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烟花余温,你我余生>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那爱情呢?”

  黄医生的话在路寒耳边重复响了一天,让她比平时更加心神不宁。

  她不能轻率地说,爱情也是在一个培养皿里。那样对小朋友不公平,对两个人也过于残忍。

  当初决定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时候,这些问题也曾来到过眼前。可是,多可恨啊。当时自己被眼前巨大的爱情蛋糕迷昏了眼,轻巧地绕过了它们,以为以后的自己会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来面对和解决。

  现在呢?不过是躺在医院里,装一个病人。

  爱情蛋糕并没有远去,但会有其他东西来破坏它,侵害它,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好。比如现在,她四肢无力,心里只剩长长的浊气,想起上一次视频通话时,小朋友切走镜头前最后一刻那迟疑的难过的表情——其实自己才是爱情的破坏者吧。

  路寒难受极了。她掏出手机,翻出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好几天前的,小朋友说山里最近下了好多雨,她快被下烦了,很想念金陵。

  当时路寒正在做咨询,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等看到时,已经过去了半天,迟疑了很久,没有回复。现在,她终于开始打字:等你回来。

  发送。

  又打字:等暑假过去,也没那么热了,我们去山里住两天好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建议,但心里确实是很想和小朋友去一个幽静一些的地方,翠绿的、凉爽的、安静的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一个隐秘的居所。不用做任何探寻,走进去便隐入其中。

  收到这条信息的小朋友心情复杂。

  这几天,她一直有点神不守舍。如果一个人连你的信息都不回了,是不是也就没有任何希望了?她无数次把手机扣在一边,等很久才拿起来,希望时间的黑盒赐予奇迹,可是每次都是失望,对话框里的最后一条永远都是自己的那一句。她说她想金陵,可金陵如果没有路寒,还有什么可想的呢?她只是想念路寒而已。

  但她甚至没有勇气去追问路寒,为什么不回信息,只能一遍遍地想,她一定很忙吧,肯定是太忙了。可是她不是没见过路寒忙碌的样子,怎么都不是连信息都没空回的状态。慢慢就变成:她是不是终于发现我其实没有什么可爱之处,不过是年轻人都会有的样子?她不爱我了吧?应该是的。她说过爱情很短暂,还有那个抛物线理论,可是她对我的感情竟然下落得这么快吗,才半年就掉到了最低处?但我依然爱她啊……

  现在路寒真的回复了,把她从对爱情绝望的死水中拉出来一点点。

  “等你回来。”

  四个字加一个句号。

  严忆竹想象着路寒的语气,想象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仿佛还有热气喷在耳朵上,心里涌起一阵悸动。

  在别人看来有些冷漠的四个字,她却看出了无限情意,并顺便把前两天心里的猜疑、不满都扫走了。

  “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严忆竹回复,并不羞于把心里话说得如此直白。同时她心里也有种害怕,怕没有机会说这样的话。

  路寒没有说什么,只是发了个抱抱的表情过来。

  接下来两天,路寒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严忆竹则在雨天的闲极无聊中反复回看她们的聊天记录。越看越“上瘾,一直翻到出发那天的,心里却有许多疑问重新升起来。

  路寒为什么忽然不愿意视频或者打电话了?明明之前约定好每天通话的,“忙”越看越像一个借口——她出发前,路寒的工作不就安排好了吗?也不会突然忙得一点时间都没有吧?

  最近的那几条信息,为什么隔了好几天才回?而且也丝毫没有解释,好像中间那几天不存在似的。

  那两条信息的所传递出来的氛围也怪怪的,虽然她能接收到字句里的浓情厚意,但总觉得路寒是在某种低气压的情绪之下——平时她心情轻快的时候,说话语气都是不一样的,不会这么严肃、不拖泥带水。

  会不会,路寒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严忆竹也被心中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但马上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可是,什么事能对路寒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呢?她怎么都想不通。

  工作?不会啊,路寒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各处评价也非常好,而且她似乎不是一个为工作所困扰的人。

  感情?那不就是我吗?难道是因为我不在金陵很难过?难过到不愿意跟我多联系?也说不通。

  还是说,她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不像啊。不会的。

  那,身体出了问题?

  严忆竹心中一凛,想到什么“去山里住两天”,那不就是疗养吗?

  她越想越觉得像,感觉所有“线索”都对上了,心里有点“破案”的兴奋,但马上又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给碾压了,身体一阵发麻。

  这两天,关教授的朋友圈一直在晒乡下的花花草草、猫猫狗狗,显然是不在金陵的。所以路寒连爸妈都瞒着?她要一个人承受吗?她到底怎么了?

  想到这里,她一下四肢冰凉,拿手机的手又冷又僵硬。

  严忆竹几乎是颤抖着拨出了路寒的号码。

  没有人接。

  再拨一遍,还是没人接。

  她越想越慌,连手机似乎都快拿不住了。沉下心思考了一下,拨了关教授的电话。

  关教授倒是很快就接了。

  “小严!你终于想起阿姨啦!”

  关教授的声音还是那么爽朗,中气十足。严忆竹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几句问好后才终于提到了路寒:“她怎么没跟你们去乡下?我记得她之前说很喜欢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呢……”

  “她啊,整天忙忙忙,说什么要闭关,也不让我去照顾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根本不见人影。”

  “……”

  “我俩出发前,她才来师大跟我们吃了个饭,吃完我们开车回乡下,她就回大学城了。前些天偶尔还发发信息,这两天又不见人影了。那个,小严,她要是联系你,你记得提醒她,还有老爹老娘在乡下呢!”

  “啊……好的,如果她联系我的话……我跟她说说。”

  关教授似乎听出这话有点不对,又察觉出小严这通电话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没……”严忆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磕磕绊绊地说,“我知道她很忙,所以……所以想着可能没什么时间跟叔叔阿姨聊天,就……就打电话问问您和叔叔在乡下待得怎么样……”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是不是有点太过代入到“儿媳”(或者随便怎么称呼)的角色里了?

  但关教授听到这么说无疑开心得不行:“哎呀,难得你有心,一边支教一边还念着我们,比路寒好多了!我们在乡下挺好的,景色好,心情放松,早晚各散步一次,每天都不止1万步,这在金陵简直都不敢想……”

  严忆竹陪关教授多聊了一会儿,关于路寒的疑惑却更多了。重新翻看了一遍聊天记录,没找到什么明显的线索,又点开她的朋友圈,上一条还是7月初,是自己出发后第二天的凌晨,发了一首诗,是伊丽莎白·毕肖普的《失眠》:

  月亮从妆台镜子中

  望出一百万英里

  (或许也带着骄傲,望着自己

  但她从未,从未露出微笑)

  至远远超越睡眠的地方,或者

  她大概是个白昼睡眠者。

  被宇宙抛弃了,

  她会叫宇宙去见鬼,

  她会找到一湾水,

  或一面镜子,在上面居住。

  所以把烦恼裹进蛛网吧

  抛入水井深处。

  进入那个倒立的世界

  那里,左边永远是右边,

  影子其实是实体,

  那里我们整夜醒着,

  那里,天国清浅就如

  此刻海洋深邃,

  并且你爱我。

  严忆竹反复细细读着这首诗,心里觉得堵得慌。

  她甚至没看到路寒在那天早上发了这条朋友圈。

  那天我在干嘛?严忆竹开始回忆——路寒发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她应该在G省省城的小旅馆里。那天实在太累了,早上闹钟摁掉了两次才勉强起床,跟着大部队出发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竟然硬生生错过了这条。

  路寒应该很难过吧?我走了之后,她就失眠了吗?失眠到凌晨四五点?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啊?!

  严忆竹几乎是在质问自己,想到懊恼处,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手机却忽然响了,跟敲脑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是路寒。

  严忆竹拿着手机,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两个字,心都快跳出来了,去滑屏幕的手都有些抖。

  “喂?是我。”路寒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嗯。”

  “刚刚有点事,没接到。”

  “嗯。”严忆竹发现脸上湿湿的,明知路寒看不到,还是偷偷擦了擦,也不敢吸鼻子。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严忆竹结结巴巴,顺了口气,才问,“你在金陵好吗?”

  路寒闻言心中一惊,愣了一下,更多的情绪才从四处涌过来,有点慌,有点委屈,好像又有些坚定。病房里静悄悄的,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手机那边小朋友有点紊乱的呼吸声。

  “我挺好的……”路寒压抑着情绪,尽量用日常的语气说,“对不起,最近都没怎么跟你联系,等过段时间我忙完了,就去看你好不好?”

  “……”严忆竹握着电话点头,“嗯……”

  “我想去看看你的瀑布……”

  “只看瀑布吗?”严忆竹说着脸忽然有点红,听到那边路寒轻轻笑了一下。

  “说了呀,是去看你。不是你说要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看瀑布的吗?”

  “嗯……路寒,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想你啊,想到……”

  “失眠?”

  “你怎么知道?”

  “刚刚才看到你那天凌晨的朋友圈。”说完严忆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接了一句,“我有点怕,怕你遇到什么事,但不告诉我……”

  “对不起……”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路寒心里默默把这句话补全,又说,“以后你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可……不会打扰你工作吗?”严忆竹疑虑重重。

  “没事,不会打扰的。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可你这段时间……都没联系我……”严忆竹几乎是嗫嚅出这句话,心里泛过酸楚,“我还以为你在金陵出事了……”

  “对不起……”路寒一边真诚道歉,一边又不得不撒谎,同时因为撒谎而满心愧疚,“再等我几天,就几天,我在努力……工作了……”

  “嗯,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饭,别累出胃病来。”

  “好,你也是,注意安全。”

  两人又磨磨唧唧半天,才挂了电话。严忆竹始终没能问出那句“你是不是生病了”,因为听到路寒的声音,忍不住就把那个猜测否决了。

  路寒挂了电话倒是有些焦虑,半月之期差不多到了,但治疗进展并不明显,前些天也着急过了,甚至急到有点失控,被黄医生开导了一番。这两天本来已经没那么急了,这会儿一想到让小朋友担心,又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