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进屋时, 应九已经站在秦明月面前,显然,这个家里发生的所有事, 都逃不过秦明月的眼睛。
“说说吧, ”与凭西预料的完全不同,秦明月甚至没怎么生气,她笑着望着对方, 笃定柳氏不是个任性的人,她做事一定有她的理由, “你究竟帮她算计了我什么。”
柳氏也一样不急不缓, 大大方方的坐下, 甚至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凭西是奴婢数年前认识的,当时她已小有名气, 帮了奴婢一些忙。”
“她本是西域一富商的女儿,六岁时被人贩子拐来中原,卖进青楼, 从那时起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家,可她一个孤女……”柳氏没有再往下说, 一个小女孩想要独自回到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乡,难如登天,这一点同为女人的柳氏和秦明月都明白, “奴婢也有一年多不曾与她见过, 昨日、前日在宴席上也是偶然相见。”
原来,已经过了子时。
其实那日凭西说什么也要扶秦明月回家, 目标根本不是秦明月,而是想趁机得到柳氏的帮助。
凭西听闻海州有一满是西域人的商船靠岸, 死了多年的心又活络开了,她想去海州见见那支商队,问问他们可认识自己家人,如果可以她还是要找机会回到西域去。
可她一个青楼女子,别说去海州,就是出青坊也要许多人盯着,哪里有半点自由?商队一般在一个地方不会停留太久,凭西早就心急如焚。
近来方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凭西又在歌舞之所,消息来得最快,早就听闻秦家小少爷就是从海州来的,本想趁着他去青坊想办法勾引他买下自己,然后顺理成章的随秦安去海州,到时在做别的打算。可是阴差阳错这位秦家小少爷始终没有去过青坊。可巧前几日方家的人去请她在宴席上跳舞,凭西为了找机会,就爽快答应了。
说到这儿,秦明月倒是没有那么讨厌这个凭西了,在这个年代一个女子试图孤身回到西域,何止千难万难,几乎每一步都充满危机和不确定,她真的能勾引到秦安吗?秦安会为她一个风尘女子赎身?会带她回海州?就算到了海州她能找到机会与商队相见?
再说,所谓西域,其实是这个时代对西方的统称,他们不知道西方究竟还有多大,但秦明月知道。一般意义上的西域,大概在现代社会的新疆甚至中东一带,凭西的长相也确实有中东特色,但这个地方的人绝不可能乘船从海上来。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为了一点点渺茫希望而拼尽全力的凭西呢?她真的能回去吗?秦氏有没有骗她?当真要对柳氏出手?
秦明月不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在故意逃避这些单凭想象根本想不出答案的事。
“本来,奴婢觉得此事需要太多运气,小舅爷也绝非良人,没有答应帮她。可昨晚、昨晚主母……”看着木头桩子一样的应九,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奴婢找她来、来帮忙,便以此作为交换了。”
谁知凭西千算万全,没料到最终还是被秦明月给买了下来。
“又不是很复杂的事,你就不能与我商量好了再办?”秦明月戳了戳柳氏额头。
“主母又不会答应。”
“我直接买了她,然后放她自由好了。”秦明月道:“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柳氏眨眨眼,“区别是,多了一条关于失踪镖师和货物的消息。”
“……”
还真是。
没有柳氏的折腾,也逼不出秦安的话。
“那位巧娘的事,我得亲自跑一趟。”秦明月道,“若是能够顺利查出些什么,就不愁以后秦家镖师不肯来了。”
只要秦明月证明,哪怕是女子,她也能给手下人讨回公道,自然就可以消除许多人的疑虑。
“我等主母回来。”柳氏目光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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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秦明月带着应九、梁成、杨老虎和杨云豹踏上了去老虎山的路。
不仅仅为了给巧娘一个交代,如果事情真如秦明月猜测的那样,彻底击垮秦家,就指日可待了。
老虎山位于海州东侧,而岫洲则在海州南面,路途不算很远,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五人骑着五匹快马,一路在林间穿梭,秦明月仗着秦氏留下的屁股上的两片老茧硬生生挺了下来。
晚上,就露宿在野外。
月上重火,夜空很远,但星星如同棋盘,细密交织。与想象中的静谧不同,风呼号着一阵一阵刮过树梢,渐冷的天气里昆虫不算多,让远处的狼嚎尤为清晰。
秦明月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从前看电视剧里那些侠士们经常一把篝火就在野外过夜,却从没想过野外的夜晚是这么冷。哪怕,她是几人之中唯一一个有披风的。
篝火噼啪的响着,杨老虎和杨云豹分别守上下夜,可秦明月却睡不着。
她与应九靠在同一颗大树上,应九不顾潮湿寒冷,刚躺下就睡着了。
璇玑处的人倒真是特别,忙起来可以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也不见困意,一旦有了时间,不出五秒立刻就能睡着。
秦明月一边对于自己高价买来的影卫如此粗糙撇嘴表示不满,一边把自己的斗篷分给她一半。
越是想睡,柳氏精巧的小脸在眼前跳动得越欢快,秦明月忽然有点想她了,如果她在,大概怎么也不会忽视自己晚上根本就没有胃口,几乎没吃东西,也不会让她睡在没有被子的风里吧。
柳氏总是把每一个细节都做的那么周到,在家时不觉得,忽然离开了,就尤为明显。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想我,秦明月想,要是有电话就好了,还可以视频给她看看这荒郊野岭的样子。
幸好,只是五六天的时间,回去后就又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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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躺在自己房间里,一片漆黑的正屋让她心里也跟着多了几分落寞,忘了多久没回来住过,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她透过窗看向夜空,夜空浩瀚,有一轮明月当空。明月,柳氏不由自主地抬手向上,似乎想要把那明月握在手里,可一切终究成空。
她披了件衣服,推开门,冷风一下从领口倒灌,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方家虽然有几道门,但毕竟没有读书人家那么多规矩,门也多是从里面扣上门栓就算锁了,尤其老太爷几人死后,秦明月更是没那么多规矩。
没费什么力气,柳氏就到了外院,客房门口秦安的呼噜声震天响。
柳氏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听见回应。
“小舅爷,是奴婢。”柳氏小声回答。
秦安起初以为自己做梦,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真的,赶紧跳下床开门。
月色旖旎,美人夜访,开门的瞬间柳氏绝美的容貌正应在清辉之下,她轻轻一笑,就仿佛人间已经再无它物。
“千盏姑娘!”秦安大喜,“你这是……”
“奴婢是来救小舅爷的。”柳氏低声道。
“救?”
柳氏向前一步,进了秦安的屋子,还顺手关上门。
秦安更是惊喜万分。
“主母已经去了老虎山,”柳氏却不再往里走,态度严肃,见秦安浑不在意,她道:“若主母和奴婢猜的不错,老虎山上那些人,不是遇见了盗匪吧?”
然而秦安表情只是略微变了变,“我娘就这么对我说的,她总不会瞒我。”
“方家开了镖局,小舅爷也是知道的,其实方家的生意与镖局毫不相关,主母又为何这么做?”见前一句无法打动秦安,柳氏继续道:“秦老太爷刚去,如今秦家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事情又不如想象中的顺利,秦家有数位镖头已经到了岫洲,相信小舅爷不是不知吧?”
秦安还是无所谓,“几个老顽固而已,我哥正愁没有理由撵走他们,现在他们自己走了,反倒是好。”
柳氏微微侧过头,昏暗的烛火里看不清她的神情,再回头时,她又多了几分耐心,“可秦家的镖师死在外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转头事情却被主母查了个一清二楚,万一剿灭了山贼,带着尸首回来……只怕大舅爷再难安住四方镖局镖师们的心了。”
秦安陷入沉思。
“小舅爷你可知道,你传回家的每一封信,主母都是过目了的,除了要银子的那些,其余,尽数被她扣下了。”
秦安终于打了个寒战,拧眉问,“你说什么?秦明月简直无法无天!”
“刘焱明也是主母的人。”柳氏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轻轻一笑,“小舅爷这些日子的所有动向,全在主母的掌控之中。请了方家哪位管事,去了哪家店铺,就连小舅爷输的几千两银子,现下也都压在主母案头。”
柳氏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张银票右下角处有一滴墨点,是当时秦安不小心滴上的,这样的银票不好兑现银,赌坊和那个‘善人’都不想要,奈何他当时赌红了眼,叫嚣着赌坊若不要就掀了桌子,还亮出了秦明月弟弟的身份,赌坊才不得不收了。
赌坊是方家名下不假,但通常是自有盈亏,方家只每个月收一次利就算完事,极少会这样原封不动的把银票送来,又到了柳氏手里。
秦安能想到的,就是秦明月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时有多得意,把这些银票放在案头看了又看。
“秦明月!”秦安气的青筋直冒,“等她回来,看我不……”
“小舅爷还想等主母回来?”柳氏没等他说完,问,“万一主母当真找到了什么对秦家不利的证据,只怕身在方家的您,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我?”
“难不成,小舅爷还觉得主母对你有什么姐弟之情?”
秦安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美色了,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秦明月对秦家,早已没有半点情分。
“那可怎么办?”
“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