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纤伸手拉上沉重的车门, 顺带系好了安全带。
一侧过脸，就对上了何瑶光审视的目光，带着车外的凉意和冷清。
何瑶光扬着唇角, 阳光穿透风雪热烈地洒落在她面庞上。
大概和许知纤对视了三秒有余，又像被什么刺疼了一般飞快地撇过头。
而后, 丢下一句不清不重的评价, “你倒是——”
“挺自来熟的嘛。”
许知纤不明所以，便没有回答，静坐在副驾驶位上仿佛一个透明人，手里捏着一块特制的身份铭牌。
她闭上眼，指尖在铭牌上轻轻摩挲, 感知着字母和数字细致不同的构造, 淡声道：“回去后，我会主动配合你的行动。”
“嗯。”何瑶光无所谓地低应了一声。右脚踩在刹车上, 车子很快启动，急速朝前驶去。
来不及反应, 许知纤脑袋用力砸在了后背的靠枕上。痛感袭来, 她揉揉后脑，同时偏头狠瞪了何瑶光一眼。
何瑶光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先开了口，封住了许知纤的话头。
“耽搁了太久。”
耽搁了太久？所以, 反倒还怪上她了？
许知纤内心一阵无语, 气愤又不无挖苦地肯定说：“少校, 你的女人缘一定不好吧。”
精神图景里的雀鸟附和着主人的心境，踩到何瑶光的肩头上，不停地啄着她肩上的金属徽章。
最后歪着头，用脑袋轻轻撞了下何瑶光的侧颈。
何瑶光似被逗乐了。
她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小心地挠了挠雀鸟的肚子, 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你的精神体倒是比你诚实也可爱多了。”
瞧见许知纤黑掉的脸色，何瑶光心底愉悦感更甚，生怕对方还不够恨她似的，又加上了句：“我相信我们的结合一定很顺利。”
“会、符、合、上、头、的、预、期。”
“会、的！”许知纤也学着何瑶光的架势，一字一顿回敬说。
而后掐着雀鸟的颈把它拎了回来，口中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见雀鸟用那双同她一般的澄澈眼眸对望着她时，手下力度不自觉松了几分。
毕竟，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她抱着精神体，反复想不明白，一向厌恶他人触碰或是特别敌视陌生人的雀鸟怎么就会对第一次见的何瑶光产生了那么巨大的好感呢？
精神体和主人无时无刻不关联着情感，所以雀鸟的示好代表了她潜意识的想法么？
许知纤蹙着眉，嘴角微抿着，思绪陷在前方的暴风雪中。
怀中的雀鸟讨好地啄了几下她的掌心，若她细心观察能发现精神体黑色的尾羽末端渐染上红色。
要去的那座中心城，它是历经无数战斗和厮杀后陆地上留存的最大的一座城，当然，也可以说在夹缝中拼命发展出的。
地下城则不然，地下城遍布全世界，不止赏金者和高价犯人混居其中，也有逃离了塔，或是失去了自己向导的哨兵，他们的精神体无法得到安抚，讲求人道主义精神的主城会派人剿灭他们。
因为地下城乱七八糟的规则、混乱不堪的环境，和主城相对严肃规整的治安是天壤之别，于是使得亡命之徒分散于城内各个角落。
可末世中，谁不是亡命之徒？一切平衡不过是表面现象，一旦出现契机打破平衡，那么统治者势必伸出他们磨砺许久的獠牙、利爪，将窥伺的权力收入囊中。
·
何瑶光向城门口两个例行身份检验的士兵出示了身份卡和通行证。
通行证上写有此趟出行的原因和目的，两个士兵暧昧不明的目光反复在许知纤和何瑶光之间逡巡着。
金发的男孩目光明亮，抱着电波枪笑嘻嘻调侃何瑶光：“少校，您吩咐的生活用品已经给您送到B幢楼底下了。”
“这位，嗯，也不知怎么称呼，是今晚就入住吧？需要我们帮忙吗？”他朝许知纤挤挤眼。
何瑶光用眼刀狠狠剐了他一眼，拒绝的话信手拈来：“不用。是最近任务太少了？你们很闲？”
“啊不不不，”士兵慌忙摆手拒绝，又朝小哨兵眨了眨眼，比了个手势，“加油喔。”
油腻，丫的真闲的。
许知纤心里头这么想，面上却浅浅一笑：“会的，再见。”
朝何瑶光的下属摆了摆手，做足表面功夫。
两人朝城内走去，许知纤站在何瑶光身后，恰被阴影挡住，她仰首敛着稀淡的眸光望向那挺拔壮阔的高楼。
或低矮、或高大的高科技建筑群，鳞次栉比矗立在街道两旁，阳光洒落在银白色的圆锥形尖顶上，反射出冰冷、奇异而又刺目的光泽，带给许知纤一种压抑的沉重感。
她捂住胸口，用力喘了好几口气却始终无法平复下剧烈波动的情绪。
远处嘈杂刺耳的声响变得明晰，各种各样颜色的方格块碎片般贴近，就在她即将陷入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时，猝然诞生一团明亮的金色焰火隔开了汹涌而至的负面黑色迹象。
周围空气和眼前霎时变得明朗，而那热烈惹眼的火焰像烟花一般平息凋零，散落成粒粒星子隐没于天际的惨白之中。
何瑶光似是感知到了许知纤的变化，边将身份卡和通行证手下边回过身来问：“怎么了？”
其实想问“还好吗”，却觉得有几分逾矩。她蹙着眉，倒是还没想好怎么问，可动作远比思维更快，等反应过来时，出口的已是这不近不远，不尴不尬的问题。
“我没事。”
许知纤低下头，虚握了下空白的掌心，猛烈的心跳平息过后残留下几分寂寥的空虚，约莫是在贪恋那滚烫的热度。
所以这个帮助她的向导到底是谁呢？
她抬睫看了眼何瑶光，却见那人不冷不热地回过身，只丢下一句：“没事就好。”
许知纤挫败地思索了几秒。
当然不会是她，不会是何瑶光。
那么炽热又不失温和的情绪，不讲缘由的帮助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向导？
·
B幢在城内往南的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这是中心城开拓的场地。
变异人是受外星生物寄生从而异化了的人类，和人类有着同样的习性，喜欢群聚，团体行动，离群索居只是孤狼的特性。
往往越大的城，城外潜伏的异化人更是多，而异化人又会不断地吸引同伴聚集，所以选择安居在城内从来不是最佳选项，只是迫于无奈。
人类需要繁衍生息，而强大的人从来只是很少的一批，只有保护好部分普通人，才能延续文明。
全世界的人类毁灭了，地球也不会毁灭爆炸。还有三十亿年，这个天生弱小中尚能窥见强大的种群有可能坚持三十亿年吗？
中心城南面潜伏的变异人基本已被剿灭，统治者为了扩大居住范围辐射面，同时也是为了人类未来着想。
选择了南面的大片空地和少量残存的异化族群作为战斗试验地，令易感的哨兵和向导能有一处适合的场地完成结合，提升人类的总体实力。
一些年轻有为的单身军方人士自然也被分配了过去。
何瑶光被分配在B幢第二十五层，从大扇的玻璃窗外朝下俯瞰，能依稀辨清城外是漆黑一片的风雪环境，还有残破不堪的卫星城建筑废墟散落分布。
两人在一层的管理处领了新用品，之后乘电梯上楼。
许知纤背靠电梯的银色金属墙，注视何瑶光清冷白皙的侧影，下颌线和纤细的脖颈曲线分明。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弄到几管向导素。不如约定一下，这三个月，我们相安无事度过，只要你——”
这句商量的话被何瑶光打断了，她慵懒的声线中透着几丝漫不经心：“抱歉，我弄不到。”
又像是戏弄般说了句：“我很乖的，我一直很听上司的话。”
许知纤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便你。反正到时吃亏的也轮不到我。”
“而且，你真的很乖吗？”
“叮——”电梯很快就抵达了二十五层。许知纤径直走出了电梯门，丝毫未曾在意何瑶光揣摩打量的深思眼神。
她站定在一扇干净剔透的银色金属门前，那副驾轻就熟的姿态仿若她就是这房子的另外一位女主人。
何瑶光轻笑一声，浅金色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名曰愉悦的色彩。
她走上前绕开许知纤，俯身靠近门锁，用虹膜扫开了电子锁。
进入室内，映入眼帘的是简单的灰白两种冷色调，唯有摘下军帽的何瑶光，垂落在腰上的酒红色长发是室内的唯一一抹亮色。
五感敏锐的哨兵像是误入了仙境的Alice，无措中又透着些讶异。
独属于女人身上的淡雅冷香丝丝缕缕，飘散在许知纤面前，她双颊飘染薄红，精神体不受控地又跑了出来。
雀鸟抓住何瑶光伶仃精致的虎口。
她昳丽的桃花眼内陷，眼尾微勾，曲起食指勾了勾雀鸟的略弯的颈。
“你的伙伴很喜欢我。”
许知纤不接她的话，反问：“钥匙，能给我一把吗？”
何瑶光不说话，而是敞开了怀，笑睨着她。
许知纤目露不解地看向她，“你这是在？”
她眸光微闪，似乎想到什么，嘴角撇着讥诮的笑意：“勾引我吗？”
“果然，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满脑子都是污秽的思想。”
“？”怎样的人？
“我不怪你。你不是想要钥匙么？它就放在我衬衫的口袋里，你自己过来取。”
她似乎觉得一直维持着伸直双臂的姿势有些僵累，于是坐到了浅灰色棉麻沙发上，怀里虚虚托着雀鸟，好整以暇地望向许知纤。
背着光，剪影玲珑的曲线有些诱惑，许知纤把手背贴在脸上，驱散掉无故腾升的热意。
她踩着斑驳的阳光缓步移动过去，温吞说：
“行，我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