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系统的声音同上次一样平静而单调, 听上去完全就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机械。

  它就这样突然弹出在陆时蓁的视线中,在显示完全部判决内容后就瞬间消失了。

  湫湫有些颓丧的飘了过来,跟上次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比满是挫败:“我尽力了宿主, 可是主系统驳回了我的申诉。”

  其实在今天下午湫湫都没有出现的时候, 陆时蓁就意识到它去哪里了,也做好了处罚的准备。

  只是她没有想到主系统会选在这个时候给她通知,在这样一个她觉得很美好的情境下突然的给她一击。

  她刚刚感觉到了从未感受的温暖与归属感, 忽的就坠入了冰窖。

  就好像主系统在特意提醒她,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你不应该对此赋予太多情感。

  陆时蓁的目光顿了一下,接着分外冷静的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

  “应该还是跟上次一样。”湫湫答道,“主系统会根据宿主们的愿望, 对宿主们的违规……对症下药。”

  陆时蓁听到湫湫的解答, 微蹙了下眉头。

  只不过她不是为着主系统那自己的软肋做要挟而生气, 而是有点偏题的吐槽道:“你该更新精进一下自己的语言库了。”

  没有抓狂,没有自暴自弃, 陆时蓁只是冷静的提醒吐槽。

  湫湫听着生出了几分害怕, 扇着翅膀飞到了她的鼻尖:“宿主, 你怎么了?我有点害怕……”

  陆时蓁看着面前小球这幅怂了吧唧的样子,大概也知道自己表现的跟过去比太过淡定,不由得笑了一下,声音里更加坦然:“怕什么, 还不许人成长啊?我昨天不是说了吗,有什么惩罚我受着就是了。”

  “宿主……”湫湫听着这话, 原本没有感情的身体突然泛起几分酸涩, 就这样笨拙的靠在陆时蓁的脸上, 像是在拥抱她,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你知道我不容易,不知道帮我打听一下我这次要被惩罚多久?”陆时蓁反问道。

  “这个我可以推断。”湫湫立刻表示,“主系统会根据违反规定的严重程度设定时间,所以宿主,我觉得咱们这次的惩罚时间可能不是很乐观。”

  “这样啊。”陆时蓁闻言,目光又沉了几分。

  今天是十一月的倒数第三天,后天就是主系统通知的三十号。

  就像是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鱼,不知道刽子手的刀会在哪一天落下,又是以哪样的方式剔下她的双腿。

  周围人来人往,陆时恩幼稚又清脆的声音传进陆时蓁的耳朵。

  许拾月在陈老师跟成美妍的搀扶下朝后台休息室走着,让着吵人的画面有些纯白的温馨。

  她就这样看着前方的画面,抬起的眼睛久久没有眨动,像是要将视线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下。

  争分夺秒的,就像她在原世界的时候那样。

  而就在陆时蓁这么记着的时候,成美妍就朝落在后面的她走了过来,小心谨慎的对她透露道:“蓁蓁,拾月昨晚的这件事有些蹊跷。”

  陆时蓁猛然的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了一旁挽起自己手臂的成美妍。

  比起在意料之中的惩罚,成美妍说的“蹊跷”则完全不在她的设想范围。

  成美妍也没察觉到陆时蓁有些激动的反应,看着跟陈老师走在前面的许拾月,还有正在教育的陆时恩的陆时泽,小声对她道:“你哥哥不让我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有知道的必要,我们判断,大概率是许家那边派的人。”

  陆时蓁皱眉紧皱,接着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也觉得系统不会无缘无故无逻辑的设置一些刻意剧情,如果将昨天下午男人的鬼鬼祟祟跟许家联系上,大概就能说的通了。

  他在找许拾月的房间。

  最明显的还是,明明当时是自己替许拾月出头,教训那个男人,可他的兄弟敲得却是许拾月的门,而不是自己。

  “因为我们现在在省外,咱们家庇护不及,他们好下手?”陆时蓁推测道。

  成美妍点头,小心叮嘱道:“这两天你在这儿多留意一些,家里的保镖我都带来了,不要觉得招摇就不带着他们,你们现在安全第一。”

  陆时蓁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觉得成美妍这后半句的叮嘱有些说不上来的蹊跷。

  而当她刚要开口保证,就看到成美妍的眼睛突然盯在了自己身上:“还有……”

  陆时蓁的心蓦地提了起来。

  她就这样顶着成美妍的这束目光,故作淡定:“怎,怎么了,妈妈?”

  随着从舞台一侧走到后台,昏暗的光慢慢变得明亮起来。

  女人那漆黑的瞳子在陆时蓁身上由上到下的慢慢转动着,最后落在了她的外套上。

  成美妍笑:“这是拾月的衣服吧?”

  陆时蓁蓦地松了口气,却又不由得心惊一下。

  她也不知道成美妍哪里来的记忆力,竟然认出了这是许拾月的衣服。

  灯光明明,浓郁的笑意在这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脸上绽开。

  弯弯的眸子炯炯明亮,饶有兴致的打趣儿中还有几分认真。

  明明陆时蓁知道她跟许拾月昨天没有做任何逾矩的事,却还是不知为何心虚了几分。

  本着不想让成美妍误会的原则,陆时蓁忙解释道:“这是昨天晚上我跑出来的急,没穿厚衣服,许拾月才把她的衣服借给我了。”

  “哦。”成美妍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种看破不说破的笑容。

  她就这样抬手将手臂放在陆时蓁的肩上,揽了揽她的这个女儿:“这样呀,我们拾月真的是知恩图报呢。”

  后来陆时蓁才明白。

  她穿许拾月的衣服这件事,本质上就是一件很暧昧亲昵的事情。

  许拾月不会穿别人的衣服,也从不借衣服给别人。

  .

  傍晚将至,太阳挂在西边的山脚上,火一般的红色烧满了天空。

  歌剧院涌出熙熙攘攘的人们,麻雀从不足以遮掩的枯枝上飞起,划过天空。

  交响乐团的第一天比赛落在了帷幕,陆时蓁学校乐团的分数稳坐第一,已经锁定最高金奖。

  陈老师红光满面,为了犒劳这些日辛苦排练的乐团成员,她在当地有名的饭店订了一间大包厢,二十多个人,正好坐两满桌。

  陆时蓁跟许拾月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主桌就剩下了一个位置。

  按照乐团的贡献来说,许拾月是最有资格坐在主桌的人,大家也都默认她要坐在这里,只是这样一来陆时蓁就要跟许拾月分开了。

  这些日陆时蓁经常在乐团,跟大家玩的也有些熟了,几个人见状就张罗从另一张桌子里挪把椅子餐具,给她加一个位置。

  原本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的大事。

  可偏偏孙晨晨坐在主桌。

  之前那件事她就已经跟陆时蓁解怨了,看到她被特殊照顾很是不满,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冷笑着问道:“不是乐团的人,为什么非要来主桌啊?”

  这句话的攻击性很强,像是将陆时蓁整个人关在了交响乐团的门外。

  许拾月明显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臂顿了一下,连带着她也蹙了下眉。

  包厢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坐在另一桌的陈苗苗就发出了一声冷笑,反驳道:“有什么不行的,如果不是陆时蓁,咱们乐团的首席能这样出彩吗?”

  跟她关系还不错的另一个单簧管手也点头道:“是啊,咱们乐团的分数首席那一项比其他乐团高出了一大截儿,要不是有这个分,今天咱们有没有这顿饭还说不定呢,也不知道换做别人能不能拉这样的分数。”

  这话里的意思说的隐晦,乐团里的人却都听得明白。

  小号手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噗的笑了出来,道:“我觉得可能就是别人拉咱们这么多了。”

  陆时蓁感觉到了来自其他人的维护,心里泛上了不少暖意。

  可越是这样孙晨晨就越不想放过陆时蓁,开口又阻止道:“陈老师都算好了的,按照每桌十二个人点的菜,多出一来菜不就不够吃了吗?”

  陈苗苗在就看不惯孙晨晨了,声音一点也不小的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多一个人怎么就不够她吃的了?”

  “就是。”大家也应声附和,有的人还对孙晨晨提议道,“你要是觉得吃得少了,去那边坐呗,陈老师还是成年人呢,吃的有可能比那边多。”

  孙晨晨本就贪图主桌这个位置,根本不可能让位。

  她原本是想让陆时蓁不痛快,却不想自己被怼了,顿时哑口。

  而大家也没有再理会是孙晨晨,说着就还是让陆时蓁带着许拾月过来一起坐。

  陆时蓁并不是那么在意坐哪里,而且经过刚才那么一通闹,她也不太想跟孙晨晨在同桌吃饭。

  只是乐团成员这样热情为自己出头,自己转头坐到了另外一桌,不就是让孙晨晨快意,伤了其他人的心吗?

  犹豫着,陆时蓁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拉着转了一下方向。

  许拾月转身主桌对面的桌子走去,嗓音平静的婉拒了成员们的邀请:“大家不用替我们搬椅子了,医生叮嘱我保护眼睛,怕看到脏东西影响治疗。”

  “哈哈哈。”

  没忍住,陈苗苗笑了出来。

  她知道许拾月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只要她想说就一定是一针见血,让人心里格外不痛快的。

  “呦,大家这都到的差不多了?”

  短暂的插曲闹剧刚刚结束,陈老师到了包厢门口。

  她看着到的差不多的学生,对身后的服务员道:“可以上菜了。”

  “好的。”服务员微微颔首,正要关门,紧接着最后几个乐团成员也到了门口,“陈老师,我们来晚了。”

  “没有,正好。”陈老师摸了下几个小姑娘的脑袋,往包厢里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陈老师听到了一声熟悉清冷的轻唤:“陈老师。”

  是许拾月在跟她打招呼。

  陈老师兀的就停下了步子,看着许拾月正端坐在人比较少的那一桌,也不管孙晨晨那所谓的什么主桌,径直就坐到了许拾月这边。

  “哈哈。”又是一声没控制住的笑,陈苗苗被陈老师抓了个现行:“苗苗,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

  “没什么呀,就是看到老师过来了我开心呀。”陈苗苗一贯的嘴甜,话锋一转又道:“还的确有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陈老师心情很好,对学生的各种话都格外好奇:“什么呀,说来听听?”

  陈苗苗看了一眼许拾月,又看了一眼对面桌的孙晨晨,声音格外清脆:“就是你看,大家桌子都是一样的,菜也是一样的,老师坐在哪儿,哪就是主桌。”

  陈老师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表情有几分严厉,教育道:“什么主桌不主桌的,小小的孩子,怎么学起了官僚主义。”

  陈苗苗当即立刻表现出一副认真虚心的样子,保证道:“我错了陈老师,我不应该把这个看得这么重的,以后不会了。”

  “这还差不多。”陈老师见陈苗苗认错态度良好,也没再追究她。

  两人在这里说话的功夫,点的菜就一道道的被服务员一式两份的放到了桌子上。

  香气扑鼻中,陆时蓁看到孙晨晨的脸色比墙上挂的那幅看不懂的抽象画还难看,心里难免有些快意。

  她知道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净土,但她想起码在这一刻这支乐团就是她的净土。

  她很感谢乐团这些人维护自己的人,也谢谢陈苗苗方才一顿明里暗里的输出。

  中央空调的风温吞的掠过陆时蓁的手臂,慢慢哄起残留在上面的温热。

  她想她最应该谢谢的,还是许拾月。

  于是陆时蓁将湫湫瞄上的一根鸡腿夹了过来,在它的殷切盼望中,放到了许拾月的盘子里:“尝尝,闻着可香了。”

  少女的笑有些过头了,好像还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谄媚。

  许拾月对谄媚还是鸡腿都不是很感兴趣,她就这样握着筷子看向陆时蓁,却注意到那黑亮亮的眸子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

  顿了一下,她还是接受了陆时蓁的投喂。

  湫湫很是不满,退而求其次的捧过了陆时蓁给它留出来的一只小螃蟹腿。

  虽然它的宿主不那么地道,但它还是为着刚才发生的事飘到了陆时蓁耳边,安慰道:“宿主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当你获得了永恒的生命,看多了世情百态,这些就不算什么了,不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让陆时蓁又想到了今天下午的主系统的通报。

  其实对于主神来说,她跟湫湫这种系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他们的系统智能到可以完全模拟代替人类的地步,可能就不需要她这种宿主的存在了。

  而人之所以不能被机械的系统替代,就是因为他们有感情。

  这种东西发自内心,是完全不能被程序代码所模拟出来的。

  陆时蓁看着此刻有说有笑的包厢,晦涩的目光中含着温柔。

  有的人看校园文是在追忆青春,弥补自己遗憾的过去。

  而陆时蓁看这些则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空缺。

  只是现在她才发现,此刻她沉浸的氛围是她无论读多少书都无法感受到的。

  可偏偏却是在这个世界。

  这个她临时作为落脚点,甚至踏板的世界。

  不好形容这种心情,陆时蓁看着湫湫吃螃蟹腿吃的起劲,帮它又往盘子里夹了好几只螃蟹。

  只是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一只螃蟹她只给湫湫两个最有肉的前腿,剩下的都是她故作喜欢的独自解决。

  陈老师点了不少当地有名的菜,其中有一道烩牛肉孙姨都没有做过。

  陆时蓁心情不好就喜欢吃东西,一股脑往自己的米饭上墩了好几勺烩牛肉,顺便还混着汤做了拌饭。

  只是她没注意到,湫湫吃的螃蟹跟她吃的牛肉都加了酒。

  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心情不好,还是两种酒混在一起效果翻倍,慢慢的她就开始觉得视线里的人摇摇晃晃起来。

  黑夜降临,菜肴殆尽,这场提前的庆功宴也来到了尾声。

  陈老师看了眼时间准备组织乐团成员回酒店,大家就这样三三两两的起身离席。

  许拾月坐在椅子上看着包厢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准备起身。

  只是她刚要将自己的手放到陆时蓁手臂上,肩膀就传来一阵重压。

  陆时蓁小脸通红,就这样靠在许拾月的肩上,含含糊糊的对她讲道:“许拾月,我好讨厌这个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