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养猫人家(GL)>第53章 自卑

  这种事情,她见的多了……

  临近高考, 老师们判卷速度提升了一倍,第二天下午班会课,带着油墨香的成绩单新鲜出炉, 和每一科血淋淋的试卷一起,铺满了一整个高三部。

  距离高考还剩下最后一个月, 这段时间最关键,也最难静心,每年的这个时候, 老师们都会安排一场格外难的大考,用掉落的分数锉掉学生们松懈的浮躁, 分数大幅度滑坡的不止徐森淼一个人, 整个高三部无论哪个班, 放眼望去都种满了霜打的茄子,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垂着头, 没有活物的气息。

  邓佳琪欲语泪先流, 对着满篇红叉止不住的叹气, 又在老生常谈, 嘀咕问了三年的问题:“小舟,你说我妈会揍我吗?”

  这一次,林舟没说话,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许是离高考太近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耽搁, 一向喜欢心理辅导的丁心都没有找人谈话, 只是拆开揉碎把最后一道实验大题讲了三遍,见班里气氛沉闷, 难得温柔的叮嘱:“这次的题难度比较大, 考不好也是正常的, 别往心里去,咱们班我心里有数,放心吧,没问题。”

  黑板上的粉笔字堆积在一起,几乎要从墙上流淌到讲台上,林舟抬头整理笔记,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板书滑向正在关窗的丁心。

  这天下了今夏的第一场雨,丁心没有了往日的严厉,站在雨后柔和的夕阳光色中,眉眼舒展、神色和缓,看起来像是院儿里一位会陪孩子喂猫的邻居阿姨。

  好像是那位状元学姐说过,老师们温柔起来,学生就该毕业了。

  丁心太温柔了,林舟下意识看向倒计时标牌。然后回头,不放心的看向徐森淼,几乎同时,徐森淼从后面伸出手,帮她把头发别到了耳后,指尖顺着她的脖颈滑落到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林舟放松。

  教室里装满了笔尖滑动的沙沙声,傍晚的风从窗口窜进来,游荡一圈后夹着试卷翻动的声响推开了前门。

  片刻后,抱着两盒粉笔路过一楼大厅的徐杨忽然被风吹乱了头发,她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中抬起头,看向了刚刚更新的光荣榜。

  在这场损失惨重的战争中,没有赢家。只有伤患。无论是光荣榜上的名字还是光荣榜外的名字,都是败兵,徐杨被物理砍了一刀,又被化学射了一箭,千疮百孔、心力交瘁,四肢被沉重的焦虑灌满了,每走一步都觉得疲累。只有脖颈依旧扬起,不依不饶的看向高处的名字。

  徐森淼的排名已经滑到了最后一排,与林舟的名次遥遥相望,像是曾经排在末尾的徐杨在遥望光芒万丈的甲乙丙丁,又像是运动场上,她隔着半圈操场看向冲向终点线的风光身影,不小心被翘了边的橡胶垫绊了一跤,狠狠摔在了地上。

  好在,人人都会落败,徐森淼也会下神坛。

  这天下了一天雨,格外阴冷,徐杨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打了个寒颤,觉得大雨倾盆,实在是个好天气。

  然而第二天,她却迟迟没有等来徐森淼早起的闹钟铃声,一整个早上,徐杨古文背的心不在焉,背完一段就要看一眼时间,一句也没往心里去,足足等待了一个小时,才听见隔壁下床的动静。

  徐森淼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一扫最近的阴霾,笑容明媚的和徐杨打了个招呼,像往常一样十分钟内完成穿衣洗漱,六点一刻准时扎起头发离开了家。

  徐杨知道,徐森淼是去找林舟了,她看着背了一早上的《赤壁赋》,心里有无措的茫然,而后是被戏弄的愤怒。

  徐森淼和林舟仍旧每日黏在一起,亲密无间,毫无隔阂,姜宁艺考成绩下发,报考的四所院校都为她敞开了大门,所有人的前途都一片光明,伸手可摘星。只有她站在阴暗的角落编纂见不得光的话本子,唱着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又一次考试结束,徐森淼顺利回到前一百的队伍,姜宁成绩稳定,考上民大从极目远眺的目标变成了摸得着的目标,她兴冲冲的和徐杨描绘一起上大学的美好愿景,开心的、热切的、天真的。

  姜宁的快乐来源于徐杨,徐杨的快乐则来源于旁人对姜宁的诋毁。

  高三生压力大,半夜睡不着觉是寻常事,邓佳琪睡不着时会疯狂刷拉郎视频,希望身体产生赶紧做梦的欲望。

  从而达到入眠的效果,她还给该偏方起了个科学的名字,叫做“激励制催眠法”。

  邓佳琪说:“梦里什么都有,这吸引力多大啊。”

  不过可能是她太虔诚了,以至于她的梦里只有她的CP,没有她。

  林舟听闻此事,缺德的表示:“还真是,梦里什么都有啊。”

  徐杨没有追星的爱好,对数羊也不抱希望,她睡不着时。只是一遍一遍翻看学校的表白墙,经常上榜的无非是几个风云人物,都是熟面孔,少年人隐秘的喜欢无法宣之于口,只好躲在屏幕背后,匿名吐露心声,把秘密装进敞开的树洞。

  有很多人喜欢姜宁,也有一些人讨厌姜宁。

  又两届新生入学,李立然依旧是徐高男生中样貌最出众的一个,姜宁摔杯子摔没了他哗众取宠的轻浮,很长一段时间,李立然都是个篮球场上沉默的投球机器。

  不苟言笑的高冷学长比满教室乱窜的野猴子高出一整个旧石器时代,有关他的传说和照片在各个学校间流传。

  在远观滤镜的加持下,这个宣传视频中带队跑操的男生,被赋予了徐高校草的称号。

  校草和校花天生一对,然而姜宁摔过杯子、遇过色狼、还有个出轨的爹,是非不断。

  无论怎么看都不是良配,围观群众操着太监的心,一个个配角登台唱戏,意见颇多,时不时就要奚落姜宁几句。

  姜宁从不看表白墙,徐杨也不看,直到有天在厕所听见女生聊八卦,说起表白墙上有人骂姜宁的事儿,徐杨才有了兴趣。

  她告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说的有多过分。只是看看而已。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一到深夜就控制不住的打开网站,略过所有美好的告白,上瘾般疯狂翻找,审阅新鲜的恶意。

  李立然喜欢姜宁,那无论姜宁态度如何,她都是一些女生眼中的死敌,表白墙上的打抱不平来自各个学校,每个人都拿着真实可靠的信息肆意污蔑,仿佛已经进了畜生道,投胎成了姜宁肚子里的蛔虫。

  有人说她大小姐脾气,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

  有人说她校园暴力,在校门口扇过同学耳光。

  还有人说她私生活混乱,仗着自己好看谈了一堆男朋友。

  这句话一出,好多人跟帖,每个人都有了在徐高上学的知己好友,听徐高的人说,姜宁在他们班可是倒数,走关系进去的。

  无论是怎样的杜撰和编排,徐杨照单全收,她从未赞同,也从不争辩。

  即便她是姜宁的班长、同桌、朋友,即便姜宁最信任她,她也最清楚姜宁的为人。

  然而她始终保持沉默,日复一日,从他人对姜宁的恶意中吸食平复焦虑的快感。

  徐杨靠着这些精神药物走完了一整个黑暗高三,转眼倒计时从一年变成了一个月。

  很快,又从一个月变成了一周,离校前的最后一周,升旗仪式结束后,他们经历了最后一次模拟考。

  为了给学生们鼓劲儿,这场用于收尾的考试往往异常简单,上午考完物理,大家还能有说有笑的去食堂吃饭,想来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付思瑶和邓佳琪考场离得近,两个人结伴打饭,间或对几道单选答案,端着餐盘找位置时远远看见姜宁和徐杨,付思瑶忽然想起什么,嘀咕了一句:“我和你说,我昨天晚上看学校表白墙,气死我了。”

  邓佳琪属狗的,闻到八卦的气息就跟着跑,正要说话,林舟和徐森淼忽然走近,看见她俩招呼了一声:“有位置吗,我刚让姜宁占了座位,要不要一起?”

  食堂位置难抢,两个人跟着坐了过去,付思瑶说了上句没下句,放下盘子低头专心吃饭,邓佳琪眼看她要翻篇,坐好后戳了下她的胳膊肘:“你刚还没说完呢,谁气死你了?有人跟你表白啦?”

  姜宁和付思瑶总在一起吃饭,偶尔也会说两句话,闻声好奇的抬起头:“谁呀,你们班的吗?”

  “没有……”付思瑶莫名戳中了小姐妹的开关,听见邓佳琪开始报人名,恼怒的捶了她一拳,“你别瞎说。”

  高三的日子抬眼考试闭眼考试,没滋没味的,付思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让人不八卦都难,邓佳琪直觉里面有事儿,她好不容易寻了点乐子,不挖出大新闻是不肯罢休的,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直勾勾的盯着付思瑶看:“真不是体委啊,其实我觉得吧……算了我啥也没说——那到底什么事儿?”

  付思瑶脸都红了,掐了她一把再次重复:“别瞎说。”

  “好的我是哑巴,我什么也不知道。”邓佳琪哑了一秒立刻痊愈,又凑上来,“所以谁气你了?”

  知女莫若母,林舟止不住笑:“你就告诉她吧,不然她烦死你。”

  邓佳琪狂点头:“就是,你不说,我烦死你。”

  “其实也没什么。”付思瑶沉沉的叹了口气,而后小心的看了姜宁一眼,低声说,“就是表白墙上有外校的人说姜宁成绩不好,排名不高,说她闭着眼睛考的分都比姜宁高什么的。”

  那人的发言当然没有这么柔和,付思瑶尽力委婉。然而声音还是越来越低,说完踹了邓佳琪一脚,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姜宁。

  姜宁比付思瑶想像的平静,没事人一样端着勺子喝汤,没什么反应。

  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了一箩筐,这种事情,她见的多了。

  反倒是邓佳琪“有仇必报”,一点亏都不肯吃,闻声哼了一声,嚷嚷道:“就这事儿啊,这人真有意思,和艺考生比文化课成绩,他咋不和厨子比开车呢,姜宁民大、东大专业成绩全排在前三,牛逼着呢,有本事他也考一个呀,无聊,你说什么人会专盯着别人的短处呢,你犯不上为他们生气,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姜宁夹了一块藕合放到徐杨碗里,徐杨不敢和她对视,在“见不得别人好”的评语中闷声吃饭,一言不发、身子发冷。

  “就是……”邓佳琪把付思瑶想说的话都说干净了,付思瑶愤愤不平的看向姜宁:“你甭搭理他们,他们就是嫉妒,前两天老师发的优秀范文上不是写,就是有这种人,专挑别人的错处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哪篇范文?”邓佳琪鱼的记忆,全然没印象,“前两届的吗?”

  付思瑶琢磨了一下,不确定的说:“一个学姐写的,我也记不住了。”

  正说着,林舟忽然接话:““自卑的人总是试图寻找优秀的人的错处,来证明自己的平庸——””

  说到这,她停下来吃了一口饭,徐森淼自然的接上:“来证明自己的平庸,是不肯同流而污的高洁。”

  “对,就是这句!”付思瑶无端挑起这么一茬,生怕影响了姜宁的心情,比邓佳琪还要激动,下结论道,“这种人就是自卑。”

  所有人都说话了,徐杨不能装死,只好不痛不痒的对着餐盘说:“我也看到了,他们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徐杨日日守着表白墙疗伤,付思瑶看到的那些话,她自然也看过。

  然而连邓佳琪都能想通的道理,她却没能想明白,旁人说姜宁在徐高是吊车尾,天天就考三四百分,徐杨轻易被说服,也觉得三四百分就是丢人。

  说不清是姜宁丢人还是她希望姜宁丢人,徐杨不敢想。

  她自卑。

  她见不得别人好。

  付思瑶和邓佳琪说的对,都对,徐杨一直知道的,她为自己不耻,但她无力抗争。

  几个朋友为姜宁打抱不平,姜宁这个当事人却没什么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权当听闲话,听见徐杨的安慰才抬起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什么表白墙啊,学校的那个吗?”

  付思瑶顿时紧张起来:“嗯……你别多想,只是一两个人这么说,大多……大多都是和你表白的。”

  姜宁并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她,只是问:“公众号的那个还是贴吧的那个?有群吗?”

  付思瑶还没说话,忽然被徐杨打断了,徐杨还是老样子,班长气息十足的规劝她:“快考试了,别分心。”

  她希望姜宁不好,又希望姜宁好,于是发自本心的腹诽,同时发自本心的阻拦。

  姜宁的性子和邓佳琪很像,认定的事情就要刨根问底,见付思瑶支支吾吾的躲闪,又问:“我也想看,你拉我进群呗,我……”

  徐杨有点急了,出声打断她的追问,语气低沉,暗夹警示:“姜宁,别看。”

  姜宁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想起付思瑶的话,半晌,忽然笑了,弯着眼睛问:“干嘛,怕我被人抢走啊。”

  徐杨沉沉的看着她,片刻后,在熟悉的玩笑话中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自卑的人总是试图寻找优秀的人的错处,来证明自己的平庸,是不肯同流而污的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