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烟花余温,你我余生>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路寒上一次被抑郁症侵袭还是和Karen分手前后一两年——那次也是她第一次确诊并向专业机构寻求帮助。那时候一边是学业、工作的压力和焦虑,一边是和Karen关系中不断出现的分歧和龃龉,让她第一次对自己对生活丧失了信心。还好,关教授及时发现了她情绪上的低落,几乎是半请求半胁迫着她去医院就诊,找专业的医生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才没有变得更糟糕。

  这些年,她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但基本都还在“安全范围”内。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自己对情绪的变化也非常敏感,一有苗头便会主动去找心理医生干预。只是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她却忽然丧失了求助的勇气。

  从六月底开始,她就感受到了像退潮一样衰落的情绪,只是小朋友出发在即,她努力地让自己无视它,也祈祷这不过又是魔鬼的一次“佯攻”,很快便会恢复“正常”。只是,小朋友走后,她觉得好像连最后一点救命稻草也抓不到了,病情如排山倒海,她却丢盔弃甲,不堪一击。

  先是活力的丧失。之前最不喜欢在床上待着的她,变得无比依恋床和卧室,即使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也不愿意起来。心里知道这样不行,要起床,要做事,要振作,但就是没有动力,也没有勇气。有时候偶尔振作一下,但很难持续下去——一旦半途而废,心里对自己又是更大的失望。她感到一种持续性的疲惫,明明早上才睡醒,却好像干了一夜活儿,全身都没有力气。

  除此之外,吃饭也越来越困难。之前因为有工作到深夜的习惯,她总是在晚上吃得饱饱的,一日三餐更是一餐都不能少。但自从抑郁症复发之后,她的三餐减为了两顿,并且总没有食欲,有时候稍微逼自己多吃点,便会反胃,有一天晚上给自己煎了块牛排,吃完却吐了。

  她只有在收到严忆竹信息的时候才稍微高兴一点,但马上又会陷入更大的焦虑之中。她从心底觉得这样的自己非常“不好”,非常“讨厌”,是家人朋友的“负担”,害怕被小朋友发现病情,更害怕小朋友会因此远离自己。可是,越这样,心理负担越重。

  偶尔回师大的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努力说说笑笑,扮演着以前的正常角色,心里知道这“扮演”对父母、对自己都是伤害,但就是不肯展示伤口和脆弱。

  关教授倒是察觉到她的一丝异常,但以为是因为小严去了外地,她不开心而已,完全没往发病的方向去想。

  路寒也想过向爸妈求助,但又觉得他们年纪大了,实在不必再操一次心,于是总还想再撑一撑,希望靠自己能解决。

  在情绪的影响下,工作也进展得不是很顺利。虽然勉力完成了上学期的阅卷等一系列收尾工作,但暑假安排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去做。包括答应顾莹翻译的三个短篇小说,也还只开了个头,进展缓慢。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工作,逃避责任,知道这样不对,但并没有真的改善。中间Karen约她出来谈了一次工作,看她神情倦怠,以为只是对自己比较冷漠,心里还难过了一下,根本没做他想。

  对路寒来说,每天晚上和小朋友的电话是她唯一期盼的事。

  开始严忆竹总是拨视频过来,有几次路寒状态不好,主动转了语音,努力找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后来小朋友以为她是不喜欢或不习惯视频,就直接拨打语音或者电话了。路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她的心底有一个极微弱的声音,希望小朋友发现她的异常,来询问她、关心她,甚至为了她放弃支教,回到金陵来。可是理性又很倔强,让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情况,每天几乎都是强作欢颜,让小朋友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自信、优秀的路寒,能够在任何时候成为自己的依靠。

  她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撕扯着自己,渐渐感觉到难以维系。过去几年那些牢固的东西似乎都摇摇欲坠,过去半年里甜蜜稳定的感情似乎也像美丽的琉璃盏一样易碎。

  一转眼到了7月中旬。有一天早上,阳光特别好,远处的鸟叫一串又一串,是明媚又清朗的夏天。路寒躺在床上,心里有个明确的念头:这世界真是真实又美好啊。但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如此怯懦和虚弱,配不上这世界。又想到年轻的恋人,远在大山里的小朋友,那么美那么好,可是那么远,以后可能还会更遥远,甚至以后爱情可能只剩下思念,就更是止不住眼泪。

  窗外的鸟叫那么热烈,太阳的金色光芒甚至穿透了窗帘,小区广场上传来嬉戏打闹的声音,她想象着外面世界的样子,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好像只要飞起来就能成为天空的一部分,变成鹰,变成普通的一只鸟,就能摆脱这些怯懦、虚弱和绝望,就能甩掉所有负面的情绪,甩掉心底深处的绝望。

  她躺在那儿,死死地看着窗帘。想象着自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双脚站在窗台上——窗台上的砖晒过太阳了,所以是暖的——纵身一跃。

  飞起来了。风鼓满身体,是快速向地面俯冲过去,还是缓慢地滑翔?可能都是。她不知道。

  但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意识马上恢复过来,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窖。

  心砰砰跳。

  你在做什么?!她问自己。

  她想起以前的那位心理医生警告过她,如果已经开始对自杀的具体步骤有清晰的想法,一定一定要让自己知道。她觉得刚刚那短时间着魔一样的情况有点危险,但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不过还是翻出了那位医生的电话,犹豫了一天,才终于在傍晚拨了过去,约了一次当面诊疗。当晚,小朋友给她打电话,她没接,过了很久才回信息说有点忙,改天再聊。

  那位心理医生姓黄,是路寒的校友,比路寒高四五届。上一次抑郁症发作,黄医生就是主治医生,他和路寒已经建立了信任和了解。只是这一次路寒重新找过来让他有些意外,一是路寒怎么在事业感情看起来都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复发;二是为什么这次病情如此猛烈,而路寒没有第一时间求医,拖到不能再拖才发出求救信号。

  当晚,路寒又出现了心悸、虚汗的情况,一睡着就是漫长的绝望的梦境,总是长长的黑黑的通道,一段接一段,不知道自己是在里面走着还是望着,总之非常压抑。凌晨四点就醒了,大口呼吸了几下,再也没睡着。打开朋友圈,看到小朋友发了一张聚会合影,都是年轻的脸,小朋友坐在最边上,被一个女生轻搂着。路寒心中一阵酸楚。

  天一亮她就起了床,找到了以前的病历,然后在客厅沙发上枯坐着。太阳一点点移动着,夏日凶猛的光线直射进来。她觉得应该去吃个早饭,可是并不想动;肚子很饿了,可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打开电视,让早间新闻自顾自播着,自己只是盯着墙上的钟,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七点钟。她终于站起身,开车去了黄医生所在的医院。

  黄医生当天休息,但还是特地跑到了医院,在自己办公室里见了她。他没有急着把路寒当作“病人”一样询问病情,而是先和她聊天,聊这几年的工作、感情、生活,聊心里对世界对自己的想法。

  路寒对心理医生的工作方式多多少少是了解的,也知道一些看似随意的聊天,其实已经是治疗的一部分了,所以从一开始就很认真地讲述自己的情况。

  黄医生对此颇欣慰。要知道路寒上一次来就诊,防御机制很严密,治疗开始后很久才卸下心防;这一次,看来她是有进步了。

  聊了两个小时后,黄医生给路寒做了一个测试,结果是中重度抑郁症。他给路寒开了些药,并且建议做比较长期的心理干预治疗,一周1-2次。

  路寒却支支吾吾的,黄医生以为她对诊断结果不满,故作严厉地说:“你现在这个状态往坏了说,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比上次还要严重,不好好配合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路寒有点哭笑不得,问:“黄医生,能安排我住院吗?我想住院。”

  这下黄医生摸不着头脑了,抑郁症住院的患者不少,但主动要求住院的可不多见。他沉吟片刻,说:“你这种情况,住院的也有,但我看你现在的状态,不是非得住院的,按时吃药、定期心理干预、定时复查就可以了。”

  “那就是也可以住院咯?”

  “可以是可以……不是,你干嘛非得住院?”

  “我想安心当一段时间病人,好好治疗。”心里想,一定要在暑假结束前痊愈啊,不希望小朋友回来看到一个病怏怏的自己。

  “也行吧,不过我们这边床位也紧张,你先回去,有床位了我再通知你。”

  回去的路上,路寒心情舒畅了些。开着车回了师大,跟二老一起吃了个饭,谎称后面半个月到一个月要闭关工作,可能不太会常来。两位老人见怪不怪,没有多问,只是关教授询问了下需不需要她去照顾饮食起居,被拒绝了。

  下午刚回到大学城的家里,她就接到了黄医生的电话,说协调了个空床位,让第二天去住院部报到。

  晚上,小朋友发了条信息来,问今晚能不能打电话。路寒看着信息,想着她小心翼翼揣摩的样子,鼻子一酸。

  缓了缓情绪,主动拨了视频过去。

  熟悉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路寒心头又是酸酸的,眼泪急急就往上涌。她赶紧遮住摄像头。

  那边小朋友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她:“咦,怎么黑屏了?”

  她胡乱擦了擦,还好,没有眼泪,又挪开了遮住摄像头的手。

  屏幕上的小朋友笑了,眼睛跟月牙一样:“路教授,终于让我看看你啦?”

  路寒笑,眼睛细细描摹那张脸,问:“你怎么黑了这么多?看着也瘦了不少,伙食不好吗?”

  “嘿嘿。”那边小朋友像傻狗一样笑着:“我兼了一个班的体育课,今天刚在外面晒了一个小时。”又四处看看自己,问:“黑了吗?我涂了防晒啊,就你给我买的那支。咦,我没觉得黑了呀……”

  路寒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又笑,问:“这两天还顺利吗?”明明才两天没通话,感觉像两周了似的。

  “还行,昨天有你们学校的支教队员来我们这边玩的,就隔壁镇,开车两个半小时,简直了……”

  “哦,原来昨天搂着你拍照的是师大的队员啊?”路寒努力让自己的酸味不是那么明显。

  “什么?搂着我?”严忆竹一边视频,一边忍不住去翻昨天的照片,这才发现昨天拍照的时候小蓝教练一只手确实是搭在自己肩上的,一下子有点心虚,支支吾吾地说,“这好像也不算搂……就是搭个肩吧?”

  “哦……”路寒故意拖长音调。

  严忆竹摸不准她有没有相信,还想再解释下,路寒却忽然严肃起来,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下。”

  “什么事?”严忆竹看着她,莫名紧张。

  “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可能……嗯……没法跟你每天通话了,等我忙完了,我们再恢复每天通话好不好?”

  “啊……”小朋友发出失望的声音,但马上想到什么似的,问,“那你要忙多久?”

  “可能得半个月……还不……”

  “这么久!”小朋友打断她,语气不满,“那我想你怎么办?”说着好像眼眶都红了。

  “对不起……”路寒声音低下去,镜头也切掉了,“等我忙完,我们每天视频好不好?或者我去那边看你?”

  “不用……没事的,你忙吧。”严忆竹看她不愿意再出现在镜头前,干脆切成了语音。

  这下换成路寒心如刀割:“对不起……给我两周好不好,就两周。”她想,两周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好很多了,她至少应该有勇气出现在小朋友面前了。

  严忆竹没有再说什么,她有很多疑问,但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也有很多委屈,不知道路寒想不想听。最后她只是很懂事地说了几声好,便道了晚安挂了电话。然后一个人躲在薄被里痛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抑郁症和心理学相关有杜撰成分,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