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醉得东倒西歪的女客人, 又是带回家,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吧。
然而摩尔挂了电话,还是开车过去帮忙把人接了回来。反正接回来后是霍绯箴自己的事, 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
事实上霍绯箴确实能处理好,很麻利就把醉酒的人安置到房间, 也没有弄脏客厅一分。
摩尔收拾停当躺下, 却还没睡着。对面房间的门开开关关, 人进进出出,声音不大,但还是能听到的。然后安静了, 再然后门又开了,有人出来, 又没有了动静。
摩尔翻身下床, 开门,看到霍绯箴正往沙发上放被铺。每次带人回来,她都是自己睡沙发,仿佛不是个经常换床伴的人似的。
“怎么还没睡?”霍绯箴停了手上动作。
摩尔顿了顿, 说:“进来吧。”
霍绯箴挠了挠眉毛, 轻轻笑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跟了过去。
正要爬上床, 摩尔又警告她:“老实睡觉, 不可以动手动脚。”
“好的。”
然后摩尔看着那缠着绷带的手臂又皱了眉头:“你手怎么还没好, 多少天了。”
“结痂了,露在外面怕蹭到。”
伸手碰了碰绷带。
“真的假的, 也没见你说要包保鲜膜。”
“真的呀, 平时缠着方便点。”
关灯,睡下, 安静无话,本该如此。
没多久,黑暗中又传出了动静。
“哎!说好老实睡觉呢!”
“我像是说话算话的人吗?”
又是一阵簌簌的声响。
“唔……喂!”还是摩尔喝止的声音,从紧贴的双唇间迸发出来。
“好啦好啦。”霍绯箴语气间还是带着笑意,“我可没动你手脚……但没说身体和脸也不能动,是吧?”
赖皮!
这回没有反对的应答,也没有同意的应答,不是一个轻快的沉默。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对方表情,但霍绯箴很清楚,刚刚是可以得寸进尺的,但现在,该适可而止了。
摩尔转过背去,霍绯箴从后贴过来拥住她。缠着绷带的手臂绕到身前,手落在一处就再没有乱动。
“睡吧。”话语落在耳后,是温柔的。
不知睡到几点时,霍绯箴被又被伤口痛醒了。起因是摩尔睡着睡着手就搁到她手臂上了,刚好压着最痛的地方。
她忍着痛想把手挪开一点,却明显感觉到摩尔在微微颤抖,甚至抽泣声渐响。
就很突然。
“怎么了?”
没应声,人似乎还在睡梦中。
霍绯箴往她脸上摸去,有湿漉漉的眼泪。又叫了几声,人才醒过来。
“怎么了?”又问一遍。
“我不知道。”摩尔背向她说了这么一句,又抱紧了身前那缠着绷带的手臂一些。
真是要命,伤口更痛了!果然圆谎是有代价的。
霍绯箴忍着痛没有多问,只是依然抱着她轻声说:“嗯,没事。”
片刻,又传来摩尔的声音:“我只是哭一会儿。”
“嗯。”
摩尔突然转过身来,寻到霍绯箴的嘴唇,攫取一个深长的吻。然后一言不发,抓着她衣服埋首在她胸前无声地哭。
霍绯箴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没再询问什么,只是默默维持拥抱的姿势。不是谁都愿意把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的,实在没必要刨根问底。
至少现在伤口不会被压到了。
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时,摩尔觉得有人在亲她额头,睁眼看到霍绯箴正在看她。
“弄醒你了?“
“嗯。”应着往被窝里缩了缩。
“睡得还好?”
“嗯。”摩尔想起半夜哭了一场的事,“昨晚……我不清楚,可能各种压力堆积一下子爆发了。”
霍绯箴笑着捋了捋她手臂。这种莫名的情绪爆发以前在别的人身上也见过,不多问是更好的处理。
哦,对了,她房间还有一个喝醉了的女客人呢。
“我去看看我房间那位怎样了,待会再回来陪你?”
“好。”
霍绯箴抽出手臂,翻身下床。
摩尔卷着被子蜷起来,老实说,她也觉得自己昨晚哭得莫明其妙。
成年人的忽然失声痛哭其实比小孩子更费解,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明显的起因,也没有明显的指向,只是忽然很想哭,就哭了一场。
哭完,宣泄了不知哪来的情绪就舒坦了,平平静静地睡了个好觉。
她以前也会这样,各种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哭完继续工作、生活。只不过,这种时候有人陪在身边是头一回。
懂这些的人,如霍绯箴,就不会刨根问底,不会贸然探究别人的内心,转眼就翻篇。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霍绯箴回来侧身躺下。试探般触碰摩尔,手臂、腿、腰……都没遇到反对。默许之下,便是可以逐渐放肆。
“她怎样了?”摩尔调整姿势稍稍舒展了身体。
“挺好的,还在睡。清理了一下垃圾。”
其实她还给自己伤口换了趟药,还好,外伤消炎药没有气味,不会引起怀疑。
摩尔应她:“嗯,我不想应酬她。”
“好,等她走了再叫你出来吃午饭。”
“别太晚。”
“不会的。”
享受轻抚间,摩尔眯眼缓缓仰了仰下巴,顺势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午饭吃什么?”声音糯糯的。
“惠灵顿牛排,蘑菇汤。”
“会有面包吗?”
“当然。”
“加黄油和蒜蓉烤过的那种?”
“对。你很懂嘛。”
摩尔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边说着话,那手掌边在她身上散漫游走,轻重节奏把握得一如既往的好。
这份惬意最后停留在从背后拥着她的姿势。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嗯。”
···
又过了一周,霍绯箴的手臂终于愈合得差不多,绷带换成了胶布。不过看这样子,是要留疤的了。
出来看到摩尔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有约会?”
“嗯。”
“哦,晚上驻唱要请假不?”
“不用,就普通见个面。”
临出门前摩尔又回头看了一眼,霍绯箴也是要出门的衣着。
“你也有约会?”
“当然。”
周末嘛,当然要有消遣活动。
“那我先出门了,约会愉快。”轻快的语句留在门里。
才下午霍绯箴就回来了,倒是没想到摩尔回得比她还早。
“这么早?”
“比你早几分钟。”
摩尔站在饭桌前,拎起桌上的袋子问:
“吃菠萝吗?路口买了一个。”
“吃。”
菠萝已经原只去好皮了,摩尔洗了案板,把它十字破开再切成小块。
霍绯箴站在身后问她:
“约会怎么样?”
“一般,同事介绍的,也就还行。”
“可以发展?”
“再看吧。你呢?”
“待会要上班。”
“我以为你会直接去店里。”
“回来换身衣服。”
摩尔切菠萝的刀功其实不怎么样,从专业的角度看来有点笨拙。
“你这样很容易切到手的。”
霍绯箴说着,贴近了背后,手从两边伸过来,一手把着握刀的手,一手覆在摁菠萝的手上。
“刀要这样拿,固定好。左手的手指要全部蜷起来,握成猫爪。然后垂直下刀……”
摩尔任由背后的人以这样亲密的姿态,拥着她手把手,把菠萝切成均匀的小块。
切完了,霍绯箴也没有松开,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蹭她颈窝,有点痒。
“还吃不吃菠萝了?”
“吃。”
摩尔捏起一块反手塞她嘴里。
还没泡过盐水的菠萝吃了辣嘴,霍绯箴一个做吧台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她还是照样把那块菠萝吃了。
口腔里开始感到又麻又刺痛。
“你还真吃了,嘴不痛吗?”
“痛。”
“用盐水漱口吧,嗯?”
“有时痛起来也挺过瘾的。”霍绯箴把案板上的菠萝全部泡进盐水里,又说,“你要不要试试怎么个痛法?”
说的是另一层意思。
摩尔贴到她唇边一寸近,才笑了说:“不要。”
不要就不要呗,霍绯箴松了手退开去。
“盐水要泡多久?”
“十分钟吧。”
“着急去上班吗?”
“还好,今天人手够。”
“那我去冲个澡,天气太热了。”
冲完出来时,菠萝块已经捞出来漂亮地摆在碟子上了,还配了带卷的竹签。霍绯箴已经换了工作穿的黑色衬衣,坐在桌子旁吃着呢。
摩尔尝了一块,甜度和香气都很足。然后垂着的手腕就被拉住了,低头看到霍绯箴看着她笑,意思很明显。
手腕又很轻地被扯了扯,摩尔犹豫了一下,顺从她意思坐到腿上。
霍绯箴抱过来把脸埋到她胸前:“这样比约会自在。”
“你有什么不自在的。吵架了?”
“没有。她想带我去见她的朋友,我不是很想去。”
摩尔想说,对方也是认真的,才想带你见朋友。
但霍绯箴还在自己的思路里:“哎,你说,穿上衣服下了床,两个人还有什么事可做?”
“过日子。”
“过日子是怎样的?”
“一日三餐,下班消遣。”
“那和一个人有什么不同?”
“要互相迁就。”
“何苦呢?”
“你不懂就算了。”
霍绯箴抬头笑:“你要教我吗?”
“不要。”
“那你要什么?”
“纯粹。”
略作思索,霍绯箴便张口隔着背心亲她:“这种纯粹吗?”
“嗯……”
纯粹的前戏,依然界限分明。
人不能不满足,但也不能太满足,太满足过后,就会马上落入荒谬的空虚。
···
一般人都会认为,她们这样就是恋人了吧?然而当事人会说:不是。
恋人之间是有羁绊的。
而恋人之间麻烦的羁绊是她们的禁区。
她们之间的关系定位非常明晰:室友。
如果有人认为应该换成别的更暧昧的词,她们也不在意,总之不是恋人就对了。
如果又有人说,不对啊,室友之间是不会上床的。
那她们会说,她们没有上床,不过是前戏而已。无论这前戏有多长,只差一步没做,性质就没变——反正在她们自定义的逻辑里就是这样的。
就像人饿了就会想吃饭,皮肤也是会饥饿的,寂寞久了,就会渴望与他人接触。而她们就是彼此的快餐、简餐,管饱且便捷。为星期一到星期五单调乏味的工作生活,加入一些鲜活且露骨的调味剂。
当然,事实上不会有别人的看法,这是她们关上门之后心照不宣的秘密。
···
有了调味剂的周末舒缓了琐碎堆积的工作压力,人坐在办公室里也比以往要神清气爽些。
办公桌上摆着同事买的菠萝,摩尔吃了一块,有点淡,比不上周末的那个。
她在写工作报告,分神想了些有的没的,倒是拖慢了进度。
经过的同事打趣她:“小洪,琢磨什么呢?看起来这么开心。”
“在想今年做了挺多工作的,明年应该能评上职称了吧。”随便扯了个谎,说得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