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春眠>第19章

这病来得突然,好在并不凶险,两日便好了过来。眠春被绘筠吓怕了,不肯再与她出来,两人每日在房中念书下棋,也别有一番趣味。

夏宜前些天日日盼着嫁人,现在好事近了,反又不舍起来。常替了眠春看顾绘筠,坐在绘筠床边与她讲话。说了好些,其实就是那几件童年趣事。

“那年桃树上生了几个桃儿,没熟你就想吃,我不肯爬着一趟树,你就悄没声儿地自己上去了。”夏宜笑。

“你还好意思说,害得我被母亲发现,教训了一顿。”绘筠食指一点夏宜的脑门儿,“从此以后我再没上过树……也鲜少下床出屋子。”

“最后不还是摘了给你,涩的,难吃死了。”夏宜垂下头。她记得,那是绘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这样风味的果子。夫人训了绘筠,自然也不会忘了她。没照顾好小姐,她是挨了打的,她再不敢带着小姐“不学好”,绘筠也就这样被繁琐的规矩与先天不足的病症束了手脚锁在房中。

有时夏宜也想,绘筠如今娇弱,是不是也和这样娇贵的养育方法有干系?

正默默思量着,屋门被推开来。那人含笑眼眸,如山黛眉,头上彩蝶钗,身上百花裙,腰肢纤纤,莲步款款。问她是谁?夏宜猛一惊,大少奶奶!

这可是奇了,绘筠与她大哥差了六七岁,自然并不亲近。嫂嫂更是这儿的稀客,细算来,自秦小姐嫁到叶家,踏足小院不超三次。今日非年非节,她来做什么?

“嗬,原来在妹妹房里侍奉着呢,我说怎么不来迎。要说这么大的院子,除却杂扫丫头,真正照顾人的还是少了。改日我与母亲说说,再添两个来。”

“嫂嫂来了?快坐下。”绘筠含笑望去,“我这里人少,倒也清静。伺候的好便是了,没必要再问母亲要。”

“这哪行?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小姐,让人家见了和家里虐待似的。我屋子里头那是人多得心烦,还想着少要几个呢。”大少奶奶掩嘴而笑。

“嫂嫂比我金贵,自然不一样。”绘筠心中一涩,好歹没浮于面上,淡淡撇开头,不轻不重地回了她一句。没等嫂嫂再说话,她道“嫂嫂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既然你也开口了,我也不遮掩。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在夫人那边遇见过一次,你也知道。他呀,二十好几了,身边连个可心的人也没有。”她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瞧了瞧绘筠神色不变,方才继续道,“那日自从见着你身边那丫头,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纳了她。”

“秦羽虽是不正经了些,待人那是一等一的好,她去了绝不会受半分委屈。左不过是个侍奉人的玩意儿,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

夏宜一听不妙,转看向绘筠已经面色通红,嗔道“嫂嫂这是什么话?”

“绘筠!怎么为这丫头还和我置气了呢?”她讪讪说,“都好商量,纵使做不了正妻,做个平妾也可以的。我晓得你心善,把她们当亲妹妹看的。”

“你怎讲出口的?我舍不得她流一滴泪的宝贝儿,怎么到那里连他秦公子的妻还做不成了?”绘筠动了气,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说开了,“嫂嫂,你是我亲嫂嫂,说什么我都肯……唯独眠春,只有她不能动。你要来她,等于要我的命呀!”绘筠一番抢白,泪涌如泉,嗓子涩得半句话也讲不出。她只得倚在夏宜怀里,由着对方帮忙顺气。

“少奶奶,小姐最看重的就是眠春,秦少爷想要什么女子得不到?何苦就这么耗在一个姑娘身上。”夏宜说。

“哼,说得轻巧。谁明白你们那狐媚子使了什么下三滥伎俩,偏就非她不可了。你们此时拦得厉害,当时怎不叫她藏好?”大少奶奶自觉面上难堪,话也不由得难听了。

“到底是眠春的事还是你那浪荡弟弟的事?恐怕人人宁嫁与街上的乞丐也不愿从他!你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小姐,比街上拉皮条的还不堪,真正和你弟弟是一家人!”夏宜忍不住了,厉声骂道,“谁不知道小姐是夫人的心尖?她今天若是有个好歹,我,我和你拼命!”

“还敢说是母亲的心尖尖了,心尖只有两个丫头伺候着,还是这样没教养的货,好个笑话。”

正吵着,眠春突然冲进来,双眼哭得红肿,道“我自己的事情,你怎生又来闹她?她刚好些,最受不得气的!不过为着我一个,连累这样多的人,我如何还的起……”

“少奶奶,恕眠春难以从命……我是发过誓的,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我纵是花花草草般生死随人怨的薄命,也不能说嫁便嫁了。”眠春含泪望了一眼绘筠,跪了下来。

绘筠心中没来由地慌张。她半坐起来“你起来,这是做什么!”

“眠春,眠春对不住小姐……总给小姐添麻烦。”说罢俯身,跪着慢慢挪到绘筠床边,紧接着便是咚的一声。这头不像是磕在地上,像是磕在绘筠心里,要给她生生凿一个淌血的大洞来。

三个响头磕毕,眠春站起身,捧出一本书卷来,历历分明,皆是绘筠教过她的诗。眠春一步步上前,道“眠春愚钝。学了许久仍是浅薄……这一本是我亲手记下的,权当……做个念想了。”说罢又哭,看向夏宜,“自我来到这里,亏了你关照,我还不了什么,待日后定当报答。”

“眠春,别说了。”绘筠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尚平静,心里一阵一阵抽着痛,她莫名想起哪吒割肉剔骨的传说。“没那么严重,别难过。”

“不过是张皮囊,怎么不管我走到哪儿,人人都想要呢……”眠春不听,面上隐隐约约生出三分笑意,眼神却冷得让人胆寒。那是亡命徒抛下身家性命的眼神,也是英雄好汉准备一去不回的眼神。“索性我今日划了它,好歹……后半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语毕,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绘筠只看见寒光一闪而过。原来眠春左手中一直握着一支钗子,蓄势待发半晌,这会儿抱着必毁的决心抬手冲着脸去,硬是冲出来了些玉石俱焚的悲壮。

绘筠惊呼一声扑了去,死死拉住她的手“冲动什么?求了母亲便解决的事情,值得你发疯吗!你不想想我心疼呀。”

“你若是真爱惜我……就让我将它毁了,这是我的祸患!”眠春再没有从前半点怯怯的样子,决绝又狠厉,绘筠被她的眼神吓得一颤,“此后若是你愿留我,我一辈子给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若是不愿……眠春自是到家里吓不着人的地方做粗活去,绝不碍你的眼。”

绘筠更是不愿松手,“你现在正是激动,先缓下来再说好不好,我求求你……”

少奶奶早被这场面吓得目瞪口呆,杵在一旁发怵,心道这离群索居的人儿当真是有毛病,不过为个小事便要死要活。换了人家丫鬟,不知多想攀上这高枝呢。

她正待开口劝劝这二位,就听旁边夏宜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