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月身着一身白色的骑装,比往日里穿的宫装要低调许多,只是袖、领口处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束着同色的镶玉腰带,潇洒而清爽。

  鎏月可不比场上策马的男儿郎闲,她正忙着教皇后把箭:“左手持弓,左肩对准目标,右手以这三指扣弦,食指在箭羽上方,其余两指居于下方,用左肩推右肩拉的方法把箭送出去,看好了。”

  话音一落,利箭飞出,一只飞鸟突地落下。

  女眷本是来看公子和哥儿们的,结果纷纷被长公主吸引走了目光,注视的眼神隐隐透着艳羡,似乎也想学她的模样,潇洒地持弓弄箭,然而手肢无力,只能干看着。

  “长公主!别顾着玩箭,我在林子里看见了好东西,速速和本王一起去。”

  随着一阵疾风掠过去,鎏月毫无推诿之意,利落地跨上一匹马,和兄长一同策马而去......】

  “啊——”

  林云姝倏地睁开眼睛,十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几乎是要把它掐破的力度。

  梦境由始至终都是意气风发的景象。

  然而醒来时却满心怅然。

  按照上一世来说,梦境中的事情会在明年的冬狩时才能发生。

  只是......如今的长公主还会那样的鲜衣怒马吗?

  林云姝突然记起那一晚,鎏月闯进仪华殿问自己是不是重生的那一晚。

  其实并没有尽然倾诉出所有心里话。

  如今的种种避宠行径,不仅是因为纵使得到这份宠爱也是十分无趣的。

  更是因为......林苑与她提起过一件事,那就是帝王冷血地策划着将疑心已久的啊姊杀死。

  那是在新帝登基之际为稳局势而立下功劳的长公主啊。

  虽都知道皇家无情。

  但总归是会寒心的。

  侍女匆匆地掀起幔帐,俯下身用帕子为林云姝擦拭鬓角的冷汗:“看样子还是没好全,明日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林云姝仍是觉得凉意阵阵,并不愿睡下,对侍女道:“你在这,陪我说会话。”

  “是,奴婢不走。”

  林云姝眼色微微闪烁一下:“我刚才做了噩梦。”

  “娘娘是得了风寒,如今也快要痊愈,而大公子也一切都好,大家都好着呢,梦中的事切切不可多想。”

  “不是关于我的,”林云姝犹豫片刻,道,“关于长公主的。”

  “长公主殿下受陛下庇佑,又——”

  “别说了。”林云姝抬手示意侍女止住话锋。

  侍女提到‘陛下’时让她好一阵心悸。

  明明最危险的就是他,宫中人却都以为他对长公主最好。

  不过......现在的确是很好,只是后面短短的两年,将会滋生许多把君恩消磨殆尽的事。

  只看长公主能否周旋了。

  侍女轻叹一口气:“或许娘娘只是因为......平日里总和长公主处在一块,才多心了。毕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日有所思?

  谁日日思她?

  林云姝语塞片瞬。

  “娘娘快把手放回去,待会着凉,这苦苦的汤药又要不离口了。”

  林云姝闻言,竟顺从地即刻将手放回被子里。

  毕竟她最怕苦巴巴的东西。

  然而丝毫暖意都感觉不到。

  “这宫里面的冬天真冷啊。”林云姝说。

  侍女一怔,勉力笑道:“奴婢知道娘娘在想什么,只是......都是没办法的事了。跟娘娘说句心里话,奴婢也羡慕那些能离宫侍候的人,不是因为去侍候谁,而是因为可以出去,听起来就知道多少比现在要自由些。”

  离宫......

  这事想想就觉得遥远。

  已经是要在宫里待到死的人了,何须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

  况且,还能活多长都取决于长公主与大哥的处境如何。

  想想就头疼。

  见林云姝静默下来,侍女便继续说:“其实......深宫是难熬,但倘若有点别的什么......相伴,也许就好了呢。”

  林云姝思忖一会,琢磨出话里的意思后,她的语气冷了下来:“你在说要有个孩子?”

  侍女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不为稳固家族,仅仅是为了让娘娘不用太孤寂。”

  “去哪捡个孩子回来啊?”

  “啊?”侍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云姝却在此时反应过来了,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去向陛下邀宠?”

  侍女点点头。

  “等到陛下赐我的毒酒一杯,都比让我邀宠来得轻易。”

  侍女很无奈:“奴婢斗胆问,只是赌气话吗?”

  林云姝垂下羽睫,懒声道:“你瞧着我进宫以来,可生过半分你所说的那些心思吗?”

  侍女努力回想,道:“似乎是没有的。”

  “那哪来的什么赌气话,说得我与他似乎有过百般纠葛似的。”

  侍女顿时紧张起来:“嘘,娘娘,不可说啊。”

  林云姝“哦”了一声。

  侍女犹豫片刻,问:“娘娘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不然呢?”

  “好,奴婢明白了。”侍女看着林云姝恹恹的模样,暗暗做了个决定。

  次日,雅学馆内。

  “用梅花上的雪化水来泡茶,算是极佳的风味了,”林苑边沏茶边道,“这还是小妹教我的。”

  鎏月注视着剔透清澈的水在茶盏中打旋,不禁道:“国师事务缠身,竟也有这样的闲情。”

  林苑笑道:“只是躲懒,没有事事躬身罢了。要说有闲情,周将军如今再回边境,才是真正的肆意洒脱,在京中可憋坏他了。”

  鎏月亦笑:“你下一句该是要问本公主,为何要替他回绝陛下的提议,坚持让他回去驻守边境了吧?”

  林苑:“臣的确没想明白。”

  鎏月:“禁军副统领这位置的确好,只是周明逸这人我最了解,他能扛得住无眼刀剑,却扛不住有心算计,到时惹出事,还是我来善后,可是你瞧......我如今有这心力吗?”

  林苑思忖一会,认可道:“想想也是,公主如今权势虽胜,但防守已经颇费心力了,若要为人荫蔽,未免太过张扬。”

  “本公主不是不愿意张扬,而是不愿招摇到陛下那儿去。”

  “臣大概明白些的,”林苑迟疑片刻,道,“只是以后周将军想要再调回京,可就没那么轻易了。他即便再是加官进爵,不留在京城,始终是不能转化这权势的。”

  下一次回京,怕是来救我的。

  鎏月漫不经心道:“有得必有失,恐怕现在他得到的才是最想要的。”

  “多亏得长公主体恤,”林苑笑笑,“周将军以后怕是我们之中最自由的了。”

  “国师虽位高权重,却也颇少压制,怎么也一副束缚颇多的模样?”鎏月记得他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林苑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

  鎏月沉吟一会,竟也琢磨出一点什么。

  “国师怕不是......想到别人了吧。”

  林苑勉力笑道:“果然瞒不过公主的。”

  鎏月微一挑眉:“让我猜猜,是在想谁呢?既说到自由身,那我只能想到你妹妹了。”

  “不敢欺瞒公主,近来进宫与小妹每每简单见一面,多少都能察觉得出来她的郁闷不乐。小妹虽然打小心思就沉,但也有爱玩爱闹的时候,如今是一点从前的影子都没有了。”

  活过一世的人,再要无邪起来,也只能靠假扮了。

  多累啊,

  鎏月想着想着,眸色竟也沉了些。

  林苑素来最会察言观色,即刻道:“臣乱说话,扰了公主。”

  鎏月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妹妹得了风寒,不知好全了没?”

  “啊?病了?”

  “虽然蔫蔫的没精神,但好在是没大碍的。”

  林苑怔住一下,随后舒展来紧锁的眉目:“臣突然又放心了。”

  “嗯?”

  “宫里既然有长公主关怀她,想必也不至于太过孤寂。”

  林苑这样一句话倒把鎏月说得耳垂都红了些。

  对林云姝好......不过是因为......

  因为同为沦落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罢了,鎏月想。

  嗯,一定是这样的。

  回景临宫最近的路被积雪封住,宫人们还未清理完,鎏月只好绕好大一个圈子。

  本就有些不耐烦,偏偏还有人撞过来。

  “啊——”撞到鎏月的宫女惊呼一声,立即惊慌地跪下请罪,连洒落在地的药包都来不及拾回:“殿下恕罪,是奴婢不懂事冲撞了殿下。”

  “你——”

  鎏月顿住了,在看清宫娥的面容之后。

  她细细回想一番,道:“本公主记得你,你是曦妃身边侍候的人,叫......叫兰儿。”

  侍女低眉道:“奴婢去御医院为曦妃娘娘拿些新配好的药材回来,因为怕耽搁时辰,走得急了些,结果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鎏月:“噢,她好些了吗?”

  “回殿下,娘娘夜里还是睡不安稳,但没那么怕冷了,白日里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你们尽心就是。”鎏月拂走肩上的落雪,抬履就要走。

  “殿下。”兰儿唤住她。

  鎏月徐徐回头:“还有事吗?”

  “奴婢斗胆,想和长公主殿下多说几句话。”

  鎏月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安静的仪华殿处:“那里出事了吗?”

  “这......”

  鎏月随即屏退了跟着自己的宫人们。

  兰儿轻声道:“娘娘倒是一切都好,只是奴婢爱操心,忍不住想帮我们娘娘自作主张,与殿下说些事。”

  鎏月:“你是真的胆大啊......罢了,要真是为了你们主子的,无论说什么,本公主都不计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