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观景了，绘筠自己也不知晓怎的，一颗心仿佛悬在胸口，愈发想要看到眠春的身影。
于是她突然加快了步伐，要回房去，转头的一瞬间没能看到鱼塘冰下的游鱼，不知多深的水一片深沉的暗色。
她将夏宜甩在身后，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房门。
“绘筠?”屋里人本是坐在床沿，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慌地看着她。
绘筠心下稍安，慢慢走到了眠春身边“走的累了，所以急着回来。”
眠春往后退了半步，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东西“那也不至于一路小跑，好在没有累出病来。”
“藏的什么？”她笑着要瞧眠春身后“有什么东西是瞒着我的?”
眠春脸通红“是，是……”她咬了咬唇“刚才收拾你的床铺，枕头底下瞧见的，一时好奇……”
眼观鼻鼻观心，活像犯错的孩子。
绘筠看书大多光明磊落，仗着小院里无人来访，什么都敢在明面上看，可逢着一些明显不适宜小姐们读的“禁书”，担心母亲瞧见，尚未读完时就藏在枕下。
应是《西厢记》，她前些天哄着夏宜在外头找的，才读了大半。
“那有什么要紧的?又不会吃了你。”她笑道“我什么书不准你看过?”
眠春脸红更甚，像浮着晚霞，背在身后的手伸过来，果真是那本《西厢记》
“看至哪儿了？”绘筠接过书，随意翻动着。
眠春便讲看到何处，有何感触云云，叶绘筠没有用心听，呆呆地望着偶然翻的那页出神。
“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中来请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玉天仙离了碧霄……当时读的时候不曾多想，如今眠春立在身侧，绘筠禁不住往她身上联系，那美若春花的女子正如天仙，离了碧霄来会，终是要归去，届时天上人间，如何相见?
读至“多愁多病”更是难忍，酸楚漫上心头，这说的究竟是张生与莺莺，还是她与眠春?难不成她真的当不起，留不住这“倾国倾城貌”?
等等，她当不起什么？为何突然这样做比?为何要留住眠春?为何无时无刻都在想她?
一刹那，什么都明了了。
联系至《西厢记》中人物，心中潜滋暗长的情感乍见天光，晾得她回不过神。思绪至此，几乎痴了。
“绘筠?绘筠?”
久久不见回音，眠春轻声唤她。
“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猛然回神，喃喃念出这两句，眼中竟淌下泪来。
眠春亦是一怔，直着眼睛瞧她，不知是压根没听她的话，还是想起什么心事。
她不睬自己。绘筠竟莫名不忿，眠春越是不听，绘筠便越想说出来。
让眠春知道又怎么样呢？茫然，惊愕，气愤，一时的不好相处……可是万一，万一眠春也喜欢她呢？如果自己不说，是不是两人就错过了？
她的确心心念念眠春，不情愿看见她受丁点儿大的委屈，有丁点儿大的不如意。可是，绘筠更不愿默默将心事埋在心底，错过去这回，或许一辈子都来不及讲……说出来，说出来吧。
一时风紧，窗子未关，几片未融的细雪落在窗棂处，瞬间就消失了。
绘筠还没来得及张口，眠春先言语了“你如今身子一天好似一天，少愁少病才好，说什么傻话。”
“傻不傻你还不明白?”绘筠手紧紧攥做一个拳头“你在我身边不过数月，却比得上夏宜的数年，我以为……你是最懂我心思的。”
“谢谢姑娘……”眠春恐怕是故意的，偏避着绘筠的意图“夏宜虽常常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其实你的意思她都明白，不过是装傻充愣逗你开心罢了。”
绘筠本心中有愧有怕，这会儿眠春反把她的性子激起来了。
“说着你，往夏宜身上扯做什么？”
眠春低了头，不答话。
“你知晓……对吗?所以你才不敢接我的话。”绘筠指甲刺着手心，钝钝地痛。
“你何时明白了?我方才读了那书才懂得，你呢？恐怕是比我早的。”
“那你是怎么想、怎么看?我是错了吗?可我听着坊间传闻……女子磨镜，也不是没有。”
倘若绘筠此时多看一眼眠春，就会发现她的肩颤抖，气息不匀，可气昏头的绘筠是不会发现这一切的。
“你不愿我这样……?”北风飘忽地飘进来，还是冬季，即使太阳高照，风也冷入骨髓。绘筠忍不住走到窗前，将支起的木窗放了下来，响声刺耳。
“那你为什么还如此对我？陪我念诗，赠我花灯，生生地让我误会……”她语气拔高了一瞬又底下来，哀哀看着眠春，眼圈红了。
“并非如此……”
眠春声音小得不像话，绘筠已经无心听她辩解了。
“你先回去吧……走的乏，我想睡一会子。”
绘筠最后的语调都带着颤，眠春似是不忍，瞥了绘筠一眼，稍浅的眸子给绘筠冷冷的错觉……也只是一眼而已，眠春还是走了。
门关上那一刹那，一本《西厢记》也被重重掷在地上，一声闷响。
绘筠无力地跌坐在塌上，转过身，肩膀低了下去，被褥间传出了压抑的，沉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