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 秦明月没有见到柳氏。
梁宇也来了海州,把愿意去岫洲的镖师全部带到岫洲,有几个在亨通镖局几十年的老镖师合力带走了亨通镖局的招牌, 而秦家的财产, 除了作为赔偿送到刺史府的,其余也全部被充公,另有一部分分给了死去镖师的家眷。邓氏和秦家几个不满八岁的孩子也分了一份财产, 之后就被从秦家赶了出来,秦明月答应邓氏每月给她一百两银子, 供养她到死或者改嫁, 条件是不再向这些孩子提起今日之事。
邓氏答应了, 毕竟弄垮秦家这件事, 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据说邓氏娘家叔伯听闻她是带着财产离开,又纷纷要她回到娘家, 不过秦明月相信邓氏足够清醒。
范氏、秦安和秦平的媳妇廖氏被当街问斩,还有几个秦家的管事也一并处死。
她在海州停留了几天,逛遍了海州的各个寺庙, 却再也没有秦氏或者那个神秘声音出现。
她该走了,离开海州, 也许很快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她可以不杀柳氏,但不能放弃回家。所以, 也许就此不见也未尝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 秦明月整整坚持了十天,直到临走的前一天, 秦明月再也忍不住去了刺史府,希望求见千盏姑娘, 至少,做个最后的告别吧。
柳氏只是刺史府宾客,见见亲朋还是很容易的。可刺史府看门的小厮却说柳氏已经不在府里了,前两日盛装打扮,是从正门出的府,之后就没回来,看样子是给什么贵人送去了。
虽然看门的小厮不知柳氏被送到了哪,但这海州需要刺史小心翼翼对待的贵人,其实有限,值得他献上美人的,就更少了。
秀水郡里,比刺史还大的只有一家——幽亲王王府。秀水郡乃是这位亲王的封地,因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所以得了这天下最富庶的一郡作为封地。
不过传说中幽亲王从出生就体弱多病,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瘫痪在床,完全是用宫里的名贵药材吊着命,所以从来没有来过自己的封地。也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只有一位正妻,生育二子一女,大儿子随了幽亲王,十三岁就夭折了;大女儿十五岁嫁人,二十三岁生育第一个孩子后也一病不起,到如今一直缠绵病榻;唯有小儿子随了母亲,身体强健,被封为世子。
可惜这位世子不学无术,是个实打实的纨绔,老王爷看着他烦心,成年后就打发来了秀水郡。不过这位世子被打发到海州时秦明月已经嫁入方家,所以坊间传闻虽多,她却没亲眼见过。
其实秦明月曾猜测过,或许刘焱明就是这位世子,毕竟能有璇玑处暗卫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可她又觉得不像,纨绔是一回事,不知死活又是一回事,世子再怎么也不会独自跑到岫洲去把底裤都输光。再者,这位幽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世子也是皇帝的亲侄子,就算再怎么失望,他一个人走这么远,总要派最好的护卫跟着,而应九的璇玑令是铜的,这在暗卫中算是最下等。
除非,他还有别的暗卫。
如果说刺史府的小厮多给几两银子还愿意行个方便,那么王府却是秦明月望尘莫及的。她到王府门前盘桓了不到一刻钟,就被王府侍卫驱赶,秦明月想了想,终究还是没上去问是否有个千盏姑娘,默默走了。
看来,见不着了。也挺好的。
第二天,秦明月和应九,一人一匹快马,打算回岫州。至于其他人,早已经跟梁宇梁成回去了,方氏镖局又壮大不少,有许多事物要忙,好在秦明月已经全权交给了梁宇,她唯一要头疼的,就是银子。
快到城门时,忽然见许多人围着一张告示看的起劲,读告示的人大声一遍一遍重复着上面的内容,竟是官府在寻找能听懂西域话的能人异士。告示中特意强调,这一伙西域人是从海上远道而来,与普通西域人的语言不一样,朝廷里的士大夫们竟然没一个能听懂。
秦明月不禁嗤笑,这个年代,百姓连识字的都没几个,能听懂西域人讲话?
嗯?等等,西域人?海上来的?应该就是凭西说的那个西域商队吧?据说他们的长相与西域人很像,但是金发蓝眼,这金发蓝眼,在这个时代,只有欧洲人吧?
之前事务缠身,虽听闻不少传言却没细细想过,秦明月皱起眉头,欧洲的话……她倒是会英语,还作为第二外语学过法语,因为室友有人学德语、意大利语,她也跟着学过一点点,后来跟室友一起去欧洲旅游,还专门去过这几个国家,可以进行最简单的对话。
在这个时代,这四个国家在西方应该很发达?就是不知古时候的语言跟现代是否一致,不过既然这只是一本书里的内容,一切以作者的意志为主,所以西方人说的也不一定是古代语言。
这概率,有点大呀。
想着,那人正读到“必有重赏”几个字。
重赏,秦明月动心了,方家那边有何账房在,镖局有梁宇兄弟在,她也该试着放手看看她布的这个局能不能自行运转,不如在海州再多留几日。
说不定还能打听到柳氏的具体去处。秦明月很快又把这个不该有的念头挤出脑海。
带着应九挤进人群,秦明月道:“或许,我可以一试。”
“你当真行?”那官差怀疑地看着秦明月,那态度不像是对待能人异士,反而像是再说穿的这么好也来讨饭?
之前在外围看不见,现在她才发现,官差周围已经站了一排衣衫褴褛的人了,她再看一遍那告示,原来无论能不能听懂,官府都给两个肉包子作为奖励,难怪这么多人来。
“我问你们,哈楼是什么楼?”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围观的百姓不断起哄,喊他们赶紧下去。
“许是西域的某个楼吧?”有人道。
“爱老虎油是什么油?”
“老虎油?”这句却是围观百姓和‘能人异士们’一起重复的。
“这西域人当真有两下子,猪油不吃,吃老虎油?”
“哈利路,是什么路。”
没人说话了,这谁知道,路多了,保不齐哪个州就有一条哈利路。
……
官差说了五六句,底下接话的人越接越离谱。
秦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开口,“哈楼不是楼,是他们在向你问好;爱老虎油也不是油,是在表达爱意,父母子女之间,夫妻之间都可以这么说;哈利路也不是路,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说的是哈利路亚,是他们宗教的一句话,类似于……阿弥陀佛。”
关于哈利路亚这句,秦明月知道的确实比较少。
短短几句,已经让差役双眼放光,围观之人也不时发出赞叹,说的这么头头是道,肯定不是假的!
“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差役前倨后恭,反差巨大。
秦明月今日扮做了男子,这样出门在外方便很多,尤其此行只有她和应九。
若是上个浓妆,穿着合身的衣裳,自然是怎么乔装打扮都不行,可真正的古代百姓无论男女都极少上妆,大多数整日劳作,又营养不良,多是黑黑瘦瘦的,加上衣裳极少裁剪得十分合身,就如同蚁群里的工蚁,是男是女其实没有多大意义,也很难辨认。
秦明月今天就是差不多这样的打扮,没有上妆,没有香囊,只有一套半新不旧明显大了一圈的衣裳,虽不是粗布的,穿在身上却也是鼓鼓囊囊,加上秦氏常年练武身上自带的英气,根本看不出男女。
秦明月一路跟着差役,倒是去了个熟悉的地方——刺史府。
递了名帖后,出来接应的人直接带着秦明月过了外府,进了内廷,此时郭刺史正在一水上凉亭与人对弈。
“过来吧。”郭刺史道。
廊桥蜿蜒,秦明月离远时看不清人脸,被带到近前,才发现这满亭子竟然都是熟人。
与郭刺史对弈的正是刘焱明,郭刺史身后站着凭西,刘焱明身后有柳氏,四人有说有笑,正谈论着眼前的棋局。别的婢女小厮都站在廊桥之外,远远地伺候着。
“方家太太,您看我这本事大不,转眼就被刺史大人看中了。”刘焱明还想继续掩饰。
秦明月却直接拆穿他,一拱手,“民女秦明月,见过世子殿下,刺史大人。”
“啊,哈哈,”刘焱明挠挠头,“你都猜到了?”
“这并不难猜,”秦明月道:“想必秦家那晚,刺史大人也是因为世子殿下,才对民女如此客气。”
那天其实郭刺史对秦明月就有些不寻常,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来,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给她赶车的刘焱明。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纨绔。
正想着,秦明月感觉到一阵目光灼灼,是柳氏。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又见到了柳氏,而她似乎也不再那么回避自己了。
“你能与西域人沟通?”郭刺史公事公办,只态度比对待普通百姓温和些。
“若是街上那位差役复述无误,应该可以听懂。”
一会儿,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被带来,那男子显得十分疲惫,络腮胡子长了满脸,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你们又有什么事?什么时候放我们离开?”知道没人能听懂自己说话,男人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果然是秦明月最熟悉的英语,虽然有口音,但绝对是纯正的现代英语。
“什么时候放你们离开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有人能与你交流了。”秦明月道。
听见熟悉的话,男人眼前一亮,近乎疯狂的吼了几声,似乎想给秦明月一个巨大的拥抱,不过被秦明月制止了。
“你听得懂?你听得懂!”男人吼叫着。
“听得懂。”
“放我们离开,快放我们离开!”
见秦明月与这个男人对话自如,郭刺史和刘焱明都十分惊奇。
“方家太太当真能听懂?”郭刺史问。
秦明月点头,“能,他说他们想离开。”
“快问问他们究竟来自何处,有何目的?”
秦明月把问题转述过去。
“他们来自西方一个叫做英格兰的地方,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探险。”
“探险?”郭刺史和刘焱明对这个词都很陌生。
“就是,探索他们那片区域以外的世界,看看这个天下究竟有多大。”秦明月解释道。
“你问问他们,可愿与我们谈谈?”
秦明月把话转述过去,对方却说他做不了主,这件事要问他们船长。
“是我过于急躁了。”郭刺史缓缓坐下。那船员就被带了下去。
“方太太,没想到你也是个奇人。”刘焱明颇有兴致。
“我爹是镖局总镖头,手下不少兄弟都是走南闯北多年,偶尔能遇见些奇怪的事情并不稀奇,我是从他带回来的一本书上看见的。”
秦明月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但,随便他们去查,反正什么也查不到,爱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