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笼罩在陆时蓁的头顶, 靠近窗边的蝉鸣声霎时间就小了下去。

  心脏咚一下咚一下的跳着,紧张的心情无比清晰的贴在她的心口,充斥在她的耳边。

  像是为了不露馅, 陆时蓁头顶微弱的光在几下微动后, 彻底消失了。

  许拾月的被子严丝合缝的藏匿着她, 素日里最容易被忽视的嗅觉在此刻黑暗中明显起来。

  比起自己房间里每时每刻都飘荡着的浓郁消毒水,许拾月的房间里则飘荡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陆时蓁从刚才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她以为这就是外面夏季的味道, 可现在她被许拾月藏在被子里才明白, 那不是夏天的味道, 是许拾月的味道。

  飘忽清淡的香气默然从主人的身上散发着,又因为严丝合缝的被褥慢慢聚集起来。

  清淡变得浓郁,却又没有一丝呛人的感觉, 温温柔柔的在笼罩住陆时蓁, 带着一层夏日的热意,让闷在黑暗中的人觉得很舒服。

  “吃药啦, 养好身体月底才能做最后一场手术呀。”

  陆时蓁正这么想着, 护士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她缥缈的思绪拉了回来,藏在被褥下的身体定了又定,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谢谢您。”许拾月礼貌的回应着护士,看着她端着盘子走进来,视线随意略过一旁的墙,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被注意的紧了又紧。

  只是护士并没有看到墙上那个突然出现的走廊,随意的一掠就又将视线落在了许拾月身上,还有她床边突然出现的轮椅:“拾月, 这个轮椅是你推来的吗?”

  许拾月对于此刻发生的事情有些惊奇, 佯做淡然的点了点头, 道:“嗯,我想试试这样是不是可以省点力气。”

  护士闻言笑了一下,看起来是聊天,却是在观察她的状态:“那你有感觉到省力吗?”

  许拾月则摇了摇头,表情认真还有些挫败:“我不太会操控轮椅,并且没有省力气,还不如走路呢。”

  护士听到许拾月这个回答瞬间放下了心,点头道:“是的呀,而且你要多下来运动运动才行。”

  这样的叮嘱许拾月听过很多遍了,一如既往的乖巧点头:“我知道了,我待会把它放回储物间的。”

  “真希望所有小病人都能跟拾月一样。”护士语气温柔的夸奖道,说着就把药分好递给了许拾月,“来,我们把药吃了吧。”

  “好。”许拾月点点头,抬手接过了护士递来的药跟水杯。

  而也是这个动作,将原本严丝合缝压在陆时蓁头顶的被子带起了几分。

  凉快的风随之吹了进来,明晃晃的光也贴着缝隙钻进了陆时蓁的视线。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就这样松松垮垮的陆时蓁的视线中。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睛兀的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跟许拾月贴的是有多近,甚至她的腿已经叠在了许拾月的腿上。

  轻风仿佛给香气赋予了几分生命力,浮动着扑在了她的脸上。

  明明被褥下的温度比方才低了好些,陆时蓁却感觉自己的脸热热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更多风吹了过来。

  光大片大片的落进陆时蓁的视线,小姑娘纤瘦笔直的身影朦胧的挡在光前,对她道:“好了,已经走了。”

  许拾月目送着护士离开,在确定好关上门的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给陆时蓁掀开了被子。

  只是就在她想要跟陆时蓁分享她刚才的发现时,却兀的注意到陆时蓁的脸颊有些泛红:“你的脸……”

  陆时蓁眼神乱动,有些心虚的解释道:“那个……那个太闷了,夏天真的好热。”

  说着陆时蓁就将自己的小手抬起来扇风,一副被闷了很久的样子。

  许拾月微垂了下眸子,唇角勾着抹笑意,很快就不着痕迹的落了下来,一本正经的对陆时蓁道:“抱歉,我应该给你留一点缝隙的。”

  “没,没事。”陆时蓁摇摇头,“骗过去了就行了。”

  许拾月看着要坐起身的陆时蓁,给她搭了把手,接着道:“我发现一件事情。”

  陆时蓁方才还讷讷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什么?”

  “刚才护士小姐过来,只看到了你的轮椅,并没有看到那条连接我们两个病房的走廊。”许拾月道。

  混沌的黑色门洞就那样方方正正的嵌在墙上,在被窗户格栅分割开的日光下就像一扇门一样。

  陆时蓁慢慢将自己的视线从那扇“门”上转向许拾月,同她同时看向自己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四目相对。

  复杂的讶异跟简单的开心交叠在一起。

  于是在这一天,两个来自己不同世界的小女孩拥有了只属于她们两个的秘密。

  夏日的蝉鸣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被带到了始终保持着一种安静的病房,偌大又枯燥的病房也终于有了不再拘束着的笑声。

  而随着认识的深入,陆时蓁发现这个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小女孩是真的冷静。

  原本经历过了很多次的生死,陆时蓁以为自己就足够清醒明白的了,可许拾月比她更甚。

  而且她的冷静跟自己的这种全然不同,她的冷静是超过同龄人成熟,沉稳的像个小大人。

  不过成熟又怎样,沉稳又怎样。

  再怎么样她都还是小孩子,都还是喜欢自己给她雕的兔子苹果。

  只有她会雕的兔子苹果。

  陆时蓁很是得意,甚至引以为傲。

  但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许拾月的妈妈不给她雕兔子苹果呢?毕竟她学会雕兔子苹果是她妈妈教给她的。

  被子外面的声音闷闷的,有两个成年男女的声音温柔而斯文的传进陆时蓁的耳朵。

  是许拾月的爸爸跟妈妈。

  相处了这些日,这还是陆时蓁第一次碰到许拾月爸爸妈妈来看她。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陆时蓁慌张又熟练的藏到了许拾月的被子里。

  可能是这些天经常这样藏,紧张之余,陆时蓁的好奇促使着她的胆子大了几分。

  紧扣住的被子就这样被小姑娘的手指偷偷掀起一条小缝,露出双黑漆漆的眼睛。

  跟传进来的声音一样,许拾月爸爸妈妈长得也格外的斯文温柔。

  他们恩爱的坐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对璧人,和陆时蓁看的电视里演的男主跟女主一模一样,看着人好是羡慕。

  尤其是许拾月的妈妈。

  夏日的裙摆格外轻盈,垂在她的身上飘摇而美丽,那垂放在膝上的手指纤细而白皙,不要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她要沾陆时蓁可能都会心疼的抢着自己去干。

  真好看。

  不过……

  陆时蓁这么想着,就将自己的视线挪回了被子里。

  许拾月的手没有拿出去,就这样垂放在她的腿上,跟她妈妈一样的纤细白皙,却更加的骨骼分明。

  十月的手比她妈妈的好看……

  陆时蓁这么偷偷想着,头顶就忽的又掀起了一阵风。

  那熟悉的光又一次刺眼汹涌的闯进了陆时蓁的视线,打断了她深入的思绪。

  只是这一次许拾月的脸比第一次的时候要清晰许多,黑亮亮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陆时蓁。

  霎时间,让陆时蓁有一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

  “怎么每次掀开被子,你的脸都是红的啊?”许拾月觉得有些新奇,歪了下头,笑着讲道。

  “那肯定是热的呀。”同样的话说第二次,陆时蓁就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慢慢腾腾的从床上做起来,看着不远处空了的那两把椅子,目光有些停留,接着就对许拾月问道:“你爸爸妈妈每天都会来吗?”

  这问题像是为着刚才的突然事件,许拾月却透过陆时蓁那漆黑的眼睛看到了几分落寞。

  她们不是总是呆在这边的,有一半的时间也会去陆时蓁那边,只是这样需要藏匿起来的情况少之又少。

  在陆时蓁的病房里,是不会出现像今天这种的突然事件的。

  时间在那里像是严密运行的程序,到了规定的时间就会发生规定的事情,分秒不差,她藏在柜子里见过医生护士,却从没有见过一次陆时蓁的父母。

  许拾月当即摇了摇头,道:“他们就是可能今天事情比较少,想起来看我了。等到他们忙起来也就顾不上我了。”

  “哦,这样啊。”陆时蓁点点头,总觉得那样漂亮的大美人妈妈不应该是许拾月说那样。

  而也不等她往深处想,许拾月的声音就接着响了起来:“陆时蓁,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把没画完的画画完吗?在这里发呆可完不成哦~”

  许拾月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点小大人的严肃,陆时蓁闻言皱了下眉,吐槽道:“十月,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好像黄扒皮啊。”

  许拾月闻言顿时抿上了嘴巴,一言不发,微微鼓起的小脸看上去是有点生气了。

  想来也是,那个小姑娘想要人家说自己像个丑了吧唧还超级恶毒的老头子呢?

  陆时蓁顿感不妙,忙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挽过许拾月的手臂,道歉三连:“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十月。”

  “十月才不是黄扒皮,十月最好了,十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饶是陆时蓁对许拾月吹起了彩虹屁,缠着许拾月像是一只缠人的小狗。

  许拾月却依然不为所动,坐在床上,撇着头不理她。

  小孩子也不明白什么是在乎,只觉得心里急死了。

  一瞬间陆时蓁也想不出别的讨好,干脆拿出了自己最有诚意的礼物:“那画完这幅画,我也给你画一副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画什么!”

  许拾月闻言面色微缓。

  好像她就是在等陆时蓁这句话,松开了自己紧咬着唇,转过头便道:“说好喽,不准反悔。”

  陆时蓁顿时有一种自己好像上了当的感觉。

  但是许拾月又重新理她了,她还多考虑什么呢?

  陆时蓁一口答应,道:“当然了!我说到做到!”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月底。

  许拾月要去做最后一次手术了,陆时蓁答应给她的画也画完了。

  虽然说第二天白天就能见到,可陆时蓁还是有些担心。

  手术对于她来说是一场又一场的梦魇,她的很多朋友都是被推进去,就再也没能出来。

  翻来覆去,陆时蓁在床上就是睡不着。

  她就这样看着墙上那道黑洞洞的长廊,抱着自己的画跟苹果,小手放在轮椅上,鼓起勇气推动了它。

  没有光亮的长廊漆黑的看不到尽头,陆时蓁心里说不害怕也是假的。

  可只要想到她很快就能见到许拾月,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十月就在走廊的尽头等你,加油陆时蓁,不要害怕,很快就到了。

  不害怕,十月看到你会很开心的,她很疼,她需要你的。

  ……

  给自己鼓劲儿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在陆时蓁的心里,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轮椅的轱辘碰抵到了一个熟悉的凸起。

  ——那是许拾月房间的瓷砖地板。

  月光从一侧窗户落进房间,昏暗的勾勒着房间里的陈设。

  陆时蓁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推着轮椅停在了许拾月的床边,那颗悬着许多情绪的心终于在看到小姑娘安稳睡颜的一刻只剩下了安心。

  监护仪器数值平稳且正常,点滴有序的滴落者。

  即使知道了许拾月没问题,陆时蓁还坐在她的床边,不太想回去,甚至还期待着她能醒过来。

  她要好久才醒呢?

  她刚刚画好了画,还想给她看呢。

  她都来了五分钟了……

  夜色又深了一度,漆黑的夜幕上孤独的挂着一轮圆月。

  小姑娘坐着的身子已经变成了趴着,困倦的眼睛闭上,紧接着又忙睁了开来。

  那如扇般铺展在许拾月眼前的睫毛浓密又漂亮,白皙的小脸摈去了成熟,盈着点幼稚的肉感。

  陆时蓁枕着自己的手臂放肆的注视着睡梦中的许拾月,不由得觉得睡着的她就像个洋娃娃。

  陆时蓁就这样欣赏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许拾月的眼睛就动了动。

  接着就在她视线中朝她睁了开来。

  许拾月:“刚才在这里一直看着我的人是你吗?”

  被抓包了,陆时蓁的脸腾的红了起来。

  幸好夜色沉沉,给她提供了保护,让她有足够的心理建设,强装镇定的点头:“是……是啊。”

  接着,躺在床上的许拾月就勾了勾唇角。

  陆时蓁有些做贼心虚,看到许拾月笑了,忙问道:“笑什么。”

  许是刚醒的原因,许拾月的声音带着点低哑,音量也是小小的。

  她就这样勾了陆时蓁放在床边的手,用只有陆时蓁能听到音量,在她耳边道:“我只是很高兴醒来的时候能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