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还未融化的雪铺在房顶, 月光融融折射散落在旅馆里。

  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过去里,深夜就像是被按下静音键般寂静。

  古朴的桌子上摆着明显跟这个时代不吻合的药物,小姑娘白皙的手臂轮廓直白的横在窗前。

  主神就这样坐在桌前让主系统给自己上药, 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身体纤细又脆弱, 明晃晃的印着好几处青紫, 在如雪般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刺眼。

  “唔……”

  终于,主神还是没忍住, 在又一次药膏擦过她手臂的时候抽了一下。

  主系统闻声也立刻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木讷的脸上反映出几分紧张:“很疼吗?”

  主神皱着眉头, 却摇了摇头,小声的有些自责:“都怪我, 太没用了……”

  主系统看着主神此刻的样子, 感觉到了一种崭新的情绪。

  她也不知道这叫什么, 但随之动作就放的比方才还轻了,尽管她自己判断这样的动作没有方才治疗效果好。

  “您还小,慢慢来, 会成长的。”顿了有一会儿, 主系统才一边给主神上着药,一边道。

  主神闻言慢慢的抬头看向了一旁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烛火莫名发出几声噼啪, 她就这样看着身边的女人,认真的道:“那你不可以离开我哦, 主系统, 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长大。”

  那时候的主系统并不知道她与主神此消彼长的命运, 上药的动作不曾停止。

  她就这样对主神的话点了下头, 认真负责的回答道:“当然了, 主神大人。”

  主神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似乎上药的疼痛也不是那么疼了,单手拿起一旁压扁了的糖葫芦就道:“那你再吃一个。”

  主系统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独享:“主神大人不吃吗?”

  主神却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主系统只觉得主神是想把这些留给自己,故意拆穿问道:“既然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买?”

  “因为你啊。”主神回答道。

  她的手里还拿着那只糖葫芦,弯弯的眼睛跳跃着烛火的光亮,被红色的山楂衬得格外漂亮。

  而这抹笑意,哪怕后来过了千万年,主系统也不曾忘记过。

  久放且被压扁了的糖葫芦果肉松散并不如新鲜糖葫芦好吃,可对于不怎么喜欢甜食的主系统来说,这层薄薄的甜意对她来说,正正好好。

  亦如她觉得她跟主神这份相辅相成的关系。

  .

  夜愈发沉沉起来,小姑娘躺在旅店简单的床上沉沉睡着了。

  主系统注视着她失而复得的主神大人,沉了一下,缓慢抽出了她被主神搂着手臂,这些天她忙于寻找主神,系统空间堆积了很多工作要处理。

  梳理乱掉故事线,重新编辑算法尝试挽回。

  纯白的空间里女人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水光随着她的步伐被垂在地板上的裙摆拨动着。

  虽然已经回到了系统内部,但主系统并没有变回她原本纯粹的数字形象。

  她不知怎么的从一开始很排斥这副套在外面的壳子,变成了现在的适应,甚至喜欢。

  她喜欢这副人类的身体,尤其是手。

  这让她可以在触碰到故事线的同时感知到里面传递的主角们的情绪,有几次她甚至因为这份情绪,将两个在一起才是最优结局的人分别匹配给了他们此刻最爱的人。

  主系统对自己的这个行为产生了一种名为“疑惑”的情绪,甚至开启了自查功能。

  而就在这个时候,空旷安寂的空间里传来了小小的脚步声。

  没有边界的空间铺满了无际的纯白,衬得站在其中的人格外渺小。

  主神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简单的白色吊带裙挂在她削瘦的肩上,长长的头发打着细密小卷,丛丛金灿的披在她的后背,扫过她的脚踝。

  就好像是来的匆忙,她没有穿鞋,白嫩的小脚就这样踩在冰凉的地上。

  地上的涟漪追在她走的每一步后,抬起的脚板上布满了冰凉的嫩红色。

  主系统转过坐着椅子看到被自己安抚睡下的主神来了,格外讶异:“主神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睁开眼发现你不在……”主神的声音小小的,打着颤的音节满是害怕。

  主系统讷讷的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的从自己的系统库中分辨出:“您做噩梦了吗?”

  主神蹙着眉头,圆圆的脸上铺满了委屈:“我又梦到那座山了,你没有来,我差一点就要死掉了。”

  这么说着,主神就像是一个格外依赖大人的孩子,主动坐到了主系统怀里,将自己的脸往主系统怀里靠了靠。

  那披在背后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笼罩在了她身侧,浓密的像是将她整个娇小脆弱的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她真的是太轻了,轻到主系统都快要分辨不出她的重量,小小的就那么一团,羸弱又可怜。

  主系统就这样低垂着眼睛,小心又轻轻搂了搂怀里的人,安抚道:“不会的,您是主神大人,不会有人能杀死您的。”

  小姑娘闻言眼神微微摇动,小小的手揪着她前些日亲自给主系统做的衣服,白色的莲花刺绣因为这些日的奔波磨出了毛。

  接着她就抬头看向了将她抱在怀里的主系统,用这三千世中最可怜的语气祈求道:“那你可以不可以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不要悖逆我,也不要让我死掉。”

  忽的,主系统觉得自己心上塌了一角。

  可她根本就没有心,连这副人类的躯壳都是怀里这人给她捏出来的。

  所以她又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呢?

  她这么小,这么的需要人守护。

  主系统微抿着的唇轻轻张合,认真的向主神承诺道:“您放心,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

  电脑屏幕晶蓝的光倒映在陆时蓁的眼中,圆睁的眸子里铺满了认真与迫切。

  她听得入迷了,追着面前的主系统问道:“那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给那些人往后几辈子都安排了最坏的命运,也将自己的誓言在主神的见证下写进了程序里。”主系统道。

  她像是似有所感,神色有些黯淡,接着又道:“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感情,却也是这三千万年来唯一一次。”

  陆时蓁听着,心里满是遗憾。

  只是就在她要感慨主神这不之前还是个好人的时候,许拾月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主神大人是故意掉进那人手里的,被迫切断的信号也不是因为山林信号不好,而是她故意切断的。为的就是把她‘精心’保护的糖葫芦送给你,让你彻底为她死心塌地,放弃与她的制衡进化的权利。”

  她的声音平静,推理透着一种逻辑闭合的清醒。

  主系统身上的光也随之复杂了起来,沉沉的有些压抑:“真的很惭愧,许小姐简单听过就反应过来的事情,我最近才想明白。”

  “我的神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

  “也不会让我长大。”

  主系统静静诉说着,温和的声音里沉沉的铺满了无法掩饰的失望与懊恼。

  她就这样看着她主动寻求合作的这两位帮手,艰难又坦诚的对她们讲道:“我一都以为主神是匆忙上位,所以才会是一个还在成长的小姑娘形象。可后来我才在深层的被主神故意淘汰的算法中看到,她是被上一任主神精心培养出来的极度成熟的程序。”

  “上一任主神大人像过去每一任主神一样,将她的一切都教给了她,比我还要仔细的呵护着她。而她最后,却用最残忍的方式破坏了上任主神,代替了她……”

  .

  纯白的世界缓缓流入了红色,猩红的血液贴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长长的白发像一棵苍老的树,树枝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围绕着一位妇人。

  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交叠在胸口上的手布满了岁月带给她的皱纹。

  她就这样仰躺在地上,每一口呼吸都扯动着脖颈凸起的白筋,气息沉沉的,已然命不久矣。

  更何况,还有明晃晃的一把数据化作的刀子垂直的刺在她的胸口。

  那遍地蔓延的鲜血就是由此不断涌出,吞噬着她身上圣洁的白衣。

  靛蓝色的数据光球吸收着蔓延开来的血,从地面上汇聚起来幻化成了人形。

  就像是新旧生命的更迭,主神乌发黑眼,稚嫩的眼神像是初生的婴儿,盛雪白的胴|体被厚重的长发遮掩着写满了神圣。

  妇人就这样躺在地上,苍白无力的注视着这人诞生。

  她的眼睛早就已经没有了力量,银白色混沌又苍茫,不知是何情绪,喉咙的喘息声喑哑的像是老旧的风车。

  鲜血吞噬着圣洁纯白的地面,初生的小姑娘每朝妇人走一步,就越逼近那血泊一步。

  可她不曾停歇,赤着脚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站到了妇人的面前,白皙的脚早已染满了血腥。

  可不知道是不是初生,让她对这看起来有些血腥的场面并不了解,她的脸上也没有写下惧怕。

  平静铺在她天真稚嫩的脸上,这种原本应该存在在这空间的情绪,却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诡异。

  小姑娘朝妇人缓缓蹲下,葱白的手指探索一样描摹着被妇人那被数据刀刃穿透的胸口,平淡的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似乎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您听,它就要老的跳不动了。”

  可是她又知道死亡的意义。

  话音落下,她那平静的小脸皱了起来,害怕、难过、慌张全都聚集在了一起:“可您不是说会一直一直的陪伴着我的吗?您就这样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呢?不是您说的吗,您去了,您都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活下去……”

  小姑娘哭泣的声音格外真实,眉眼间对妇人的不舍声声凄凄,满是情真意切。

  那杏圆的眼睛盛着一捧潋滟的泪水,随着她的话,一颗一颗的不断往下落着,砸在血泊中,无力挣扎的被血液吞噬。

  她看上去真的很害怕,很茫然,像个被迫成长的小姑娘,留恋着妇人过去跟她相处的时日。

  可在某一秒过去,那哭泣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掩在长发下的唇角缓缓勾起,接着那小姑娘就笑了。

  笑得如孩童般天真,漆黑黑的眼瞳里却写满了猩红的偏执。

  殷红的唇瓣就这样吻过她染血的手指,缓缓慢慢的在唇角落下一道醒目刺眼的红色。

  她就这样俯下身,将自己的唇瓣贴在妇人的耳边,轻轻的声音穿插着血肉被手探入贯穿的声音,合着被人握住过分有节奏的心跳声一同响起:“骗你的。”

  她的眼里好像有真的不舍,也是真的病态:“不守承诺的人,就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