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被赶出去了, 毫无征兆。快得有些让人扛不住,她试图去说什么,婢女无情地将她赶了出来。

  夏夜不冷, 有些闷热,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屋舍, 心中难过极了,都怪白延, 无事乱嚼舌根,这下好了,她没地方睡觉了。

  府内就三个院子, 客院也给了青莞, 她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无奈, 她求助了顾夫人。

  顾夫人不礼佛, 不忘念经文, 晚间念一念容易入睡。裴琛拿走她的经书,嘴巴撇了撇,“阿娘,我没地方可睡了。”

  “那是你的事情、不对, 你两怎么了?”顾夫人睁开眼睛, 吃瓜的兴趣油然而生,示意裴琛继续说。

  裴琛哭丧着脸说出来,哼哼唧唧, 就差掉两滴眼泪。她只有委屈,没有悲伤, 因此哭也哭不出来, 干嚎两声愣是没有眼泪。

  顾夫人自然不会同意她, 大有想踩两脚的意思, “我教你,拿着算盘去门前跪一夜。”

  裴琛:“……”我信你个邪怪。

  “不成,我不要面子的吗?”

  顾夫人淡笑,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转动,她说:“我是床太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您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裴琛撒娇般抱着顾夫人身子轻晃。

  顾夫人不耐,近日里,她的眼中心里只有小小孩裴熙,大的淘气,她渐渐不爱了。

  “要么负荆请罪,要么自己睡,没有第三条路走。让你嘴欠胡言乱语,该。”

  裴琛气得拔腿就跑,“我去树上住一夜。”

  打仗的时候地上都睡,树上都没得睡,现在天气暖和,比起行军打仗算好的。

  裴琛气呼呼地离开,角门都进不去,思索一番后,想起院子里的树木枝叶,以及花圃里的各色花朵。

  花园里百花盛开,花瓣艳丽多彩,她眯了眼睛,除去扎手的花外,其余都给拔了,连带着花草铺在地上,又摘了许多树枝搭建简易的的营帐。

  花香四溢的帐篷很完美,裴琛舒服地躺下历来,闻着花香,繁星点缀,悠然入睡。

  露宿野外唯一不好便是天色一亮就醒了,阳光刺眼,丝毫不给你赖床的机会。

  裴琛懒洋洋地爬起来,淡然起身,回去梳洗吃早饭。

  晚上不给进,白日里总该进去。果然,她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婢女们如常恭谨,丝毫不见昨日的凶神恶煞。

  “驸马可要梳洗?”

  “早膳已备好,驸马要现在用吗?”

  溧阳懒洋洋地起身,裴琛朝她瞪眼。她直起身子,鼻尖传来一阵阵香味,刚想说话,外间婢女扑了进来,“殿下,昨夜不知是哪个盗贼拔了所有的花,花圃里寸草不生,殿下、殿下。”

  溧阳皱眉,捂着陛鼻子,神色冷淡,“去市集上买回来接着种,拔多少种多少。你家驸马多的是银子,不必难过。”

  阴阳怪气。裴琛装作没有听见,吩咐人备水沐浴,从溧阳身边走过,她悄悄说道:“外面的花也很香。”

  “嗯?”溧阳低吟一声,身侧人擦肩而过,已然走了。

  胆子大了,竟学会威胁她 。

  溧阳赶着去官衙处理事务,无暇分身,冷冷看了不安分的一眼后,领着人走了。

  长史在衙门内久候,白延也在,吊儿郎当地坐在议事厅内,摆着架子让人去奉茶,挑三拣四,说茶叶不好,味道太淡。

  殊不知认识裴琛之前,他连茶叶和茶叶杆子都分不清,如今都会借此拿捏着官衙内的人。

  见到溧阳,白延立即坐了起来,也不喊茶不好喝了,坐得笔直端正,溧阳睨他一眼:“指挥使来做什么?”

  “有些账目要说一说,文书、文书。”白延摆手让文书赶紧进来,他睁眼瞎,不懂账目。

  文书抱着几本账簿,三步并两步走到殿下跟前,小心翼翼说道:“这回赈灾的账目……”

  溧阳唤了长史去对,自己掀了眼皮看向白延。白延浑身抖了抖,下意识后退一步,两股颤颤,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听闻指挥使喜得麟儿?”

  “喜得麟儿?我媳妇生了双生儿子,不是麟儿。”白延磕磕绊绊地纠正溧阳公主的话。

  一侧的文书皱眉,下意识提醒自己的上司:“殿下夸小公子呢,”

  “哦,是夸赞啊。”白延呵呵笑了,“那您多夸几句,我喜欢听。”

  “取名了?”

  “取了,大柱二柱,结实着呢。”白延笑得极其开心。

  溧阳面色凝重,那对双生确实叫白大柱白二柱,她试探道:“找个先生,重新取名。”

  “您就是最好的先生,您取名就是了。”白延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笑得一团傻气,也无往日英气的模样。

  溧阳略微思索,保家卫国的好儿郎,说道:“卫永、卫祥?”

  “好名字,白卫永、白卫祥、好名字,多谢殿下。”白延反复念叨着儿子的名字,连连道谢,接连夸赞殿下读书好,满腹诗书。

  白延笑呵呵地走了,溧阳眸色不展,心绪不宁。

  ****

  洗干净的裴琛躺在树下乘凉,阖眸半晌,眼前多了一抹阴影,青色衣裙,身影隽长。她抬了抬眼睛,对方走近一步,“公子。”

  “你好呀,翻墙进来的?”裴琛席地而坐,眸色淡淡,招呼对方坐了下来,“如何?”

  “梁毅老母与邻居吵架,失手打死了人,我本想参与,有人比我更快一步解决了此事。”

  裴琛微眯眼睛,神色晦暗,“是殿下?”

  “对,是殿下,我便撤了回来。”

  裴琛怔忪,视线从她身上略过,慢悠悠地落在了天际,“你撤回来吧,盯着裴铭就好,梁毅交给殿下。”

  她说完,人就不见了,身影快得闪电,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裴琛又躺了下来,地上太硬,睡得脊背疼,睡上片刻又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去找顾夫人去了。

  她出门,被关了几月的狗儿突然出现,吓了裴琛一跳。八只狗儿长大不少,颠颠地跟在裴琛后面。

  顾夫人给家里的娃儿买许多锦缎,小孩儿长得快,浪费衣料,裴琛瞧见了锦缎后,心生一计,让人取了针线剪子。

  绣娘还没来,她先剪了许多缎子,简单缝制一番,顾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昨夜糟蹋了那么多花草,今日又来糟蹋我的缎子,孽障,你要做什么?”

  裴琛不理会,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慈母呢。她哼哼两声,将缎子都抱走,麻溜地跑了,身后跟着八只狗儿,摇尾卖弄。

  顾夫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狗儿们难得得到自由,跑得欢快极了。

  裴琛一人跑,后面跟着八只狗儿。

  跑着花园树下,裴琛盘膝而坐,狗儿们排排蹲成一排。

  裴琛按照帐篷的形状缝制了一件小小的帐篷,缎子柔软透气,简单缝制后,她砍下树杈撑着。

  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她搭过无数帐篷,眼下简易的帐篷不在话下。

  日落黄昏的时候,她住了进去,八只狗照旧摇尾走进去,蹲在裴琛一侧。

  可惜没有床,裴琛嫌弃土地太硬了,跑去青莞处偷了两床被子铺在地上,又去自己的卧房里拿了一床凉席。她跑得快,累得狗儿们蹲在地上直喘气。

  天色入黑之际,裴琛终于睡上了‘床’,舒服地阖上眼眸。

  狗儿们窝在她的床旁,挤在一起,时不时地发出呜咽声,显得极为凄惨。

  溧阳寻来之际,远远见到一顶‘帐篷’,上空悬着灯笼,昏暗色的光影影绰绰,狗叫声此起彼伏,她蓦地止步,“它们被放出来了?”

  “青莞姑娘放出来的,说是出来走动。说来也怪,它们出来后直接寻到了驸马,跟着驸马一整日后都不肯离开。”

  裴琛的狗,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溧阳转身走了,吩咐婢女:“给她们送些吃的,再拿些香草过来驱蚊。”

  ****

  隔日,白延又上门来打秋风,被婢女引至园子里,未曾说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裴琛神色淡淡,膝盖上窝了一只狗儿,肩膀上趴着一只狗,快成了‘狗大王’。

  “你来做什么?”裴琛一万个不待见他,若非顾全大局,早就将人按在地上打一顿,嘴欠害人。

  白延弯腰走进‘帐篷’里,观赏一圈,当看到一盘精致的点心后,笑意戛然而止,人家被赶出来吃的都比他好。

  他伸手去抓点心,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般咽了下去,说道:“昨日遇见一道士,说我家麟儿八字不好,需要认个干爹干粮压一压气运。”

  “我家麟儿?”裴琛咀嚼这四字,慢慢地品了品,这句话很有问题。

  她没想明白,白延送个她两个大胖儿子:“兄弟,你这个贵人就不错,不如做我儿子干爹,如何?”

  裴琛:“……”我谢谢你啊。

  “不必了,我这样很好。孤家寡人,一人被赶,全家不怕。”

  “兄弟,你想想啊,儿子啊,给你多涨脸面。”

  “不必,我喜欢女孩,你再生两个女孩,我就收下。”

  白延被糊弄住了,想了想,讷讷一句:“也成,我回去给你生去啊。”

  裴琛:“……”

  没法好好做朋友了。裴琛不解,“你是不是连满月酒的钱都拿不出来。”

  “兄弟,你怎么知道的。我就不和你装了,这样,你是干爹,好歹出一半酒席钱,我说的对不对?他们喊我爹,也喊你爹,你什么事都不用出的,直接得两个儿子,多舒服啊。”白延继续给裴琛灌输白得儿子的想法。

  裴琛想吃了苍蝇一般,想起前一世他的尸身被挂在城楼上吹成干尸,心中多了几分容忍。

  “你的俸禄呢?”

  “都养兵了。”

  裴琛扶额,他若回一句家里花销多,她都会直接将人踢出去,偏偏他回应的是养兵,给了将士们用。

  “你准备何时还?”

  “我拿我儿子抵债,成不?”

  “你女儿呢?”

  “女儿不行?”

  “为何?”

  “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不能抵债。”白延舍不得,虽说有人继承香火了,但女儿比儿子更心疼人。

  裴琛又笑了,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生气又觉得好笑。

  “被你吵得脑袋疼,我也没钱,我问我阿娘去借一笔,你记得还她。”

  白延舒了口气,眉峰舒展,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好兄弟,不对,你娘的钱不是你娘的钱吗?”

  “我娘不给我钱,记得打欠条。”裴琛起身,身上的狗儿们先行,英气地摇摇尾巴,它们出去后,裴琛才走了出来。

  白延的目光被狗儿们吸引了过去,心道:这些兵倒是不错,可以买些土狗放在营地里试试。

  土狗胆子大,性子野,稍加训练,上了战场指不定也有些许用处。

  只是买些土狗也要钱啊。白延开始犯难了,不如满月酒不办了?

  不成,媳妇会不让他进家门的。

  白延坐在‘帐篷’内冥思苦想,看看顶部,又摸摸柔软的被子,伸手摸了摸,被子很软,料子顺滑,想来也值不少钱的。

  白延开始算计一床被子能换几只土狗,三五只肯定是绰绰有余,但没什么用处,最少也要一百只。

  一百只土狗所需不菲,一床被子远远不够,白延皱眉,唉声叹气。

  没钱太难了。他又开始想着不办满月酒席了,都是吃吃喝喝,无甚用处,浪费银钱。

  想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拍掌决定不办酒席,拿钱去买些土狗。小孩子才满月,什么都不懂,哪里知晓满月酒呢。

  裴琛离开的片刻里,白延的脑子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将得来的几十两银子决定拿去买土狗。

  裴琛不知这位兄弟的想法,继续躺下养生休息。

  住了三五日后,一场暴雨袭来,吓得她拔腿就跑,狗儿们狂追,一路至屋檐下。

  裴琛蹲下来,发髻散乱,衣裳湿透,整个人狼狈至极。再观脚,八只狗瑟瑟发抖,毛发都湿了,蜷缩在脚畔,好不可怜。

  她盯着看了半晌,摸摸狗脑袋,眼眸中一片平静。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地面上一片狼藉,‘帐篷’被淋湿了,不用说里面的被子也被打湿。

  罢了,去住客栈。

  裴琛回屋换了身衣裳,又打包几件换洗的新衣,背着就要出门,毛发未干的狗儿们疾步跟上,哀哀叫唤。

  一人八狗,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了。

  门人拦住不让驸马出门,神色颤颤,低头瞧见一群狗,狐疑了须臾,未及言语,驸马已然走了。

  府邸正门门槛颇高,狗儿们过不去,蹦着跳着呜呜叫,门人好心地将一只只狗抱过门槛,狗儿立即朝裴琛扑去。

  裴琛背着包袱,马也没有了,好在身后跟着八只狗儿,一路上颇为壮观。

  走至梨花林,抬头去看,呦呵,今日奇怪了,周意也不在。

  郑州城颇大,裴宅离官衙近,街市不免就远了。裴琛步行,后面还有八个累赘,走走停停,天色入黑才找到客栈。

  她进门,跑堂的笑脸相迎,见到狗儿们先是愣了,想要驱逐,她制止:“我的狗儿,要一间套房。”

  跑堂的嘴角直抽抽,小心翼翼地伺候狗祖宗们上楼梯,接连跑了八趟,累得气喘吁吁,裴琛给了打赏,“到点给它们送饭。”

  “您放心,小的记住了,您好好休息。”

  有钱能使鬼推磨,跑堂的见钱眼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隙。

  裴琛累了,躺床上就睡着了,客栈里人多,睡不好,醒醒睡睡,反而睡不醒。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狗们都吃过了午饭,精神抖擞地看着她。

  一起床被八只狗盯着的感觉有些微妙,裴琛呵呵笑了,让人去打水,自己先舒服地洗澡再说。

  客栈饭菜是典型的郑州口味,裴琛吃不惯,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其余的都喂狗吃了。

  吃饱以后,裴琛出门了,身后照旧跟着八只狗。走至街市买了些衣裳,做好长期持久战的准备。

  天气炎热,裴琛好心地去官衙给溧阳送了些吃的,吵架归吵架,小心意还是要有的。

  裴琛送过就领着狗儿们走了,一路上招摇过市,行人驻足看了许久,人好看,狗也有趣。

  回到客栈,天色漆黑,一日过去了,裴琛吃过晚饭照旧睡下。

  睡至半夜,客栈内多了一人,她翻身坐起,青衫女子站在她的跟前。

  “裴铭升了百夫长。”

  “好事。”裴琛困倦得厉害,刚想躺下,对方又开口:“裴铭颇得指挥使器重。”

  “好了,我都知晓,你下去开间客房去睡觉,你半夜站在我这里,我媳妇来了,容易说不清。”裴琛昏昏沉沉,脑袋有一瞬间不清醒,揉揉脑袋,想起一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跟着你媳妇来的,你听……”青衫女子指着门口,静谧黑暗的屋内响起敲门声,裴琛神经被挑动,吓得几乎站了起来,“赶紧走。”

  半夜三更独处一室,有理也说不清。

  青衫女子点点头,打开窗户,跃窗而出,下面立即传来声音:“是谁、谁半夜不走门爬窗,吓了老子一跳。”

  裴琛:“……”你半夜不睡觉扰民呢。

  套间的门被推开了,灯火照了进来,裴琛急忙想去关窗,不料对方又翻窗而进,“抱歉,那人没穿衣裳。”

  裴琛深吸一口气,心中郁结,她与下属对视一眼,套间内的光亮堂起来。

  夜深人静,两人独处一室。裴琛头疼欲裂,拿了布帛蒙住下属的眼睛,“下去,不打一顿不要回来。”

  溧阳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本想说什么,却见青衫女子跃窗离开,她皱眉,裴琛上前捂住他的耳朵。

  “谁、谁打老子、哎呦……”

  “没娘养的、谁、谁……”

  “好汉好汉,饶命啊。”

  客栈的灯都亮了起来,客人都醒了,男子披衣出去看,灯火憧憧,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只穿了亵裤的男子,身子抽搐,似乎伤得不清。

  屋内的裴琛回到自己的床上,少年人稚嫩白皙的面容上呈现一抹笑意:“睡觉。”

  “好端端离家出走做甚?”溧阳反应过来,暂且不提青衫女子的事情,上前询问。

  裴琛弯唇笑了笑,“刚刚那人是我安插在裴铭身边的暗探,至于我为何离家出走……”她顿了顿,语气冷冽:“我只是想睡张床罢了。”

  溧阳皱眉:“有那么委屈吗?”

  “不委屈,憋屈罢了。”裴琛没好气道。

  “回家。”溧阳睨着她,拉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取了榻上的衣襟,低眉看着眉眼高低的人儿,“白延府上出麻烦了,白夫人要和离。”

  大周律例对女子宽容许多,出嫁女被夫家不敬,可和离,带回自己的嫁妆,重新择婿。

  因此大周女儿不必忍气吞声,该和离就和离,眼睛瞎了也可以治愈,何况遇人不淑就不能回头嘛。

  裴琛本满腹委屈要诉说,闻言后愣住了,“好端端为何和离?”

  她说话的时候,狗儿咬着她的裤腿,恨不得钻进去。裴琛怕痒,轻轻拨开他它们,起身展开双臂,溧阳将衣裳给她穿好,两人四目相接。

  裴琛面色复杂,溧阳神色淡淡,裴琛脊背挺直如青竹,朗朗如月,瘦了些,身上没什么肉。

  溧阳伺候她更衣,穿好外袍,足尖轻曳,狗儿被拨开,她淡淡道:“白指挥使不肯办满月酒,气得夫人寻死腻活,不管不顾要回家去了。”

  “我给白延百两银子办酒宴,怎么又不办了。”裴琛意外,白延又骗她?

  溧阳叹气,替她整理襟口,尾指滑过纤细的脖颈,引得裴琛畏缩,溧阳说道:“这个时候怎地怕了,带着狗儿招摇过市的时候怎地不怕了?”

  裴琛垂着眼睫,伸手握住纤细的后腰,直接将人按进自己的怀中,狠狠咬上她口是心非的唇角。

  夜色深深,一缕风钻进,将灯火吹灭,屋内黯淡无光,溧阳皱眉,裴琛咬着她的耳朵:“不回去了。”

  不回去做什么?溧阳不用脑子想也知要做什么。

  她反驳,裴琛吻住她欲说话的唇角,堵住她反驳的话。

  裴琛的动作很快,吩咐人关上门,一手搂住溧阳的腰肢,两人紧密贴在一起,不露一丝缝隙。

  “半夜自己送上门,殿下很聪明。”

  得意的口吻令溧阳心中激荡,忆起过往每回,她有些抗拒:“回家。”

  “回家要挂红灯笼了,麻烦极了。”裴琛不肯。

  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狠狠砸了一脚,溧阳心中又疼又悔,外间不时响起声音,她的心不定,在这里?

  她无法接受。

  她想摇首,裴琛却搂着她不放,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裴琛不用脂粉,身上散着淡淡的清香,溧阳眼底的抗拒散了些许。

  “不挂了……”

  溧阳的声音轻而缓,似乎怕惊动了外间的守卫和客人,心口蔓起几分忐忑。她很不安,偏偏裴琛坚持,似乎很高兴。

  在这里有何可高兴的?

  刺.激?

  溧阳想不通,潋滟的眼眸中漾过一圈圈涟漪。裴琛的目光追随,贴着她,言语断蛊惑。

  “你说不挂就不挂,规矩呢?”

  “你说的规矩呢?”

  她句句逼问,溧阳被她问得头疼,淡淡地睨了一眼,可惜屋中无光,眼神恐吓无甚用处,裴琛依旧肆意妄为。

  她合上眸子,罢了,容她一回。

  小小的套间内,艳丽无双。

  ****

  白延买了两百条土狗送去营地里调.教,厚着脸皮借来的银子也没了。晚上回家,白夫人问他要钱办酒宴。他直接说不办了。

  白夫人愣住了,他的态度蛮狠,直说他掌家,说不办就不办,不必嘴。

  夫妻二人拌嘴是常事,白延蛮狠不讲理,白夫人哭诉无门,直接吵着要和离回娘家,不顾自己做月子就喊来家里父母。

  事情闹大了。白夫人跟着白延多年,好不容易生下一对双生子,白延不给她脸面,她也不必留着脸面,和离分家产,带走一对儿子。

  一日间闹得人间皆知,溧阳不好装作不知,想着让裴琛去调解,谁知将自己送进狼窝里。

  裴琛高高兴兴地上门调解,白家宅子不大,两进的院落,前院是男人的场地,后院是白夫人的卧房。白夫人不在,带着儿子走了,白延正与下属过招,你来我往,招式狠辣,一拳一脚似有千斤重。

  裴琛驻足观望片刻,白延这才停了下来,丢开下属小步跑过来,“兄弟,你来了。我昨日去找你,你不在。”

  “被你弟媳赶出家门了。”裴琛轻笑,一袭青色袍服,袖口绣了一支青竹,清雅宜人。她抚了抚袖口,笑得端庄从容。

  两人站得太近,白延被她的笑容笑得不知所措,驸马豁达,显得他不容人。

  空地很大 ,烈日骄阳下,裴琛皮肤晒得红彤彤,双手拢在袖口中,她问道:“钱呢?”

  “我买了两百条土狗。”白延感觉脸疼得厉害。

  裴琛颔首:“狗比给你养育儿女的妻子重要?”

  “驸马,我知晓我错了,但我就是没钱呀,你也知晓我的情况,仓内无粮,我想弄一点也弄不出来。你想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这个大男人。”白延急得在原地打转,“我就差去抢了。”

  “你买那么多土狗做甚?”裴琛疑惑。

  说起土狗,白延陡然来了兴致,面露兴奋,挥着手臂解释:“您想想啊,狗通人性,我们训练一二,不比狼凶狠,也可以帮我们打仗啊。若上了战场,也用用处。”

  土狗打仗?裴琛想起裴铭狗东西,倒也不错,她笑了,“可,我给你钱,再买些土狗回来。”

  “你不是没钱了吗?”白延被说得一愣。

  裴琛言道:“我媳妇有啊,回家找媳妇要。”

  白延反应够来,又忍不住问:“她不给呢?”

  裴琛想了想,认真回答:“撒泼打滚,再不济买一算盘跪一日,总有办法骗来银子的。”

  白延佩服得不行,裴琛给他想了办法,“我给你买一算盘,去夫人面前跪一跪,再将酒宴办了,男人大气些,不要与女人计较。和她们计较,就是你自己小气。”

  “也是啊,学学你兄弟大气不要脸,事情也就过去了了,银子也有了。”白延深深点头。听到这句话的裴琛脸色不好了,嫌弃的瞪了一眼,抬脚就走。

  你才不要脸,你一家都不要脸。

  白家的事情解决了,裴琛打马回府,路过梨花林。她故意放慢脚步,下马行走,故意多花费一倍的时间,往日很快就出现的女孩,今日迟迟未曾露面。

  裴琛翻墙过去,梨花林内郁郁葱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却不见女孩的踪影。

  人不在,她迅速翻墙出来,牵着马匹回府。

  阔别几日,门人对她格外敬重,狗儿们的活动范围也大了,进门就见到一个个摇晃着尾巴的,得意极了。

  裴琛先去给顾夫人请安,几日不见,顾夫人依旧阴阳怪气,“晓得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准备回来了呢。外面的花可好看?”

  “不大好看,不如阿娘美貌。阿娘如此……”

  “打住,又借钱?”顾夫人打住女儿没有说完的话,“你欠我三千一百两还没还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道理不懂吗?”

  裴琛望了一眼,果断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顾夫人又将人喊回来,一摞账簿递给她:“看完再走。”

  “不看。”裴琛拒绝,当她是免费长工了。

  顾夫人高贵地轻轻掀了掀眼皮,“吃我的,喝我的,想谋反篡位?”

  裴琛吃瘪,嘀咕一句:“您还不如住佛堂呢。”

  “晚了,谁让你拉我出来的,我若是被火烧死了,我的嫁妆都是你的。现在悔悟了?”顾夫人一句不让。

  裴琛无奈,只能坐下来翻开账簿。翻开一页,账簿内夹着一封信,信封写了三字‘顾上雪’。

  她悄悄翻开信,莹白的指尖捂住自己的眼睛,“小东西,看长辈的信件,礼貌吗?”

  “陛下给您写信了,对不对?”裴琛兴奋,“她说什么了?”

  “她问你什么死了。若是死了,她就掐死八公主,让我与她团圆。”顾夫人将信收走,怜爱地拍了拍裴琛的额头:“你说我要不要学潘金莲给你下.毒?”

  裴琛毛骨悚然,潘金莲为情夫暗自给自己的丈夫下.毒,这出戏还是太后编,编得十分好看,可惜被先帝禁止了。

  她下意识提醒顾夫人:“我和您不是夫妻关系,是母女。”

  顾夫人哦了一声,意兴阑珊,不想与裴琛继续斗嘴,将信严密地收好,余光示意她快些做事。

  “您不说,我也知晓是什么事。”裴琛故意说一句。

  顾夫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接话,显得裴琛有些自作多情。裴琛识趣地不再提,京城内发生的事情多如牛毛。

  比如陛下提拔了秦子义,三公主手中的权势渐涨,五公主入朝后,性子大变,反有几分溧阳行事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陛下三月病了两回,差点吓得太后垂帘听政,如今还是病恹恹的。

  裴琛一面看账簿,一面胡思乱想,难不成是陛下病中给顾夫人写信交代遗言?

  思索无用,她用最快的时间解决账簿,回屋找溧阳问一问。

  相比而言,这个瓜很大,溧阳肯定有兴趣会听的。

  溧阳今日未曾出府,从客栈回来后便躺下了,有些疲惫,斜靠在窗下,时不时听着蝉鸣。

  裴琛回来气息波动几瞬,很快凑至她的面前,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了一处,溧阳没动,裴琛轻哼一声问:“陛下给顾夫人写了信。”

  “哦?写什么了?”溧阳懒洋洋的,双手置于自己平摊的小腹上,裴琛立即拨开她的手,自己的手压了上去。

  溧阳垂眸看向那只不安分的手,修长匀称,她望着她的手。裴琛开始唠叨:“你说不说会不会是陛下病中的肺腑之言?”

  “可能。”溧阳无甚兴趣,故事听多了,兴趣减半。她盯着裴琛的手指,裴琛是‘男儿’,不养指甲,五指指甲修得圆滑整齐。

  指甲粉妍,比起她常年苍白的脸显得健康了些。

  裴琛又问:“你不好奇吗?”

  她刚跑回来,气息微乱,贴在溧阳身上,身躯贴合得没有缝隙。溧阳身子热的,裴琛身子凉,夏日里贴着正舒服。溧阳盯了半晌好,伸手握住裴琛的五指,十指紧握,她惊奇地发现裴琛虽说没有她高,但指尖与她一样长。

  丝毫不显得短。

  两人心思不同,裴琛唠唠叨叨,溧阳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了。

  裴琛的嗓音柔柔的,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尤其是故意压低的声音,一股风钻进了你的耳朵里。溧阳就这么听着,裴琛干巴巴说了许久,最后说一句:“我想将那封信偷回来。”

  溧阳眼皮子一跳,“小祖宗,你别闹腾了,有什么可看的,不要闹了。”

  “你不好奇吗?”裴琛目光缓缓落下,定格在她的小腹上,眉尾微微挑起,欲说话,溧阳立即打断她:“你要银子吗?”

  “要。”裴琛回神,目光再度回到她的侧脸上,“你有余钱吗?”

  “有些,你带来的银子都花完了?”溧阳有些意外,裴琛带了少说七八万两来郑州,一路上都是顾夫人在打点,不见她掏一分银子,按理来说还有许多余钱才是。

  “你置办物什了吗?”

  “借出去了,多半拿不回来,不管这些。你给我一百两,白延这个指挥使寒酸至极。”裴琛摇首。

  溧阳一僵,“你把钱给了白延?嗯,难怪你说东,他不说西。你给他那么多,不怕他到时候不认账?”

  裴琛沉声开口:“就算不认也无妨。殿下,你可晓得,是我亲手给他收尸的。挂在城门上三月,无人敢收尸,是我路过郑州的时候不忍英雄飘零才放下他。”

  溧阳垂眸,忆起过往,白延担得起‘英雄’二字。

  “他虽忠于大周,养兵一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如今你拿钱给他,陛下怪罪……”

  “陛下怪罪又如何呢。”裴琛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陛下发现之前,我们便回京了。”

  溧阳沉吟,不知如何作答,裴琛的想法惊为天人,她知晓,却难以赞同。

  她不知前一世如何与裴铭斗的。

  “罢了,不说这个,我们去偷信。”裴琛不愿想这些繁杂的事情,拉着溧阳就要走。

  溧阳担忧,她如何做得出偷窃的事情,便道:“你、你一人做,我不去了。”

  “我们是夫妻,有难一起承当。”裴琛坚持。

  溧阳狠狠摇首,眼内漾过水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真的不去吗?”裴琛抬手做出‘劈晕’的动作,她曾劈晕了好几个,溧阳都知,且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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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夫人的院落不同与两人的院子,她的卧房与明熙的小屋是通着的,隔着一道门,进进出出很方便。有时候裴琛过来,乳娘抱着明熙直接离开,不会与裴琛相撞。

  今日也不例外,溧阳先来,借机去看明熙,顾夫人陪同,两人去了小屋。临去前,溧阳使唤顾夫人的婢女去办凉茶。

  寻常不过的差事,无人在意。

  三人离开后不久,裴琛从天而降,翻窗而进。她的身形极为利落,身子又轻,落地无声。

  进来后,时不时能听到小屋那里传来的声音,明熙咿咿呀呀,顾夫人笑声叠起。

  裴琛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直接去枕头下找,果然,一找一个准。

  她刚想拆来细看,屋外想起脚步声,许是做贼心虚,她将信揣进怀里,翻窗跑了。

  作者有话说:

  下更明天早上8点,明天恢复双更了。

  烟火放完了,摩天轮好美。