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虞常常在想——这十年, 江谨是怎么过的呢?

  顾虞想, 可能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自己吧,毕竟江谨的工作这么忙, 思念自己应该只是占了她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部分吧。

  想起当初那一夜之后怯懦逃跑的自己, 顾虞悔不当初。若是那时候就知道江谨不怪自己,那哪怕放弃她的一切, 她都要义无反顾地和江谨在一起。毕竟,对于这一世的顾虞而言,她现在取得的所有的成就, 对她没有丝毫的价值。

  这一世,她的价值就是,和江谨在一起,保护自己父母的企业。旁的, 与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哪怕是有关系,也都是可有可无的。

  所以顾虞不想做无用功,这个世界取得的成就她上一世大多已经拿到手了, 她原本完全可以规避许多不必要的事情,可是由于她的怯懦,她整整错过了江谨十年。

  十年,人一生中能有几个十年?这样仿佛恩赐一般的时光,又会有多久呢?

  顾虞不知道。

  她关了所有的灯,只在餐桌上留了一盏小小的灯。此刻,她坐在餐桌前,托着下巴, 盯着那盏灯发呆。

  “喂,你能不能告诉我江谨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啊?”顾虞戳了戳那盏灯,轻声询问道,只是她也察觉了自己现在的这个行为特别傻,于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真是,一盏灯能告诉你什么呢?你指望这盏灯告诉你什么呢?

  顾虞无声地笑了起来,而后越笑越开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直到最后,她靠在椅背上,低垂着头,死死咬住唇,无声地哭泣。

  江谨,江谨,你是不是也这样想过呢?一个逃跑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想的呢?

  在这样的漫漫长夜,你会不会想起我?

  你会不会想起这么一个懦弱的胆小鬼,想她是如何乘人之危占有了你,想她是怎么离开你的。

  江谨,对不起啊,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顾虞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自己不是人——你说说,那能是人干的事吗?春风一度之后,把你暗恋的爱豆一个人丢在酒店,你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1113号深以为然,于是它开口道:“顾虞,依在下之见,你要好好地和江谨女士道歉,并且做出一定的补偿。”

  顾虞不知道,1113号可是知道江谨这么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它也和顾虞提了几嘴,但是一提这件事,它就检测到了顾虞明显低落的情绪,1113号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本来嘛,它就是一个辅助系统,还被人间责任司那帮王八蛋搞得头疼,既然顾虞听了难受,它就当做顾虞是不想听,便再也没有提过。

  顾虞叹息:“我知道······”

  1113号接着道:“你要弥补这十年你对江谨的亏欠。”

  顾虞看着那盏灯,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说道:“用我一辈子来还。”

  1113号觉得自己的劝诫还是有用的,于是它本着不能打消宿主积极性的原则,鼓励顾虞:“加油!顾虞你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见1113号这么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顾虞翻了个白眼,依旧是一副蔫了吧唧生无可恋的模样,她懒懒道:“我知道了。”

  1113号看顾虞依旧是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觉得自己要继续给宿主一点激励,于是1113号特意挑了一个欢快的音乐,一边放一边鼓励顾虞道:“顾虞加油!顾虞加油!你最棒!”

  “你能让我自己丧一会儿吗?!”顾虞被1113号吵得头疼,不由得怒道,“不要在我难受的时候放好运来行吗?”

  1113号讪讪道:“好、好······”

  “你别说话了行吗?”顾虞继续怒道。

  1113号识趣地闭上了嘴。

  女人心,海底针,猜不透啊!古人诚不欺我!果然还是我的1111号好!

  顾虞叹了一口气,继续趴在桌子上独自一人黯然神伤了。

  等到江谨半夜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也完全忘记了顾虞方才在自己家里,她渴了,只是迷迷糊糊走出来打算倒杯水喝。

  等她走到了餐厅,抓起一旁的水杯刚打算倒杯水喝,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顾虞和那盏昏暗的小灯。江谨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杯险些掉在地上。等到她看清楚了趴着的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江谨放下杯子,走向了顾虞。

  看到顾虞面前满桌用保鲜膜盖好了的饭菜,江谨心底一软,说不清就是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底里生根发芽,直至开出了一朵花,那是一朵白色的小小的薄荷花,带着薄荷扑鼻的香气,带着江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或许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吧。

  她坐在顾虞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

  昏暗的灯光最大程度弱化了顾虞白日里活力四射的模样,褪去那一身包裹在外面的保护壳,失掉了成年人所有伪装的顾虞毫无防备的模样让江谨有了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顾虞,不仅是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啊。

  有时候,江谨真的会好奇,在这样纤瘦的身体中到底蕴含了多大的能量,能让她在战地做记者的时候深入战地,报道一手消息。又是怎样的信念,让她不惜一切代价的报道真相。

  顾虞是有信念的,江谨知道。她看了这么多年顾虞在七日报上发表的所有报道,简洁而有力,从事实出发,从理性出发,不难看出她对受难者的同情,也不难看到她对弱者的怜悯。

  人性啊!

  江谨拨弄了一下顾虞的头发,趴在桌子上看着顾虞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顾虞作为记者是极为称职的——她有热血,有理智,不盲目,她有自己的信仰。

  江谨时常会想,顾虞的信仰是什么呢?是对真相的渴求?还是对真理的信奉?

  江谨永远都不会知道,顾虞的信仰,其实是她。从前世到今生,自顾虞认识她起,她就是顾虞的信仰了。

  顾虞想保护她,她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谨,哪怕最后因为华康的威胁让她自告奋勇去了伊国战场,哪怕最后死在炮弹之下,她依旧无怨无悔。

  可能顾虞最遗憾的事就是上一世的江谨并不爱她吧。顾虞死后飘在半空中时听到江谨说出那句“我们不熟”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虚无了的心被狠狠一揪。

  所幸,顾虞重生了。所幸,这一世,江谨是爱她的。

  前世种种,早已经烟消云散化为乌有,烙印在心底的印记,却难以随着死亡磨灭。

  ——可同样的,顾虞也不会知道,江谨上一世就是爱她的。只是因为江谨的母亲身体不好,大限将至,临终遗言是想看到江谨结婚。

  于是江谨就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华康。

  江谨何尝不知道华康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呢?无非就是利用自己的知名度,让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让他在他父亲的眼中更有重量,让他得到重用,从而达到他争夺家产的目的。

  无非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上一世的江谨没有想到,华康会做到那种地步。

  玉石俱焚吗?

  江谨的母亲和顾虞相继离世之后,她举报了华康和华康父亲的华氏集团,利用自己的人脉,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华氏集团轰然倒塌。

  可是顾虞回不来了,她也再没有机会和顾虞说出那句我爱你了。

  其实——好像——也无所谓了。

  上一世的江谨仍记得她去监狱看华康的时候,美其名曰是看望自己的前夫,可是直接目的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举报你父亲公司的人是我。”江谨平静地握着话筒,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微笑着对着华康说道。

  此时的华康早已不复当年职场精英的绅士模样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刮了。他坐在那里,身后站着狱警,仿佛在他被判决的这几个月老了十几岁。

  闻言,华康冷冷一笑,他双手有些颤抖的握住话筒,冷笑道:“我早就看那个老家伙不顺眼了,现在好了,都在监狱里,他还能对我生杀予夺吗?”

  江谨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笑得温婉,说出的话语却讽刺至极:“华康,你真可悲。”

  你利用了这么多人,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吗?

  说罢,她放下电话,起身便要离开。

  看着江谨面对着自己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那副温婉可人的面具,华康笑了。他看着渐渐起身的江谨笑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他突然想看看,江谨失掉了这层面具会怎样。而后他比了个口型,江谨浑身一震。

  华康笑着说:“顾虞。”

  江谨努力维持着自己面部的平静,坐在椅子上,又拿起听筒,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看她这副模样,华康笑了:“顾虞。”他笑得恶劣,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没什么比亲眼看着江谨的面具破裂而更让人开心了。

  “我说,顾虞。”华康满意地看着江谨,意味深长道:“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江谨握紧了手中的话筒。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顾虞会突然去伊国吗?”华康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副情景诡异的要命。就像是一个瘾君子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狂喜之后的癫狂——华康如今的模样。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江谨抓住了一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性。她死死攥着话筒,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她咬牙切齿道:“是你?”

  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让她死在了伊国!

  “我也没有想到啊,一提到你以后的路可能不太顺畅,这孩子就立刻答应了呢。”华康摊了摊手,满脸笑意,静静欣赏江谨满面惊骇的模样:“真是······让人感动的——姐、妹、情、深、啊!”

  他刻意咬准了“姐妹情深”四个字,让江谨的心越揪越紧。

  这样的感觉,是心痛吗?

  江谨突然想起了在自己的母亲走后,她靠在母亲的墓碑旁对她说,妈妈,我喜欢顾虞,我想和她在一起。

  妈妈,您在那边要好好的,我想去追求我的幸福了。

  而后再听到顾虞这个名字,却是在安华欲言又止的口中。

  “江老师,顾记者,牺牲了。”

  牺牲了。

  江谨的手上从来都是紧紧握着的话筒突然间滑落在地,她蹲下身,捡起话筒,没有抓紧,话筒又掉落在了地上。

  江谨又蹲下了身,手中紧紧攥着话筒,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

  顾虞,顾虞。

  可是所幸,她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这样的夜晚,这样昏暗的灯光,这样的爱人,这样的气氛。

  江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顾虞微张的红唇发了许久的呆。

  为什么要犹豫呢?这是你的爱人啊!这是她爱着你,你也爱着她的爱人啊。

  江谨轻轻吻在了顾虞的唇上,浅尝即止,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