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一切按部就班, 秦明月处理生意上的事,柳氏回去学堂上课,但她不必再隐瞒自己读过书的事, 便也不再跟着方絮几个孩子读书, 而是自己看些什么,偶尔与陈先生讨教一二。
直到晚间下学,柳氏跟陈先生多说了几句, 落后了方絮三个孩子几步,她到正院与跨院的二门处时, 忽然有人小声叫她。
“千盏姑娘?”
柳氏一笑, 对于秦安的出现一点都不意外, 转头, 却换了一副神情,“小舅爷, 你怎么在这儿?”
“千盏姑娘,后院寂寞,随本公子出去走走可好?”秦安语气里满是挑逗。
柳氏却像是听不明白一样, “小舅爷想去哪?柳儿身份特殊,轻易是不能出门的。”
“这……”
柳氏又凑近了一点, “不过,今早奴婢的一根银钗坏了,若是小舅爷肯带奴婢出去买……”
“行, 行, ”秦安胸脯拍的砰砰响,“小爷有钱, 莫说一根银钗,就是十根八根, 送给千盏姑娘,也是值得的。”
柳氏屈膝行礼,“千盏这厢,多谢小舅爷了。”
外面马车早已备好,刚上车,秦安的手就开始不老实,总想往柳氏手上摸。
柳氏侧身躲开,一双眸子雾气蒙蒙,“小舅爷,青天白日的,这是做什么。奴婢虽身份低微,不知体面,可也不是这么个羞辱法。”
秦安连骨头都酥了,那还能不顺着柳氏,再说她话里又不是没留余地,青天白日的不行,那等天黑……
“都听千盏姑娘的。”他色眯眯的盯着柳氏,一刻也不肯挪开眼睛,“听说你在方家委曲求全受了不少苦,等我接管了方家,叫秦明月给你洗脚。”
“小舅爷就那么有信心,能从主母手中,接管方家?”柳氏笑得如同盛开的红玫瑰。
“一个女人罢了,她还想翻天不成?把方家给我,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秦明挺了挺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有王霸之气泄露。
没一会儿,到了一家首饰铺子,这家其实也是方家的,只是店面比较小,卖的东西也很普通,平时盈利不多,许多人并不知道它背后东家是方家。
柳氏昨天刚跟秦明月一起来过。
刚进门,柳氏就道:“掌柜,我可是第一次来,你莫要骗我才好。”
那掌柜一听,就觉得不对,讷讷地没有戳穿柳氏。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银钗都给小爷拿来。”秦安大手一挥,仿佛根本不在乎钱,说的却是银钗。
柳氏嘴角一勾,在店铺里随意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支很普通的银钗问,“掌柜的,这个怎么卖?”
掌柜的不明所以,自然不敢漫天要价,“姑娘,这个八两银子。”
柳氏触电一般将那银钗丢了,嫌弃的说:“你这掌柜怎么这般没眼色?”
随即眉头微蹙,犹如四月里泛起微雨的湖面,氤氲一层水汽,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令人格外怜惜,她回头对秦安道:“小舅爷,柳儿虽然卑贱,可在五蕴馆也是上等的姑娘,主母更是以礼相待的,小舅爷可不能拿些俗物骗我。”
“胡说,是这掌柜的没眼色!”秦安指责掌柜道,“把你们店最好的都拿来。”
掌柜的赶紧拿来了不少饰品,除了发钗,还有镯子、耳环、项圈等等。
柳氏看了又看,拿出一对极普通的银耳环,道:“我见这耳环古朴大方,入手不俗,掌柜的,这可是前朝古物?这怎么卖?若是多余八十两,我可是不要的。”
掌柜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那耳环哪里是古朴,分明就是两个小银珠,平时卖价不过一两银子,可既然柳氏这么说,他自然也借坡下驴,“姑娘,咱们店小本经营,没有这么砍价的呀!这前朝虽只过去了百余年,但能到咱们老百姓手里的古物可是不多,你看这形制,就知必是读书的清贵人家之物……”
掌柜的磨破了嘴皮子,最后轻叹一声,“不过,既然姑娘这么喜欢,它也算遇见了有缘人,八十两就八十两吧。”
柳氏很快将那耳环丢在一边,又拿了一副镯子,“这玉镯子圆润通透,甚是好看。”
“这可是上好碧玉的,”掌柜的眼珠一转,与柳氏一唱一和,“之前那对耳环,已经是血亏,这镯子姑娘多少得让我赚一点,您若想要,就一百五十两吧。”
“你这老——”
秦安刚开口,就被柳氏阻止了。
“你这掌柜的倒是实在,”柳氏满眼纯真,似是对银子根本没有概念,随后看向秦安,“小舅爷,莫不是奴婢僭越,挑的太多了?奴婢是半个下人,不敢要太贵重的,只好挑这银的、玉的买些,倒是习惯了每次都多买几样,毕竟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看柳氏天真的神色,秦安犹如有一只猫抓在心头不断地挠,却越挠越痒,终于还是皮球一样泄了气,咬着牙道:“是不贵,你尽管挑。”
柳氏又挑了个“袁大师亲手打造的六字箴言”银戒指,掌柜的这次也很“实在”,只要了二十两。
出了首饰店,秦安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二百多两虽然肉疼,但他不是拿不出,想着能哄美人一笑,晚上自然有他风流快活的,若是以后有机会把她从秦明月手里抢过来,等玩腻了再卖回窑子里,那还赚了呢,不禁心情又好了起来。
刚走了几步,还没上马车,忽然一个衣着十分华贵的妇人迎面而来,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柳氏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怔怔的盯着人家移不开目光。
“姐姐。”不由自主地,柳氏上前一步。
那女子三十岁上下,但皮肤白皙,仪态雍容,很有点大家夫人的意思,她见叫她的是个极好看的小姑娘,便也停下脚步。
“你可有事?”
“我看姐姐这身衣裳极其华美,心里十分羡慕,只不知姐姐这衣裳是哪家裁缝做的?还有这香膏,只怕也不是凡品。”柳氏问。
那女子听闻,很是开心,大方道:“说来也巧,这却不是裁缝做的,而是前面霓裳布庄新来的一批成衣,每一件都很好看,刚好这套我穿着合适,就买来了。”
“竟有这么合适的成衣。”柳氏羡慕的满眼都是小星星。
“这香膏是那边那家小胭脂铺里卖的,也是来了一批新货,妹妹若是想要可要抓紧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柳氏谢过女子,直到女子走远,才悻悻地收回目光。
“小舅爷,我们去看看那批成衣可好?”柳氏道。
美人在侧,软语相求,又没说一定要他掏钱买,只是去看看,秦安又怎么好意思说不好?
这时天色渐暗,坊市里的客人们渐渐散了,有好些小商贩都已经准备着回家,霓裳布庄的客人只剩下零星几个,也随着柳氏和秦安的到来都走了。
所谓成衣并不是很多,现在只剩下十几套而已,柳氏看着那十几套,却是每一套都很适合她。无论是颜色浅一些,粉的、绿的,还是样式老一点,深蓝的、枣红的……
“姑娘若是喜欢,可以去后面试一试。”掌柜的道。
“还可以试?”
掌柜的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别人当然不行,但谁让你是东家的人?刚刚东家已经派人来通传,若是千盏姑娘来,就装作不认得,无论她买什么价格统统翻五倍。
柳氏直接抱了五套去后面,不多久,就穿着一套玫红的出来,配上她本就狭长的双目,竟是比画本子里的女妖精还妩媚妖娆,把在场秦安、掌柜加上店里一个小伙计看的直发愣。
“啧啧,这衣裳简直就是为姑娘做的!”掌柜的拍手赞叹。
可是柳氏并不满足,她很快又换了一套淡粉的,手脚都只有八分长,头发也被她改成了两个素淡的辫子,蹦蹦跳跳的出来,犹如春日的桃花,尽显少女的小巧可爱。
“哎呀呀!”掌柜的已经无言以对,甚至开始后悔把别的成衣随随便便卖了。
没一会儿,又是一套黑的,穿上后犹如侠女,这身其实并不符合柳氏的气质,神韵上多少差了一点,但奈何她足够美,单单一副皮囊就已经美不胜收了。
“公子,就替姑娘买了吧?这些衣裳都是京城那边来的,听说是宫里的绣娘为了赚些体己偷偷做的,只有这么些,可遇不可求呐。”掌柜的道。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柳氏又换了一套橘黄的短裙,显得她俏皮可爱,一会儿,又换了一套雍容华贵的深蓝色装扮。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道:“这套和那套黑的不适合我,倒是很适合主母。主母比我略高一点,大小也正合适。”
随即柳氏咬着唇,微微低头,语气之中满是卑怯,“小舅爷,柳儿不敢要这么好的衣裳,可是您来岫州没给主母带什么,她只怕要伤心呢,不如买两套衣裳,也算是心意?”
“我给她买?”秦安一句讽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又想到现在柳氏毕竟是秦明月的人,怕万一她知道他们姐弟不和不敢再与他相好,想着不过是两套衣裳,买也就买了,改口道:“还是千盏姑娘说得对,掌柜的,这两套给我包上。”
说完,秦安就要去付钱,却见柳氏盯着刚刚试过那几套,爱不释手,迟迟不肯挪步。
“公子,你这就不对了,不过几套衣服,姑娘喜欢,你就送人家好了。”掌柜的看秦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十分微妙的变化。
“掌柜的快别乱说,我算什么,哪值得小舅爷为我破费。”柳氏眼圈红红的,小声道。
秦安在掌柜的略带鄙视的目光和柳氏卑怯的言语中渐渐迷失了自我,迟疑了一下,道:“刚才那几套,都给小爷打包!什么东西也敢看不起小爷。”
“好嘞!”掌柜的答应的痛快,指挥着伙计打包,自己在算盘上拨弄几下,“一共四百两。”
“多少?”秦安差点跳起来。
“公子,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是宫里出来的东西,保不齐那件还是宫里娘娘亲手做的,再看看这面料,这可是最好的锦缎,八十两一套,已经很便宜了。”
柳氏款款走来,在秦安身边小声道:“若是小舅爷觉得贵,奴婢还是不要了。原本就是下人,怎么配小舅爷如此破费。”
掌柜的目光中的鄙夷越发明显,仿佛在说‘这点钱都出不起还带姑娘进来,也不自己掂量掂量。’
秦安再一次迷失了,咬牙,“都包起来!”
刚出门,冷风一吹,秦安就后悔了。
他这趟出门,一共带了一千两银子,这可不只是路上的盘缠,而是他母亲给他接管方家后做买卖和打点方家上下用的,按理这些因子可不少,在海州够他挥霍三年了,可是这岫州的物价不知怎么就那么高,昨天吃饭用了两百两,不过那一顿山珍海味俱全,他也就认了,还被秦明月抢去了二百两,加上今天买首饰的二百五十两和买衣服的四百两……
他连自己带着准备来岫州逛花楼听小曲儿的银子都给用完了,偷偷在衣服里掂了掂,竟然只有荷包里的十几两散碎银子。
可他还什么正经事也没做!
秦安咬咬牙,准备回去就给母亲写信,就说这边一切顺利,只是秦明月荒唐,花了一万两买姑娘,所以方家生意上有亏空,叫母亲再送来点银子。
从布庄出来,秦安无论如何不敢再带柳氏去买香膏,不然就要把他自己压在店里了。
原本打算带柳氏找一间好客栈,好好享受春宵一刻,现在也只能是偷偷带她回方家,在方家客房……
谁知走了还不到两步,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秦安吓得后退两步,才发现是秦明月身边的那个女护卫。
“姑娘,主母有请。”应九绝不多话。
柳氏吓得往后一缩,无辜又惊恐,“定是被主母发现了,小舅爷,您可要救救奴婢呀!”
“放心,秦明月她能怎么样?”
应九却不给他们多说的时间,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安虽然想拦,可深知自己不是应九的对手,更知道应九下手黑着呢,随便一碰就是一片青紫,竟然什么也不敢说。
柳氏往后看了看,将手里的衣裳和收拾都交给应九,“不得不”随她一起走了。
秦安兀自替柳氏担心,直到上了马车,才发现自己这一晚上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几百两银子花出去,硬是连柳氏的手都没碰到!
“哼!秦明月!”秦安气恼,猛然踢碎了马车上一个瓷罐,又抱着脚疼的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