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而漆黑, 模糊的路灯灯光将并肩而立的人的人影投映在地上。

  堆积在一侧的雪融化了影子的边界,就这样斜斜的将它们叠靠在一起。

  冬风在无人的角落变得更加凛冽,猛地一下就将站在墙侧那人的兜帽吹了下去, 少女及颚的头发在风中飘摇。

  陆时蓁的眸子默然沉溺在黑夜中, 就这样远远地看着许拾月跟沈雁行在一起的背影,从未觉的黑夜也会这般刺眼。

  心底的情绪像是在暗夜中翻涌的海浪, 没有人看得清它究竟是怎样一幅状况。

  陆时蓁从一开始就知道故事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这是许拾月命运的最优解, 她应该为许拾月开心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却高兴不起来。

  湫湫晃动着自己的小尾巴飘在陆时蓁身边,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对许拾月跟沈雁行的那幅画面评价道:“看来许拾月跟沈雁行感情进展也很顺利啊。”

  “是啊。”陆时蓁声线很淡的应了一声。

  有些话很难说出口, 但她还是说了:“毕竟她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像是复述故事结局。

  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湫湫转头看了一眼陆时蓁,飘着身子坐到了她的头上:“宿主, 你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我们终于成为自由人了, 你不开心吗?”

  陆时蓁听着这道从自己头顶飘下来的声音, 微垂着的眸子弯了弯。

  她就这样随意的抬起手来摸了摸湫湫的肚子, 人为的吊起了唇角:“我当然开心了, 我终于拥有了这具健康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开心。”

  湫湫却微微伏下身子看了眼下方的陆时蓁。

  它并不觉得它的宿主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心情很好。

  又有风吹进了这处死角,刺骨的寒风倒灌进少女宽松的卫衣领口。

  那被微微吹动的卫衣在肩头换了个位置, 露出了下面厚重的纱布。

  ——那是她离开那天, 不想让无辜的人被卷入这场注定死无全尸的灾难, 将甜品店老板推出去时, 被掉下来梁砸到的。

  火焰如一头凶猛发狂的暴兽,趁其不备,探过爪子便勾住了那纤弱的肩头。

  碳化的衣料下是一片混合着焦黑还有鲜血的淋漓,简直惨不忍睹。

  霎时间陆时蓁便觉得自己整个人踩空了,疼痛撕扯着她的身体,呛人的火烧味道弥漫在她的鼻腔,周遭一片摇摇欲坠的混乱,就这样倒跌着,倒进了湫湫在她背后开启的系统空间。

  每个世界之间的世界流速都不同,系统与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更是不一样。

  陆时蓁醒来就已经是七天之后了,也就是今天早上,肩上的伤口被湫湫用一个极其丑陋的手法包扎了起来,就像一座小山,躺着就能欣赏。

  “湫湫,你这种手法在人类世界是没有饭吃的。”陆时蓁很是嫌弃的拆开了自己被包成一个大包的肩膀,像是给它教学一样,重新包扎了起来。

  “宿主怎么不说你自己有多重呢?我能给你上药包扎就很不错了好吧!”湫湫说着就不满的扇了好几下翅膀。

  虽然陆时蓁肩膀被火舌舔舐的区域不小,但系统提供的药还很有效,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

  按照陆时蓁久病成医的经验来说,她可能会留疤,但应该面积不大,更何况肩胛还是不太会露出来的地方。

  主神对身为任务者的宿主有着条条框框的约束,其中一条就是不被允许宿主在系统空间久待。

  而陆时蓁醒来的时候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已经过了大半,刚刚庆幸了任务完成的她,又开始急急忙忙的兑换自己的新身体,还有待会落脚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陆时蓁的任务积分迟迟没有更新。五千分的额外积分说是奖励,实际上是为每一位宿主保底,满打满算只够兑换最基础的身体跟世界。

  ——宿主原世界的相貌,跟任务所处世界。

  陆时蓁在原世界并没有原主那般的精心养护,常年生病让她的面色看起来比正常人羸弱。

  即使她有着双跟原主近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但再多的英气也都被苍白的病气给压了下去。

  湫湫很是嫌弃陆时蓁的这种状态,但它也知道这是目前最优解了。

  结账的时候它更是不遗余力的跟商城系统套着近乎,商城系统被它哄得开心极了,卖了个二百的面子,只收了陆时蓁四千八的积分。

  闪着金光的两枚金币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就这样相继落到了陆时蓁手里。

  她就这样看着手里的金币,蓦然发现这居然跟自己那次做梦时,许拾月给自己落下的积分雨里的金币一模一样。

  而在那场梦的前一天,她经历了第一次主系统给予的惩罚。

  许拾月则在她跌下楼梯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臂。

  那种坚实而可靠的感觉附着在她的手腕,没有熄灭的火星星点点的在上面燎了起来。

  代表着这次任务成绩的金币就这样贴在她的掌心,明明是虚拟的东西却带着微微的凉意。

  陆时蓁微垂下了她的眼睫,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遗憾。

  只是她遗憾的好像并不是看不到自己到底积攒了多少积分,是不是错失了一大笔钱财。

  而是看不到许拾月究竟给了自己多少信任与好感。

  许拾月……

  她怎么又想到许拾月了。

  “湫湫,你过去的宿主也这样穷哈哈的吗?”陆时蓁将自己的脑袋扣在系统随机赠送的黑色卫衣中,低垂着眼睛,像是转移话题,又像是苦衷作乐的跟在自己身边的小球问道。

  “当然不是了,我过去的宿主都可厉害了,积分一把一把的都花不完!”湫湫说的很是得意,飞着飞着就坐在陆时蓁的肩膀,“所以我相信宿主积分可以结算后,也会跟他们一样厉害。”

  小球没有重量的身体在黑夜中散发淡淡的光亮,像是漆黑路途中微弱的灯光。

  陆时蓁听着这话微微勾起了几分唇角,就这样在迎面吹来的风中轻笑了一声。

  从系统回到有许拾月在的这个世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陆时蓁只想着先暂时找个酒店住下。

  可主系统却像是故意的,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点设置在了许氏集团的大厦旁,冷风吹过,瑟瑟的雪从树枝上抖落,飘落在少女的肩头。

  “哎呦。”

  忽的一垛凝结成团的雪,坠在了陆时蓁的头发,砸的湫湫滚了下去。

  这夜的风实在是太过凛冽,湫湫晃动的翅膀成了让它的身体失控的元凶,整个球都不受控制的随风飘了出去。

  “宿主!”湫湫无助的喊着陆时蓁,长条的尾巴在空中晃晃悠悠的,显得格外无助。

  陆时蓁见状忙着急忙慌的伸出手去拉湫湫,笨重的靴子就这样胡乱的踩在厚重的积雪里,在空寂的世界发出咔滋咔滋的声音。

  “小心点,是不是路太滑了……”沈雁行这边还在扶着许拾月站稳,却注意到许拾月突然停住的动作。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身旁着的仿佛定住了的人,沿着她的视线却只看到了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在雪地里走着的路人。

  “怎么了?”沈雁行不解,接着就听到许拾月喃喃般的讲道:“陆时蓁……”

  沈雁行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懵了:“什么?”

  许拾月却依旧对沈雁行执拗的重复道:“陆时蓁。”

  像是不想耽误时间,许拾月说着就甩开了沈雁行扶着她的手。

  高跟鞋敲在地上的声音凌乱又匆匆,不做停顿的朝刚刚她看着的那个方向走去。

  风不是那么的配合,陆时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湫湫抓了回来。

  正当她想吐槽湫湫怎么还能被风吹走的时候,湫湫的尾巴猛地竖了起来:“宿主,快跑!”

  “啊?”陆时蓁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听从着湫湫的命令沿着她现在的方向,快步走了起来,“怎么了?”

  “许拾月过来了!”湫湫紧张的讲道。

  陆时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她她她怎么过来了?”

  “不知道啊,按道理宿主的身形比原本消瘦了不少,应该看不出来才是啊……”湫湫也是一头雾水的苦恼,“可是我分析她这个路线,怎么看她都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陆时蓁听着湫湫这一通分析,越听心里就越紧张。

  只是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就慢了下来,犹豫着问道:“可是,现在的我不能跟她见面吗?我已经不是过去……”

  陆时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湫湫打断了:“你想什么呢,宿主。”

  情况紧急,湫湫也顾不得对它的话做修饰,只反问道:“即使你跟许拾月见了面又有什么用呢?你用什么样的身份跟她见面呢?你又是谁呢?”

  一连三个问题,陆时蓁都答不上来。

  她只是脑袋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就像她刚刚在系统中选择了回到这个任务世界生活,脑袋里闪过的那一束没来由的喜悦。

  陆时蓁就这样带着湫湫走着,步子却依旧没有很快。

  在她答不上来的这些问题中,几分不甘挣扎了出来。

  她好像听到了许拾月紧跟上来的步伐声,好像预料到了她们待会会有的见面。

  所以即使她现在没有身份跟许拾月重逢,难道她跟她连擦肩而过,互说说一句认错了的资格都没有吗?

  好像察觉到了陆时蓁心里的活动,湫湫又接着添道:“宿主,你要想清楚,如果让许拾月发现了咱们的这些事情,世界崩坏,到时候我们可以逃走,可许拾月呢?她属于这个世界,她逃不掉的。”

  夜晚的冬风比明艳的烈火要锋利,随着陆时蓁的呼吸被倒灌入她的喉咙,冷涩的像一把刀子。

  她还来不及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跟许拾月再见一面,这份不成形的幻想就被轰然击碎了。

  陆时蓁的心在这夜的风中彻底沉了下去。

  及颚的短发在风中遮住了她大半的侧脸,阴影下,她的眼睛中铺满了晦涩。

  陆时蓁的心野从来都是一片苍茫未开垦过的野地,她还未想明白心中这种难以形容的是什么感觉,便被这种感觉狠狠的劈开了土壤,整个大地仿佛都为此而震颤了起来,将完整的一颗心震塌下去了一隅。

  疼痛伴随着呼吸,每吐出一口,都像是折磨。

  没有了。

  那天早上的送别就是她们两人最后的见面了。

  从此再也不会有了。

  纯白的雪被黑色的靴子压在脚下,陆时蓁就这样按照湫湫给她规划的路线指示快步走着。

  那近在耳边的脚步声被逐渐拉开了距离,接着就被不远处广场的热闹人群声覆盖了过去。

  她从未觉得一场逃亡会不是惊心动魄。

  而是这番的寸步难行。

  新年广场的活动总是很多,明明的灯光编织成漂亮的画面,吸引来了很多人。

  许拾月就这样穿行在人群,冷静的步伐从始至终都没有乱,那颗被灯线般的绳子牵着漂浮发光小球就这样牢牢的她嵌在眼中,就像是濒死之人握住的那颗唯一的稻草。

  少女口中吐出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重,沉沉的白雾还未停留就被冷风分食干净。

  这些日的奔波早已让她身体透支,凌乱的发丝下除了疲惫,还有说不出的狼狈。

  只是许拾月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她只要找到这个人。

  她只要这个人。

  可那人的背影却好像永远都跟她保持着无法触碰到的距离,走也好、跑也好,永远都是那样的触不到……

  终于,好像老天垂怜,人行道的红灯下将那道背影扣留了下来。

  许拾月什么也顾不得,拨开人群将手直接扣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冬夜苍茫,积雪皑皑,恨意爱意全都交织在了许拾月气喘吁吁的声线中:“陆时蓁,你还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