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道别后,鎏月牵着林云姝一路远去。

  然而林云姝走得格外慢,时而回头看两眼还停在原地的身影。

  鎏月捏捏她的小尾指:“林苑和皎皎......从前就认识。”

  林云姝回过头来,用不淡不热的语气道:“我知道,见着他就觉亲切。”

  鎏月轻笑一声,低声呢喃:“不亲切才怪。”

  林云姝似乎有些困了,兴致不高,也不再左盼右望。

  “皎皎,”鎏月佯装疲累道,“我们回去吧。”

  “嗯。”

  鎏月指指前方的庞然建筑;“绕过这里,会有马车在等我们。”

  林云姝聊起面前的薄纱,仰望鎏月所说的地方,然而下一刻,眼神不由得微微凝固起来。

  鎏月察觉到林云姝的手突然变得冰冷起来时,秀眉轻皱:“皎皎?怎么了?”

  林云姝放下手,摇摇头。

  凤鸣楼,这里是凤鸣楼。鎏月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还是见不得血腥事的。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

  鎏月的思绪在此时凝滞了一下,心里浮现出另一个无根无据的念头。

  果真不记得了吗......

  可今晚无论是见到林苑还是凤鸣楼,反应都有些奇怪。

  罢了,模糊的记忆总是有的。

  “鎏月,怎么不走了啊,我站累了。”林云姝的语色竟变得娇憨起来。

  鎏月的思绪被蓦地打断,然而温柔不减:“我这不是看皎皎累了,才站会嘛,走啦。”

  回到公主府后,鎏月并没有在偏殿留宿,把林云姝哄得安睡下来之后便回了书房。

  林云姝的事可以暂且不想......但另一桩大事是时候要着手处理了。

  次日的永安宫内。

  鎏月帮烨帝磨墨时,几番欲言又止。

  烨帝自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这里就朕同皇姐二人,不必忌讳什么。”

  鎏月道:“周明逸来信了,按照惯例,都会经我手拦下,先看看这信是否为伪造,而刚收下的这封,的确是他亲迹,只是写的东西十分隐晦。”

  “皇姐看不懂?”

  “不是看不懂,是不敢......说。”

  “谁要造反吗?”烨帝说得极平淡,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鎏月亦不动声色:“有宗亲在试探周明逸是否可以借兵一用。”

  “宗亲?”

  “大约是在信中的原因,周明逸不敢明说,怕泄露出去会引起祸乱,只禀报说要我们需得加强警惕,至于后况如何,还得去试探试探。”

  “也是,不可贸然出手,这些消息也常常有出错的。”

  鎏月磨墨的动作极慢极慢,似是这样做,便能积蓄出最浓稠的墨汁。

  和她心里正积攒着的主意一样。

  如今连欺君之举都能这样轻易地做出来,的确是肆无忌惮了,鎏月心中自嘲道。

  周明逸是有来信,不过只是惯例地请请安,至于刚才和烨帝说的一番话,假得很。

  不过只要烨帝觉得不假就可以了。

  他年少登基,心中一直揣揣不安,此情此形下,再小的火苗也会在猜忌之下变成熊熊大火。

  三刻钟后。

  鎏月已经行至京城的槐园外。

  “瑞王妃是真的会来这里吗?”鎏月向蓉儿确认道。

  “是,奴婢打探过了,瑞王妃爱听戏,每当是青黛出戏的那一日,她就会来。”

  鎏月转身进槐园:“找个顶显眼的地方坐着。”

  接下来,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只是装作意外地偶遇盛瑜,再在她的盛情邀请下,顺理成章地去了瑞王府。

  “王爷呢?”鎏月四处打量着经过的庭院。

  “他找人下棋去了,同晚膳时才回来,殿下且等等。”

  鎏月轻笑一声:“我们说些话,同他没什么关系。”

  其实倒还是些不咸不淡的寒暄话,直至鎏月用余光瞥见蓉儿向自己传递暗号时,她便接着盛瑜的话头,不着痕迹地将话锋一转:“最近也是有些烦心事的,源于陛下收到的上书,里头劝诫陛下,要将些只有闲职的宗亲发至封地,才能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价值,顺带着为些闲官作出表率。”

  盛瑜的神色有些惊讶:“闲职的......宗亲?”

  “倒也没什么的,陛下似乎没有采纳的意思,自然,这是我猜出的意思。毕竟他极看重亲情......”鎏月还未说完,外面便传来起起落落的行礼声。

  鎏月止住话锋,笑着看向门口;“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瑞王亦笑;“听闻你来,本王不能不回来。”

  盛瑜道:“说来也是巧,今儿去看青黛的戏,结果遇见了殿下,自然要请回来坐坐的。”

  虽然刚才句句都在暗指瑞王,然而当他一并围坐时,盛瑜和鎏月都默契地不提起“闲职宗亲”一事,只扯些有关风月的小事,畅谈之下,笑声连连。

  今日辗转的这两场授意,不全是真的,当然也不会都是假传的。

  的确有人给烨帝上书提议,不过他那日龙体抱恙,便将那一批折子转手给鎏月,也即是说,这条建议至今还未入烨帝的眼。

  如今顺利挑起烨帝对宗亲的怀疑,又成功让瑞王府察觉到危机出现,这样一来,想必能加快他们的冲突。毕竟还能布局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鎏月想。

  瑞王既心有大志,是定会不甘回到封地的,那就只有参政这一条路可选。

  一旦选了这条路,就会早早地暴露真心,这俩兄弟的斗争才能掀开帷幕。

  迟早要来的事,不如让它早早地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也只有倚靠这争端,才能让鎏月不在这漩涡中心。

  无论事情结果如何,焦头烂额的皇族都不会再关注一个逝去已久的后妃。

  让林云姝重现人前,不再遮遮掩掩,就有希望了。

  鎏月察觉到自己越发狠心的时候,已经是独坐在书房里的时候,再多想一些,头疼的恶习便发作了。

  似是心灵感应一般,一双柔嫩素手从她身后绕过来,轻掩着她的眼睛。

  温柔的触觉让鎏月怔了好一会才记得开口:“皎皎。”

  听到鎏月唤自己时,林云姝的纤指慢慢从眼眶处移开,按到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鎏月眯上眼睛,好生惬意道:“蓉儿是不是同你说了?其实我的头疼症好两年就有了,倒也不打紧。”

  “蓉儿没有说,我猜的,你每每在书房里闷久了,脸色便白得厉害。”

  鎏月:“难怪我每每从书房里出去,总觉得不太舒坦,原是总有人将我悄悄看了去,难怪屡觉不安。”

  林云姝蓦地松开手:“啊姊精神很好,也用不着我在这瞎按了。”

  “瞎......按?”

  “我身边有头疼症的,便只有你一个,我自然没练过。”

  “......”还挺舒坦,鎏月心中暗道。

  鎏月出神时,冷不丁地瞧见林云姝的裙摆正拖过门槛,心下一沉:“你去哪?”

  林云姝被她突如其来的声色俱厉惊吓到,怔愣在原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鎏月亦怔住了。

  连她都害怕自己前一刻的失控。

  怎么回事......

  这心悸是怎么回事?

  仿佛在害怕林云姝这一出去便不回来了。

  “皎皎,”鎏月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累,“啊姊刚才糊涂了。”

  林云姝有些恍惚,只是胡乱地点点头:“我本是想去给啊姊拿些吃的来,但如今看来,叫大夫过来一趟要更重要些了。”

  鎏月摇摇头:“不要,我好饿,就想吃些东西,你快些拿来。”

  林云姝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林云姝回来时,端的是酥黄饼。

  鎏月的眼神又是一滞:“这......这是......”

  “蓉儿说你爱吃咸香小点,还说我从前常做这些给你吃,于是我试着上书时,发现还真会。”

  鎏月硬是松了一口气。

  是皎皎做的,不是林云姝做的。

  她如今越发害怕林云姝会想起此前一切。

  能留住皎皎是靠坑骗,可要留住林云姝......怕是不能的。

  林云姝察觉到她的不妥后,道:“你今日心神很乱,是有不顺心的事吗?”

  既然问到,鎏月便择轻事道:“我处理些朝堂事时,遇见棘手的,便像今日一样躁了。”

  不等林云姝回应,鎏月自顾自道:“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手段,没想到也要用在同我亲近的人身上。”

  “非做不可吗?”

  “不做不可,否则被暗算的就是我。”

  林云姝轻声道:“便放手去做吧,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也能估摸到你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好,”鎏月舒心笑道,“那我也不惧了。”

  “皎皎,过来,”鎏月继而伸手揽她,语色暧昧道,“你既已知我心烦,何不做些别的事逗我开心呢?”

  鎏月之心昭然若揭,一下便惹得娇娘面庞发红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