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烟花余温,你我余生>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刘爽拉着严忆竹跑上大路后,回头看那几个男人并没有追上来,便慢了下来。

  已经12点半了,两人都饥肠辘辘。村里没什么餐馆,要吃饭还得回到镇上去。可早上送她们来的司机早就回去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车。刘爽从背包里掏出两盒饼干,让先填填肚子,然后决定走回镇上——导航显示有3.3公里,走回去需要54分钟。

  六月的太阳已经开始有狠毒的迹象。两人找了个树荫,开始吃饼干,还好水也是充足的,刘爽早上买了4瓶,各装两瓶上的路。

  吃了两片饼干,刘爽忽然用手肘碰了下严忆竹,小声说:“你右边50米开外,有个男的看着咱们很久了。有点奇怪。”

  严忆竹稍稍扭头,瞄了一眼,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站在一辆摩托车旁,迟疑着说:“刚刚在去刘明辉父母家的路上好像也看到他了。”

  “哦?”刘爽吃完手头一块饼干,思考片刻,说:“我去看看。”抬脚往那个男人走去。

  那人也没跑,只是倚着摩托车,看着她走近。

  “你是在跟着我们吗?”刘爽上去没有客套,直接问,语气不算友善但也并非不友善,更像是一种中立的询问。

  那人摇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们要回镇上吗?我可以送你们。”

  刘爽看着他的眼睛,确认没有恶意,点点头。扔下句“稍等”又往回走去。

  “什么情况?”严忆竹紧张地问。

  “没什么,走吧,坐他的摩托车回镇上。”

  走近了,严忆竹才看清那人:一身清清瘦瘦的,淡灰色衬衫像挂在他的身上。皮肤白得有点发光,脸上棱角分明,因为瘦衬托着眼睛尤其大,但黑眼圈和唇边冒出来的胡茬放大了他的倦色。

  他拿下挂在车上的头盔递给刘爽,又从摩托车后座的箱子里取出另一个小头盔,让严忆竹戴上。

  严忆竹接头盔的时候看到他手指又长又白又匀称,真的像葱白一样,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了几眼。

  这个人还真是很奇怪,带着一种美少年的忧郁气质,看起来跟这粗野乡村格格不入,可是一骑上摩托车好像又飞快地融入了进去。

  她心里有许多问号,但也有一个猜测,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摩托车带着她们很快就回到了镇上。尽管还是如昨日那般灰尘漫天、噪音四起,但严忆竹竟然觉出了一丝亲切,心里想,至少没有恶汉的威胁……

  刘爽让那人直接送她们去了昨天那家面馆。下车后趁他还没踩油门开走,问要不要一起吃顿饭。那人眼里都是红血丝,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点点头。

  等面条的间隙有那么一小段沉默。那人似乎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说点什么。没想到刘爽先制止了他:“什么也别说,先吃饭,吃完再说。”他点点头,眼睛里一片晶亮。

  一顿饭三人都没有说话。

  吃完也没缓一缓,刘爽就让他送她俩回小旅馆。

  摩托车停到了小旅馆楼下,刘爽又叫他一起上楼。

  小旅馆老板看她们带着一个男人进了房间,本来想询问一下,后来大概觉得三个人呢,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没去管。

  房间很简陋,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那人进来后就有点局促,看到一些私人物品后就更局促了。

  刘爽浑不在意。她指指凳子,说:“坐吧。”然后自己在床上坐下来。严忆竹也坐到了另一张床上。

  “刘强,对吧?”刘爽开门见山。

  刘强点点头,脸上没有惊讶,从在面馆里被刘爽制止说话,他就猜到两位记者知道自己身份了。

  “你们一定要帮帮阿辉……”说完这句,刘强就哭了起来,肩膀耸动,仿佛已经憋了很久。

  刘爽和严忆竹对视一眼,都满脸凝重。严忆竹给他递纸巾,安慰了两句,效果有限。这时候刘爽发话了——她开口似乎自带一股说服力:“你先别哭,很多细节我们不知道,还需要你来告诉我们。”

  果然,刘强慢慢止住了哭泣,情绪也平复下来。

  原来这一次刘明辉被送进医院的直接原因是,两人偷偷相会又被龚月娥发现了。刘明辉怕他受牵连,让他去亲戚家避风头,说自己任龚月娥处置。有了之前的经验,龚月娥这次也没犹豫,直接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怎么会收呢?”严忆竹问——一想到自己在这种地方也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精神病院本来是不收的。”刘强苦笑,“但是这龚家在医院里有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收了。我也是辗转问了很多人,才知道的。但我是个没用的人,就算知道也救不出阿辉。”

  他停了一会儿,又语气恳切地说:“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我父母已经赶我出家门了,我也没什么朋友,现在只有你们,只有你们能帮我了。”

  “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我们也不好直接介入。但我会去问问医院这是什么情况,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刘强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了谢。

  “你稍等,我先去打个电话。”刘爽说着就去外面了。

  五分钟后,又回来了,眉头紧锁,说:“医院说不知道此事,去问了,问到了会回电话给我。”

  “谢谢。”刘强拿出烟和火机,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能抽根烟吗?”

  刘爽点头,又说:“也给我一根。”

  两人各点一支烟,没有问严忆竹,似乎都默认她是个小朋友。

  “我跟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吧。我和阿辉的。”

  刘爽说好,拿出录音笔,扬了扬,用眼神征得了同意,便摁下了录音键。

  “我们其实初中就认识了。我家在隔壁镇,但镇上的中学升学率不如这里,我爸就托关系把我转到了这儿。反正平时住校,周末才回家,骑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我和阿辉不同班,但那时候一个年级也就四五个班,我们总在各种地方遇到,而且宿舍就隔着几间,想见面非常容易。

  “我从小好像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反正从小就对男生喜欢的游戏不感兴趣,总跟女生一起玩。偷偷给自己扎辫子,偷偷涂口红,偷偷穿我妈仅有的一双高跟鞋。小学的时候就有了喜欢的男生,总是跟在人家后面,结果被嫌弃,他们取笑我,给我起外号,叫我……王母娘娘。

  “初中彻底换了个环境,我其实是开心的。也暗暗下决心要隐藏自己,好好学习,去外面更大的世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生还是知道了,又开始欺负我,起绰号是轻的,他们开始捉弄我,打我。有一次下晚自习,我为了避开那些捉弄我的同学,故意走得晚了点。没想到他们躲在回宿舍的路上,等我路过的时候一拥而上,有一两个人抱住我,另外两个人拉下我的裤子,说想看看我和他们是不是一样的。

  “我当时真的太绝望了。有一种被子弹射穿的感觉。有一个人还碰了碰我下面,用失望的语气说,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我吼叫着,哭着,恨不得自己当时就死掉。就在这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扔下我,跑掉了。我可能愣住了几秒,慢慢穿好裤子,这才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是阿辉。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怜悯,又好像是厌恶。但很诡异,我当时心里一下子就非常笃定:阿辉跟我是同类。

  “初中我被那些男生欺负了三年。后面两年我说什么都不肯住校,每天闷头骑车上下学,家里人多少猜到我这么做的原因,但也并不打算做什么。因为他们也讨厌这个我。”

  刘强冷笑两声,喝口水继续说:

  “从那次晚上之后,我就爱上了阿辉。开始只是一种感觉,后来越来越强烈。我开始做各种春梦,梦里总是跟他。但我现实中不敢表露出来,我们这种地方,你们也看到了,根本无法容忍这种事。我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可是,到最后还是没忍住。

  “初二结束,放假那天,我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他。他在路边吃棒冰,我骑车路过的时候,我俩眼神对上了一两秒。我骑过了一小段,心砰砰跳——那天的氛围整个就很奇怪,我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有一种不一样的伤感,让你觉得可以发生点什么。我就又回了头,到他跟前,下车,问要不要载他一段。他什么也不说,两口咬掉剩下的棒冰,直接挤掉我,扶着我的车,说‘我载你’。

  “我也没问他要载我去哪儿,只觉得身心都要飞起来一般,随便他带我去哪儿,地狱都愿意走一遭。最后,他带我去了他家。他爸妈都不在,我们就发生了关系。

  “后来初三那一年,我们在学校还跟以前一样,周五放学,他会在我们第一次遇到的那里等我,如果他父母不在家,我们就去他家;如果在家,我们就去一个废弃的窑洞。

  “再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他没继续读书,在县城亲戚的店里帮忙。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但不回家的周末可以溜出去半天。我们就偷偷约会,但其实就是干那事,他特意没有住亲戚家,在郊区租了个单间。那时候我们都精力旺盛,而且心里都只有对方,做那事也特别享受,特别快乐。

  “后来有一次,他亲戚来找他,发现了我们,又告诉了他父母。他就消失了。

  “我开始四处找他,怎么都找不到,一有空就溜出学校,去他之前的出租屋附近守着,但一直没守到他。我高中本来就学得有点吃力,因为这件事,学习更是一落千丈,最后也没考上大学,也有些学校寄了录取通知书过来,我估摸着骗人的,就没去。

  “高考后过了两年多,我才又遇到阿辉。他已经订婚了,未婚妻就是龚月娥。他看到我就跟看见陌生人一样,让我心痛极了。那次见面后,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笑话,第一次尝试自杀。可惜啊,我对自己下手太轻了,割腕割得不够深,竟然被弟弟发现了,送到医院救活了。

  “没过多久,听说阿辉结婚了,我也死心了,每天行尸走肉。又尝试了第二次自杀,这次老鼠药是假的。有时候命运真他妈就是爱开玩笑。

  “我也不好意思自杀了,就去了省城打工。也遇到过一些人,不过都只是露水情缘,大家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什么,有一天我走在省城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来办事的阿辉!太巧了,我当时都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真的,一点都不夸张,我拼命揉眼睛,直到他走到我跟前,我摸到了他,才确信是真的。

  “我俩就又在一起了。我辞了省城的工作,回来找了份工,定期和阿辉见面。我们有一套暗语,比如他说今天不需要进货,我就知道他老婆在家;他说老牌子的货多屯些,我就知道去老地方见。

  “这样持续了一两年吧,我们每周见1-2次。也吵架,但好像谁都没想结束这段关系。但还是被他老婆发现了。闹啊,两边家里就都知道了,我爸恨铁不成钢,打我。龚家也去我家砸过一轮,我有一年多不敢回家。

  “再后面的事,你们可能都知道了。”

  刘爽点点头,却对严忆竹说:“小严,你先去洗把脸。”

  严忆竹这才从刘强的讲述里完全抽身,慌慌张张站起来,去洗手间洗掉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