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秦明月和柳氏就与约克人一起进了宫,这是她第一次进皇宫。与江南人家小桥流水不同,皇宫之内越发威严肃穆, 让人不知不觉就多了三分敬畏。
下了马车, 约克先是四周张望一番,然后才想起之前礼部的官员说过,在皇宫不可以四处乱看。他紧张地搓着双手,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在异国他乡丢了性命。
此次进宫的除了约克外还有船上的大副和一个公爵的儿子,再者就是秦明月和柳氏。近一个月的接触下来, 秦明月知道这是个极具冒险精神和浪漫主义色彩的人, 他可以死在海上无边的风浪里, 却绝不愿意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在遥远的东方。
一开始, 约克是很高傲的,因为他能到达东方, 而东方人却不能到达西方。直到……秦明月给他画了一张世界地图,里面许多地方与他们实地考察的极其相似,他们对这东方的国家才心服口服。
秦明月并不担心他们泄露世界地图的事, 因为地图她只给了约克,约克作为一个冒险家, 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东西乱说。她其实也留了一张在自己的行囊里,写明了是世界地图,只要她一死或者消失, 就会被发现。
这可能让东西方提早一些有所接触, 也可能激不起任何水花。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她不知道, 也许是她恨这里吧。
“秦……”
“按着我教你的说,不会有错的。”秦明月神秘一笑。
皇宫之内, 安远殿上,数十位文武大臣早已经列席等候,大堰国皇帝陛下端坐正中,他下手的四个位置空着,再往后是刘焱明和他儿子阳儿。
上殿的西洋人除了约克外还有两人,而第四张桌子是留给秦明月的。
本来她作为翻译没有自己的席位,可众臣都以为堂堂天朝上国子民,坐在蛮夷身边低眉顺首做奴仆之姿太不像话,所以也给她留了单独的位置。
此次并非十分正式的觐见,所以下方是一片祥和。
秦明月随着约克几人上殿,规规矩矩地叩拜,与约克几人的国礼并不相同。
“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苦,”皇帝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是握稳了朝纲又不至于老迈无力的年纪,是以意气风发,“诸位觉得我大堰如何?”
秦明月转述了问题。
约克舔了舔唇,似乎好好组织了一番语言,“这里简直是天堂,在我们的国家,从没见过如此整洁干净的马路,这样恢弘大气的建筑,如此华美的服饰,和无与伦比的美食……”
秦明月都被惊到了,她告诉过约克,皇帝见你们只是一时好奇,既然没什么重要的国事,到时皇帝问起,你们只管努力夸中原有多好就是了。这样皇帝一高兴,说不定不止不杀你们,还会赏赐一些金银珠宝。
她万万没想到,约克发挥得这么好!
“这里的姑娘,也非常美丽。”
约克眉飞色舞地说着。
秦明月面色一暗,因为约克这些天接触最多的姑娘,就是柳氏。柳氏的美貌,他喜欢也无可厚非,但她不打算翻译这句。
“这里的人也都非常友好。”秦明月在大殿上朗声道。
柳氏嘴角一勾,向秦明月眨眨眼。
很快秦明月发现,约克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如湖水的眼睛,却不是看向柳氏,而是看向……她秦明月!
嘶——都说东西方审美不一样,还真是。
等等,约克早已发现她是女人了?那别人呢?
以前秦明月穿男装扮的都是粗布麻衣的平民百姓,把脸上弄脏一点,身上穿得鼓鼓囊囊的,很难分辨男女。可自海州上京以来,一路跟着官府的车队,自然不能再那样不修边幅,尤其到了京城后,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要更注重形象一些。
如今她已经是一套上好的锦缎所制的男装,裁剪得体,色彩淡雅,显得人越发俊朗,所以,被看出是个女子也不稀奇。
啧啧,这还真是个问题。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约克又回答了一些问题,比如他的家乡在哪,回去要多久。皇帝陛下也展示了一下大堰的大船,虽然一直没能到达约克的家乡,但也曾远航到过很远的地方。
秦明月心不在焉地翻译着,时不时摸向藏有那个油纸包的地方。
很快,晚宴开始,秦明月等人就座。
鼓乐声起,十几位舞姬鱼贯而入。
柳氏就在秦明月身后,偶尔给就近的西洋人解释殿中的歌舞。
“今日甚是畅快,”一段歌舞后,皇帝道:“来人,把这珐琅罐子也赐给他们。”
“听闻你们的皇帝已近暮年,朕年前炼制了一炉添寿丹,乃数百种珍稀药草所制,也给你们带回去一瓶吧。”
众臣见陛下高兴,自然也是跟着附和。
“来,刘顺啊,把单子念念,也让秦卿好好给他们解释解释,免得暴殄天物。”
好东西果然不少,以丝绸、瓷器等为主,也有玉石、金银等物,其实这些秦明月早就知道了,为了彰显大堰皇朝见多识广,那份圣旨还用英文也就是约克文写了一遍。秦明月小小的炫了个技,写的是花体英文,十分漂亮。
“此次明儿做得也不错,”皇帝又夸了刘焱明,“也赏你五百两银子,朕从私库出。”
刘焱明立马滚了出来,趴在地上叩谢大伯。
“秦卿也有赏……”皇帝很高兴,喝了杯中温酒,终于看向了秦明月。
秦明月手心都是冷汗,她把那油布包死死攥在手里,就等着皇帝这句话。
“陛下!”秦明月打断了皇帝的话,“草民,可否讨一份特定的赏赐?”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严肃。礼官的眼睛都要钉在秦明月身上了,试图让她莫要无礼。
皇帝显然并非十分在意,道:“说来听听吧。”
秦明月走出坐席,站在殿下,她一层层打开油布包,可是……
当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时,她就觉得不对了。
本应是黄褐色的信封变成了大红色,血衣也不见了。秦明月迅速打开油布包,那大红的纸上写着“婚书”二字,上面还有龙凤和牡丹的图案,色彩斑斓,甚是好看。
“婚书”背面则写着,“吾与千盏,至死不渝,唯愿此生相依相伴,携手白头。”
字迹娟秀,是柳氏写的。
秦明月眉头一皱,忽然犹如烈日灼心,开始说不出的难受。是柳氏把东西换了,相比起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她终究还是更在乎这段感情!秦明月看向柳氏,对方也正在看过来,狐狸眼笑得弯弯的。
此时在座的众臣和皇帝也都看见了那大红的婚书。
秦明月额头上冷汗直冒,好在多年教学经验让她的临场应变能力还不错。
“陛下,草民,想要娶妻。”
娶妻?不少人都有点发愣,你娶妻娶你的,关陛下何事?
等等,这个秦此时……大堰国有许多女子跟风穿男装,别人见了也通常不戳穿,称呼一声公子,可这女子穿了男装就想娶妻,也未免太过疯癫了!
有一早知道真相的,早已经三观震碎,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了。比如刘焱明,过了好一会儿才暗中向秦明月竖了个大拇指。
“这……”皇帝眉头一皱,他身为皇帝,自然不愿带头破坏三纲五常。
“陛下,草民与吾妻历经磨难、至死不渝,只愿相守一生。”面对众人的神情,秦明月淡定站在中央,心却也难免跳得飞快,这种事,在她的时代都不被允许,说不紧张不害怕,自然是假的。
“秦此时说得对!”刘焱明也赶紧出来了,“皇伯父,秦此时是个商人,有的是钱,您赏他银子,他不稀罕,您封他个闲职,还不是白拿朝廷粮饷。他除了约克语,会的都是商人那些诡道,没什么大用。她们两个的事侄儿是看在眼里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不如就成全她们吧。”
秦明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皇帝的眉头松了松,可马上就有顽固的臣子跳出来,“陛下,如此有悖人伦、有伤风化之事,万万不能答应!”
皇帝有点犯难,他看了看秦明月。
刘焱明自然不可能骗皇帝,所以皇帝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他念在秦明月虽一介女流却勤奋好学,让大堰没有在西洋人面前丢了颜面,又怜她一个寡妇,独自抚养女儿,为夫守节,必定受到不少冷落,本想给她一个乡君的封赏,虽不能世袭,但保一生平安绰绰有余。
此时再看,这秦氏,哪是什么弱质女流,分明野心大得很。
“陛下。”皇帝拒绝的话还没说,柳氏走了出来,她戴着面纱,才少了不少觊觎的目光,“我家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民女愿与公子长相厮守,从此以后定当深居简出,再不抛头露面。”
“你就是秦此时的女人?”皇帝抬眼,竟也被柳氏镇定自若的模样吸引了。
“是。”柳氏柔柔地跪下,宛若翩跹的彩蝶,“民女自幼孤苦,多次被人转卖,还曾流落风尘,是我家公子救了我。民女愿一生追随。”
秦明月眉毛一挑,跪在柳氏身旁,“陛下,草民对千盏之心是真,不想她就这么委屈一生。”
“公子,千盏半生漂泊,只想有个安身之所,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家好好的,就够了。”柳氏情真意切,一时泪落如珠,叫人心疼。
如果秦明月不知道那婚书就是她自己写的,恐怕也信了。
场面一时僵住了。
“皇伯父,您、你要是答应,”刘焱明咬咬牙,“我的赏银就不要了?”
“陛下,天师座下弟子陈清之求见。”话音刚落,一个太监前来禀告。
“传他进来。”
陈清之进来后,只是虚虚地向皇帝行礼,但因他身上疏朗的气质,并不让人觉得唐突,“陛下,师父有言,若秦公子有所求,还请陛下看在家师的情面上予以方便,此必不会影响国运。”
皇帝听闻,眼前一亮,不再给言官反驳的机会,“既然如此,还是听天师的。朕准了,着户部去办吧。”
刘焱明一拍大腿,话说早了!
“陛下,家师想见一见秦公子。”陈清之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