆还是第一时间站起了身,扔下了手中的食物朝着小儿子跑去。

  “虎子,发生什么事了?”

  虎子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看到父亲又是着急又是委屈:“爹你快去看看吧,哥哥遇上了小沈掌柜,然后、然后……”

  “这个逆子!”李疆听到儿子的话,额头青筋暴胀,一把抓起虎子,怒道,“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沈错绞尽脑汁,日也想夜也想,最后终于给她想出个办法来。

  既然猜不到胭脂想要什么,那不如就带胭脂出去逛街,届时看看她对各种东西的反应,不就知道了吗?

  沈少主向来行动力超强,想到便立即付诸行动。这一日起了个大早,一睁眼便说要带胭脂去逛街,毫无预兆弄得胭脂有些措手不及。

  沈错想逛街,胭脂便是有再大的事那也得往后放一放。

  更何况只是看沈错的神情,胭脂便隐隐感觉到她的意图,自然更不会拒绝。

  说实话,这几日沈错的反应很叫她欣喜。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比欣喜还多了一丝无奈与好笑。

  并非是她想要为难沈错,而是这件事如果沈错不在一开始就弄清楚,她很怕将来还会有其他变故。

  沈错的性子很多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然而真正了解她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胭脂正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沈错如今的表现与其说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不如说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正在努力探索。

  胭脂不是没想过直接告诉她,或者诱导她,然而再三思考之后,胭脂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

  希望沈错能够自己发现,这并非是胭脂出于私心考虑的结果,更是她从各个方面详细思考过的结论。

  从被沈错收养开始,就注定她与沈错不可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而从沈错平时对她的表现来看,也并算不上将她当作对等的人来看待。

  不是说沈错对她不好,只是天生的上位者很难对身边的人感同身受。

  就连胭脂自己,一开始也并没有把自己放在与沈错相同的位置。

  不如说,这才是现实,而且将来在他人眼中也不会有本质的改变。

  不过,胭脂寻求的也并非是于这世间上的平等,而是自己与沈错之间的对等。

  这份对等包含的不止是缩小她与沈错地位上的差距,也是想缩小两人在思想上的差别。

  「诱骗」沈错这种事,对她来说也是有负罪感的。

  “胭脂,走啦走啦。”沈错等得不耐烦了,拉起胭脂的手,着急道,“别等什么马车了,反正也不带别人,就咱们自己出去逛逛。

  你带上钱,我带着你,就这点路,咱们走过去就得了。”

  沈宅所在的居民区,离最繁华热闹的街市只隔了一个街道,走过去并不费什么时间与精力。

  不过沈错平日里不爱抛头露面,出行必备马车,没想到今日急得马车也不要备了。

  “那您要不要戴个面纱?”

  胭脂还记得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只是出去了几回,沈错便不知道被多少人搭讪,这也是沈错不爱出门的原因。

  “戴什么面纱?我又不是白林秋。”

  胭脂抿嘴笑道:“可您比白姑娘还好看,若是又遇上觊觎您美貌的孟浪之徒该怎么办?”

  “怕什么孟浪之徒?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这话倒是不虚,沈错确实不怕任何人。

  “可我怕他们坏了您的兴致。”

  沈错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着实也是一个烦恼。”

  她自夸向来有一套,若是别人听了,便是再有道理也忍不住要发笑。只有胭脂颇卖她面子,笑着点头赞同。

  “不过戴了面纱也挡不住他人的目光,没准更叫人好奇。

  要说我,这武林之中比起白林秋漂亮的人不是没有,她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有一半是因她总是戴着个面纱。

  世人向来猎奇,越是不给你看越是想看,越是神秘越想窥探。

  正是因着她不愿透露真面目,传得人越多,想看的人越多,名头也就越大。”

  沈错说得头头是道,胭脂想了想,也正是这个道理。

  “您说得对,白姑娘确实相貌非凡,但在我看来您的美貌更在她之上。她若是第一,您又该是第几呢?”

  虽说比起什么第一美人,沈错更喜欢天下第一那个称号,但这话出自胭脂之口,实在是莫名叫她舒心。

  “哼哼,我又不在意这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审美之事人各有不同,又不是真刀真枪的比试,不提也罢。”

  胭脂见她难得谦虚,正要点头,却见沈错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端详得颇为认真。

  “不过在我看来,你也比白林秋好看。”

  沈错从不曾如此直白地夸过胭脂的相貌,当初至多只是安慰她,要她不要在意眼角的胎记。

  可是这次,沈错不仅将她与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白林秋做比较,而且语气一点儿也不像哄孩子。

  白林秋虽比沈错年纪小上一些,但比胭脂也大了不少岁。

  更何况如今还是有孕在身的妇人,一般人大抵是不会将两人拿来对比的。

  但沈错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点,说得十分真诚。胭脂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羞涩地低下了脸,轻声道:“沈掌柜真是爱开玩笑,我又怎么能与白姑娘相提并论呢?”

  沈错轻哼了一声:“那便是不与白林秋比较,在我看来你也是最好看的。”

  沈错这两日在书房埋头苦读了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发现要讨得女孩子的欢心,一定得会花言巧语、甜言蜜语才行。

  刚才她听得胭脂夸自己,心情十分愉悦,当场便现学现卖了起来。

  然而说着说着她却发现,这些所谓的花言巧语其实不就是她平日里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