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草坪上, 暖阳肆意地洒落而下,明颜扶着岑书雅散步。这几天,岑书雅的病情有了细微的进步, 尽管每天还是会吃吐, 她依然坚持定时进水进食。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转,岑书雅脸上终于挂上了舒心的微笑。
明颜牵着她纤细的手, 指尖轻轻摩挲,每次触摸到凸出的指骨,她的心总都像被抽打似的疼。
“以前我住院是你推我出来, 没想到有天会变成我扶着你走。当年,我以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每天被各种疼痛折磨着, 无时无刻都想把身上那些管子拔掉,如果你再晚两天出现, 我可能都不在了。”
岑书雅骨瘦如柴, 就连嘴角牵起的弧度都显无力, 她挽住明颜,苍白的笑颜,在脸上逐渐展开。
“那证明我出现的不早不晚正好,早来兴许你不愿意见陌生人,晚到一切都晚了。”
“都是我害的你,如果没有遇见我, 你的生活依旧波澜不惊,也不会吃这些苦。”明颜被内疚团团包围, 岑书雅的病态,像无形的利爪,扼住她的喉咙, 让她难以呼吸。
岑书雅没有着急回答,她的手渐渐抽离了明颜的臂膀,望着她久久不语。
明颜感觉到身边人的抽离,抬眸惶恐地望着她。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不在的时候,你接受采访,参加公司大小活动,召开各项例会,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岑书雅记得镜头前的明颜自信美丽,落落大方,面对各大媒体和行业前辈,都能从容应对。
可自从来了这里,“明总”的气场完全消失了,她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岑书雅很忧虑她心态的转变,除非父母提前妥协,才能消除明颜心理的障碍。
现在妈妈的态度已经松了,就看爸爸的了。
她希望,真的不要太久。
否则这惨痛的代价,无法和目标结果成正比。
“这怎么能一样,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面对你,我没有任何身份。”
“没有身份?你不是我女朋友?”岑书雅反问。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有那些附加的东西嘛。”
“颜颜,每个附加的东西都是在为生活锦上添花,曾经我以为感情也是,但现在对我来说,你就是全部。”
岑书雅有温度的话语,总能温暖明颜的心房。她总会想,她值得吗?她配吗?她是残疾人啊。
她不止一次动摇过,可每次心念一动,执念就会更深。
这么好的书雅,她怎么能放弃。
岑书雅环住明颜的腰,靠在她肩头,温柔言道:“颜颜,我需要你撑起自己的世界,也帮我撑起余生,好吗?”
疼痛划过心底,明颜抱着她重重点头,她勉强支起一抹微笑:“我会的,我会让你知道我值得你爱,值得你相守。”
“这个无需你证明,从我认定你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书雅...”
“好啦。”岑书雅抬头,笑道:“现在我们该齐心协力,去感化那两座大山,你已经做了很多,剩下的交给我吧,找到顽石的软肋,一击即中就好。”她必须联合文潇曼解决这件事。
时机,应该刚好。
“我跟你一起面对,不管叔叔有多反对,我都不会再走开了。”
“既然来了,我也不会放你走了,你总在计划以外,又在惊喜之内,趁着我生病,我们把事情一步到位解决。”
明颜点头,两人十指相扣,向病房走去。
她们在彼此的余光里,每走几步总要眉目含情地相视而望,随后扬起盈盈一笑。
岑书雅那种发自肺腑的微笑,岑墨安从没见过,他站在病房的阳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从小到大岑书雅都是“别人家的女儿”,不管是学习还是做人,都深得长辈喜爱。她的独立自主和有深度的思想,让人望尘莫及。可岑墨安不曾发现,岑书雅的笑容都是淡淡的,正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反而让她的人生缺失了什么。
有些索然无味,又有些平和寡淡。
除了这次,岑书雅没有过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心情,这些年顺遂的生活,她真的从心底感到开心吗?
岑墨安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思考,女儿的喜乐伤悲都给了明颜。他的女儿,想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女人,岑墨安不知要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件事。
回病房的路上,明颜接到了明德医院电话,她从国外请的专科教授已抵达宣安。那是一位专注研究厌食症的老教授,对于治疗此类病症有自己独到的方式,原本他不愿意跨国出诊,是明颜动用了沈寒玥留下了的人脉,费尽千辛万苦才请回来。
这位教授只愿意在明德诊断病人,并不想再长途跋涉去别的地方。
所以,明颜必须把岑书雅接回宣安才行。
在这个节骨眼要求岑书雅转院,不知岑墨安是否会同意。明颜握着手机,愁绪滋生。
“你请的是库特教授吗?”岑书雅听见她接电话,猜到了一二。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轻笑:“在我确诊这个病后,我也查过相关资料,库特教授还曾经出版过此类疾病的书籍,早年我还研读过,毕竟厌食症多数是心理问题引起的。”
“你看你,什么都懂,却能医不自医。”
“你来之前,我没想那么快恢复,你来了我就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岑书雅很清楚自己的病很麻烦,她有时间接受循序渐进地治疗,但明颜来后,她就想早点恢复如初。
明颜心疼自责的眼神,让她心生不舍。明颜不知道她每次悄悄抹泪,岑书雅都知道。
“你也知道啊,你病着比我自己躺着还难受,我现在才知道妈妈当初看着夕微阿姨病重有多痛苦了,就是不知道叔叔会不会同意我把你带走。”
“要不我...”岑书雅刚想说自己去解决,明颜打断了她:“不,我去说。”
“真的?”
“嗯,我如果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将来怎么办?他们是你最亲的人,也是我的亲人,我就算有些害怕,也要踏出这一步。”明颜怯于面对岑墨安,他很怕看到否定自己的眼神,她和岑书雅中间夹着的是不能忽视也无法抹去的亲情。
岑书雅欣慰地凝望她,“颜颜,你终于愿意迈出这一步了。”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被辜负,明颜值得。
“再不往前,我就不配你爱了。”
岑书雅的心被明颜一点一点地柔化,此时似乎没有更好的语言表达,只是扣着明颜的手更紧了。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病区,与岑墨安在走廊不期而遇。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上,如果是以前明颜会松开,但此时此后她都不会再畏惧。
“叔叔。”
“嗯。”岑墨安没多说什么,“我去打点热水。”
“我去打吧。”文潇曼随之而来,她挂着淡淡笑意:“颜颜扶小雅进去吧。”她总怕岑墨安和两个孩子起口角之争,虽然最近已经很少如此,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叔叔,阿姨,我有事想跟你们说。”明颜鼓起勇气开口。
“你说。”文潇曼始终柔和。
岑书雅另一只手挽着她,为明颜心底注入勇气,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我邀请了库特教授到宣安,他是全球顶级治疗厌食症的专家,只是他不愿意出诊,只愿意在明德医院,所以...我想带书雅过去治疗。”
岑墨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是那位治愈了上万厌食症患者的美国专家库特教授?”
“是,您知道?”明颜眸间绽放出希望的芒光。
这个人岑墨安当然知道,因为岑书雅的专业,他也涉猎了不少心理学知识,只为了和女儿能有共同话题,这位库特教授曾经还是父女俩的聊天话题。
没想到有天,需要请他来治病。
“听说他很难约,每年接诊人数有限,你是怎么请到他的。”
“托了点关系,他已经到宣安了,只愿意留三天,这三天他会找出适合书雅的治疗方式,如果叔叔阿姨同意,我这就安排航班。”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办理转院吧?”文潇曼拉了拉岑墨安,“你再犹豫,会错失小雅的最佳治疗时间的。”
岑书雅一言不发,只是望着岑墨安。她希望岑墨安是因为明颜答应,而不是自己以命要挟。
岑墨安低头思忖,“现在订机票来得及吗?”
“我已经安排了专机,随时可以起飞。”云舒的声音响起,她和顾微然一同出现,在听说库特抵达宣安时,云舒就托人在航空公司定好了专机,随时接岑书雅转院。
明颜惊喜问道:“姐,你也知道库特教授来的事了?”
“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替你处理这些事。”云舒看向两位老人,“叔叔,阿姨,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书雅能够好转,她这一病等同于在你们心头割肉,我知道你们比谁都痛,所幸事情没有糟糕到无法挽救的地步,我们还是先治病,其他事情容后慢慢考虑,好吗?”
“好好好,云舒说的对,我马上收拾东西,老墨,你去办理转院。”
“哦,好。”岑墨安看向女儿,岑书雅噘了噘嘴故作委屈,像极了小时候受委屈时的撒娇,让岑墨安心头一热,险些落泪,他遮掩额头匆匆离去,生怕别人看到他的红眼。
岑书雅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露出微笑,最艰难的时候终于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只要能治好病,后面什么都好说。
“我去收拾东西。”文潇曼转而回到病房,开始整理衣服和日用品。
明颜轻拍胸口,连连呼气,事情似乎比自己想的顺利。
“我们小颜总,紧张成这样啊?”顾微然打趣道。
“我怎么能不紧张,好怕叔叔来一句,你休想!”她模仿着岑墨安的语调,“我们小雅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岑书雅捏了捏她鼻尖:“好啦,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爸态度刚软些你就嘚瑟了是吧?”
“我哪敢啊,我这不刚放松几秒嘛。”
顾微然观察入微,发现了岑墨安的表情,她笑道:“我看挺有戏,刚叔叔似乎眼眶红了,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你们回到宣安可得打铁趁热,尤其你。”她指向明颜,“好好表现,好好孝敬二老,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还要怎么表现?要不你传授点经验?”
“这个嘛,得问你姐姐或者问你对象,她们更加了解叔叔阿姨的喜好。”
“也是,反正我最近休假了,别的事情不管了,专心陪书雅。”
“你是轻松了,你姐姐很累好不,前几天帮你开会开了一大晚,最近也是忙进忙出,你可赶紧好吧,学姐,我们家云妈都要累瘦了。”顾微然忍不住想去搓揉云舒的脸,却被避开了,“你戏这么多,怎么不去读中国戏曲学院?”
“本来就是嘛,你做事我叫苦,完美。不过我告诉你,明颜,你这次欠我们欠大了。”
“嗯?”
岑书雅眯眼道:“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顾微然瞪大眼睛:“学姐,你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是你,颜颜怎么会知道,云舒学姐是不会通知她的,我猜这件事让你们产生了分歧,还真吵架了?”
顾微然害羞地扶额,“没真的吵,就掰扯了几句。”
云舒白了她一眼:“掰完某人就到les吧去风流快活了。”
“你去彩虹部落了?”
“学姐,你怎么又知道了,你去过?”
“我是去过,好几年了,去做同性恋的课题研究,想深入了解她们,当时我以为自己是直女,伪装进去的,现在想来,有些好笑。”岑书雅当初还被人搭讪过,为了深聊,她加入过酒局,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也是这条路上的人。
“我们书雅是正经事,你是干嘛了?”明颜问。
“我才不是去风流的,我那是意外,误入。”
明颜掩嘴偷笑:“那谁知道,反正我姐会治你。”
“明颜!”
明颜躲到岑书雅身边,装柔弱:“亲爱的,她吼我。”
“没事,你姐在,她不敢造次,不过人家为了我们的事确实闹矛盾了,是我们有所亏欠,等我身体好了,一定补偿。”
顾微然搓搓手:“学姐的补偿值得期待哦。”
岑书雅笑道,“那希望不辜负你的期待。”
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而行,云舒望着眼前几人,只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